第57章 总部的空气

我跟在迈克身后，途径早上开会前经过的两片办公区域，之前还空着的座位现在已经坐满了人，很多人拿着电话听筒在交谈，大多都是男同事，而且全都在说英语。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有些面孔看上去是中国人，有些则很明显是印度人，而且数量还不少。他们桌上的电话与工厂不同，不仅外形上看起来更加高端，功能上也明显更加智能。工厂的座机听筒拿起来很是轻便，而总部的拿起来则非常有质感和重量，旁边还有同事打开了语音留言信箱，里面有几十条留言。

总部的工作氛围与工厂相比也是天差地别，大家都忙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情，并没有互相交流的习惯，每个人不是在打电话沟通工作，就是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思考，整个办公区域都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下笼罩着。我忍不住好奇驻足观看，迈克见我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站在旁边偷乐起来，我不由得一脸尴尬，他又主动过来打圆场，向我解释：“他们是亚太区其他国家过来出差的，这片工位都是给他们预留的。基本上是日本、韩国、新加坡的同事，对了，还有印度。你别小看了印度的同事，我们公司很多高管都是印度人，而且我们的汇报对象也有不少是印度人。”

“啊？他们这么厉害啊？”我一脸天真无邪且吃惊的表情惹得迈克忍俊不禁，他眼神转向前方，嘴角含笑、表情微妙地说道：“你要赶紧学好印度英语才行。”

这时身后走来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同事，她踩着恨天高一般的细高跟，上身穿着紧身的淡紫色长袖衬衫，下身的白色短裙把衬衫束了起来，走起路来显得特别婀娜多姿。如果不是看到了她脸上清晰的皱纹，我甚至会以为她跟我年纪一样大。迈克斜眼瞥见了她，便拽着我的上衣，把我拉到了走道一侧，给这位女同事让出路来。我再次和他近距离站在了一起，一转头看到了他散布在脸颊旁细小的胡渣。这位女同事见状，对着我们友好地笑了笑，然后转头用芈海话说了句：“夏夏拿。（普通话：谢谢你们。）”

“她是？”我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知道会不会给迈克添麻烦，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心虚。

“喔，对了，她是行政部主管，我要跟她打个招呼，帮你做个门禁卡。”

“Shirley，侬等等。（普通话：Shirley，你等一下。）”迈克叫住了这位路过的女同事，她立刻停下脚步，搔首弄姿地转过身，有点俯视迈克的感觉，问道：“撒题？（普通话：什么事？）”

没想道迈克平时看起来不矮，至少比我高半个头，结果在这位叫Shirley（雪梨）的女同事面前却显得娇小了起来。从侧面看起来这位女同事不仅婀娜，还挺健壮，浑身上下的肉都崩得紧紧的。

迈克刻意了降低音量，也不知二人悉悉索索说了什么，雪梨不断点头，然后一口答应，走之前转头对我说了一句：“你下午一点过来我这里拿门禁卡吧。”然后继续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到了隔壁的茶水间，拿起一个杯子，点开了咖啡机的按钮。

“好的，谢谢。”我跟在她后面，机械而又礼貌的双手合十，做了感谢的手势，然后干脆顺手把笔记本抱在胸前的位置，由于步伐不稳，不小心胳膊肘蹭到了迈克，不知何时，他再次与我并排而行，这一次的接触让我的身体重心不由得倒向他，差点摔倒在他怀里。迈克赶紧伸出手扶了我一下，顺势朝我的胸口看了一眼，我以为自己的穿着有不妥，低头仔细确认了一番，再抬头的时候，迈克已经收回了目光，并且恢复了原本快速走路的方式，带着我又回到了小办公室里。

没想到一进门竟然看到了蓝有成那张严肃而又熟悉的脸，工厂的订单组经理梅丽莎是有自己办公室的，但是蓝有成这样总监级别的人在总部居然没有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与我们共享一个小办公室，看来市中心的写字楼果然寸土寸金。

我心里不禁想起了罗威，他之前帮过我，也给了我锻炼的机会。既然来到了总部，忍不住很想与他打个招呼，也想跟他进一步聊聊，他对我很友善，也乐于分享。于是我鼓起勇气走上前问了蓝有成一句：“Thomas，不知道您是否认识Johnathan Law？他是移动式的市场总监，我和他关系挺好的，对了，他跟您一样是香港人，请问您是否知道他坐在哪里？”

整个小办公室集体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着我们，仿佛都在等待蓝有成的回答。他本人也愣了一下，抬起头颇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后，转而继续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一只手托起腮帮，慢悠悠地用粤语回了一句：“我唔识傀个啵。（我不认识他哦。）”

之前在【太平洋】会议室里，我对他用粤语打招呼，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现在他竟然自己主动用粤语回答我的问题，倒是让我很惊讶，我不由得愣在了原地。虽然不知罗威坐在哪里，但是看起来蓝有成算是在心理上接纳了我，对于初来乍到总部的我来说，这是挺开心的一件事。

小办公室里的人看到这一幕后，陆续恢复了原本的工作节奏，也恢复了正常交谈。迈克则带我见缝插针地一一认识了亚太区战略市场部的几位同事，分别是负责市场推广活动的主管 Lisa Lian（连丽莎）以及她手下的专员 June Qiao（乔六月）；Joanna Sheng（盛浅浅）已经见过面，她是负责外贸进出口订单的主管；还有一个空着的工位是预留给即将入职的销售预测市场部主管，剩下一个工位则是流动工位。概括说来，整间办公室除了蓝有成和迈克以外，其他全都是女同事。

不知为何，认识了一圈战略市场部的同事之后，我的脑袋瓜子开始嗡嗡作响。虽然她们都打扮得比工厂的女同事们精致许多，但是从她们的沟通言语之间，却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抑或是因为这里层高低，人又多的缘故吧，总觉得透不过气，我的身体告诉我，急需到楼下去一次，否则很可能马上晕厥在这里。

我走到迈克身边，轻声问是否可以借用他的门禁卡，他以为我要去洗手间，立刻站起身把我领到门口，取下脖子上的门禁卡，朝着走廊当中的位置指了指：“刚才我们路过茶水间，它对面就是洗手间，出去推门就可以，用门禁卡照一下才能进来。”

“哦哦......我不是想去洗手间，我是想下楼。”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回答。

迈克愣了一下，问道：“现在下楼？什么事情啊？”

“我透不过气，这里有点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顿感自己毫无底气，忍不住揉了揉胸口，我今天穿的天鹅绒布料的裙子显得有点厚重，不知道会不会被嘲笑。

迈克这时倒化身成了一个大大咧咧的直男，快速瞄了一眼我刚才揉搓的位置，简单说了句：“马上吃中饭了，你记得十一点半以前要回来。”然后他就扭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看来他的意思是中午一起吃饭么？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喜悦之情，市中心的饭店应该比工厂的食堂要好吃许多吧？以后还有像迈克这样体贴的大帅哥做我的老板，这突如其来的好日子让人感觉无比开心，心脏也自然跳得更加快，仿佛这幢楼里面让人难以呼吸的空气也突然间好了许多。只是我刚才既然已经开口，现在也只能拿着门禁卡下楼逛一逛了。

随着电梯间叮的一声响，我不断地轮流环顾三个电梯的进度，这次是最左边的先开了门。不是上班高峰期的时间段，电梯显得非常空，两位女士见到我走进来，表情非常冷漠地直视前方，一副人生没有任何乐趣的呆滞模样，大概她们只关心是否到达自己想去的楼层吧。

之前上班高峰期排队乘坐电梯时被栏杆拦住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打开，原来在卷帘背后是一家麦当劳快餐店，而它的斜对面就是一家肯德基，果然这两个快餐店是冤家，总是开在同一处地方。

绕过麦当劳，便是与写字楼相连的商场，我只觉得这条路越走越熟悉，进入商场区域后才发现，自己不久以前曾经拜访过这里，还买了几件勉强能够合身的衣服。只因现在国内的品牌设计大多都无法匹配我丰满的胸围，这几件已经是很不容易才找到的合身的衣服了，其中一件就穿在我的身上，这条深蓝色天鹅绒的裙子价格不菲，八百元还不打折，但是的确非常漂亮，若隐若现地刚好能够凸显我的优势，质感也很好，难怪今天迈克一直往我的胸口位置时不时瞄上几眼。

我走在商场里，看着一楼当中一个个美妆柜台，陷入了遐想。很难想象，迈克与乔安娜这对昔日的情侣，现在居然能在同一间办公室一起工作，难道他们彼此不觉得尴尬吗？万一他们其中有一方想要在公司内再次选择恋爱对象，又该如何面对彼此的自尊心呢？如果是我，心里不一定能够接受，可能会想要辞职吧。以我的性格，如果不能做到与对方修成正果，至少一定要做先提出分手的那一方才能挽回自尊。看来想要在公司开展一段恋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时一阵清新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不知何时，我已经绕进了美妆柜台的区域内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大红色制服的美妆柜台销售，她脸上的妆容娇艳如花，个子娇小到从远处压根就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但她的后背看起来异常笔直，立在我面前的气场却也毫不逊色。她站在两个立式花篮当中，对着我弯腰鞠躬，笑颜如花地打了招呼：“您好，美女，欢迎光临【曼尼菲】美妆柜台，我们今天新开业，有非常优惠的活动，您要不要来试个妆？”

我顺着柜台中间的菱形柱抬头望去，上面的大红色背景板十分耀眼，上面白色的艺术字母赫然写着【Magnifique】，便转头好奇地问这位销售小姐：“你们这个牌子以前没见过，好像不是英文吧？”

“对的，您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是来自法国的纯天然护肤品牌，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在欧洲销量数一数二，只是因为进入中国市场比较晚，所以知名度还不高。”

“你们的柜台设计得挺洋气的，都有哪些产品啊？”既然已经被攀谈上了，也不好意思马上就躲开，我只能象征性地寒暄几句，然后瞅准机会再往旁边闪躲。但是她根本就不给我逃脱的机会，紧接着我的话又展开了攻势：“您的眼光真好，我们的柜台是按照欧洲那边的标准设计的。看起来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品牌的柜台，可以试用一下我们的明星产品，不买也不要紧的，您先感受一下。”说完她就熟练地从柜台正当中的瓶瓶罐罐里挑出了一个圆柱形的最为高挑的透明塑料瓶，虽然是塑料质地，外观却带有磨砂的设计，瓶口用来挤压乳液的泵也瞬间把产品的视觉效果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这个质地......是油？”随着销售小姐把瓶内的产品挤压到我的手背，一股清新的香气再次扑鼻而来，但是与香水不同，这个味道淡而不腻，闻起来的确像是从植物中提炼，而非人工香料。

“对的，这是我们品牌创始人研制的一款润肤精华油，可以用在脸上、身上，滋润且不油腻。您看，一般像我这样画圈圈涂开就可以，您的手真白，而且毛细孔这么细，瞬间就吸收了。”销售小姐的手段真是高明，一顿夸赞击穿了我的所有防备，一心只想把这瓶润肤油赶紧抱回家，恨不得明天就开始使用。

这时身边经过了几个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上班族，我猛然想起是不是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抬手一看表，发现已经是十一点二十分了，我赶紧起身，对着销售小姐说了一句：“这款油我下班来买，现在要去吃饭了，老板还在等我。”然后就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超写字楼的方向飞奔而去，也顾不得销售小姐脸上那尴尬的笑容，反正我会遵守诺言的，就让她再多等一会儿吧。

还好商场通往写字楼的过道并不长，我一路小跑，到达十二楼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三十分，没想到本来是想下楼透透气，结果却气喘吁吁地在门口又差点窒息，只能强忍着不适，再次走进了战略市场部小办公室，由于刚才一路狂奔，高跟鞋也变得开始挤脚，但是我也没有其他鞋子可以更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大伙儿一起吃中饭。

除了乔安娜自己带了饭，小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被迈克一起叫了去，等电梯的时候，我把头凑过去悄悄问了June（六月）：“今天中午大家是AA（平摊账单）吗？”

“应该是老板请客。”

“哪位老板啊？”

“还有哪位啊？当然是职位最高的。”六月对我说话的语气并不友好，她黝黑的皮肤在灯光照射下显得很有活力，与她那嘲笑我的表情形成了强烈反差。站在我们前面的迈克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迅速回过头，与我攀谈起来：“你刚才去哪里啦？”

“啊......就在楼下随便晃晃，透透气。这里周边饭店还挺多的，以后中午不愁没有好吃的了。”我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周边环境的好感，让迈克觉得很满意，他笑了笑回答道：“哈哈，那你是喜欢肯德基，还是麦当劳？”说完还挤眉弄眼，一脸坏心眼的笑容在脸颊两侧挤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他英俊的脸庞突然显得很是可爱。

我被他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你喜欢哪家我就选哪家吧。”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迈克对我的友好程度已经超出了只见过几面的同事应有的范畴。思前想后，我也是因为他的帮助，才能够从工厂来到总部轮岗，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平白得来的好处，那么他希望从我身上获取什么相等的价值呢？上次与舅舅碰面的时候，他也明确表示没有帮我打点过这件事。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头脑壳，都来了总部半天，这才想起舅舅的存在，我也真是太没脑子了，但是他也没有主动联系我，不知他在总部是否有自己的办公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