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顺利的销售预测会议

随着迈克照门禁卡——滴的一声响，磨砂玻璃门自动朝两边打开，露出了一面白色半透明玻璃墙，正当中清晰地印着「ThermoRolle System」的英文logo（公司标识），简洁大气而又庄重，一股踏实稳重的风从头顶方向吹来，原来是大楼的中央空调。

“这里的空调风好大呀。”我小声嘀咕道。

“呵呵，前几天放假，大概行政一大早刚来，就开的大了点。”没想到迈克不仅听见了我的话，还帮我主动把空调的调节按钮按到了最小的一档。他的敏感程度着实让我吃惊，这要是在工厂三楼，苏工和林晓他们听见了以后，顶多笑我两句，让我赶紧穿上外套，也不会真的有人来管空调是冷还是热。看来以后在总部真的不能乱说话。

被迈克的敏感惊到之余，我发现办公室里面亮敞的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绕过门口的玻璃墙望去，头顶上一排排的日光灯密密麻麻，每盏灯下面都有一至两个工位，每个工位的大小雷同，布局也一致，像豆腐块一样规整，目光所及的办公区域就像蜂巢一样密密麻麻，只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跟我来，我早上十点有个电话会议，马上就要去会议室和Thomas一起开会，他已经到了。”迈克见我的脚步停在门口的办公区域，提醒我快点跟上。

我看了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十点，心想：为什么要提前这么早就去会议室啊？

迈克的脚步突然停在了一间小办公室的门口，我由于步速很快，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还好他并未露出嫌弃我的表情，等我站稳了才领我走进去。这间办公室正好被隔壁那幢楼挡住了光线，视野也看上去很狭窄，只能从好几栋建筑的夹缝中看到一条细窄的街道。背面的一整块玻璃映出了隔壁楼反射下的一丝早晨的余晖，看起来倒像是傍晚的夕阳一般，显出一副清冷而又严肃的格调。里面整齐地排放着八个工位，呈两排分布均匀，家具全是乳白色，但是看起来比工厂的款式要新一些。

迈克略加思索后，示意我坐在最靠近门口走廊的位置，然后他自己走到最靠窗的工位，放下背包再次来到我面前。我见他盯着我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赶紧掏出包里的笔记本，没顾得里面上滑出的那片叶子，只一心想着拿笔速记。迈克看到了那片叶子，并没有丝毫停顿地开始嘱咐我：“你等下去找IT support（IT支持岗位）要一台笔记本电脑，成本算在【亚太区战略市场部】。暂时不用装除了office以外的软件，基本配置就可以。”思索了几秒后，他继续说道：“今天的会议你要是有兴趣，可以一起来旁听一下，正好是关于sales forecast（销售预测），你以后工作可以有个概念。”

此时办公室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迈克站得离我那么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在电梯间互相挨得很近的缘故，现在的这个距离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很自然。可是我连他的喉结都看得那么清楚，心脏也早已爬到了嗓子眼，手止不住有些颤抖。

这时，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同事迈着飞快的小碎步走了进来，径直往迈克斜对面的桌子走过去。她放下小巧的手提包，拉开工位里的椅子，回头对我们说了句：“你们来得这么早啊。”她的个子不高，只到我的肩膀，但是圆圆的脸蛋上镶嵌着黑宝石一般的双眸，两片嘴唇犹如刚拨开的李子一样诱人，更别提皮肤晶莹剔透，两颊红扑扑得像两个诱人的苹果，虽然未施脂粉，却已是倾城的姿色。

迈克见到这位女同事后，尴尬地挪动着脚步，有意离我远了些，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简单回应了一句：“早，Joanna。”他眼神闪缩着，好像并不愿在我面前直视这位绝世大美女，也不愿在这位美女面前显得与我关系很好。

我记得在工厂某次吃饭无意中听说过，迈克与总部一个大美女谈过恋爱，之后又火速分手，名字就是Joanna（乔安娜）。于是不禁转头再一次仔细地观察一番，贪婪地欣赏着传说中的绝世容颜，好像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般。心想：怪不得迈克跟她谈过恋爱，长得这么漂亮！

但是她却一副很有警惕性的姿态，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对着迈克问道：“这位同事是谁啊？”

“喔，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Gloria，工厂今年新招的管培生。”迈克尴尬地为我们互相介绍，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裤子口袋，看起来很酷的同时，也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我很大方地对着乔安娜笑了笑，伸出手，她礼貌地握上来后，立刻把手顺势收回，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盒小小的便当，一面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工厂现在也招管培生了吗？我记得以前都是总部招的呀。”

“嗯......今年不知为何招了一个。”看来乔安娜还不知道我的背景，迈克很明显在帮我打马虎眼。

但是按照罗斯（工厂IT部门经理）之前说的逻辑——公司里是没有秘密的，估计乔安娜也是暂时不知道，以后迟早都会知晓。

迈克看了看手表，示意我时间到了，让我跟他一起去开会，我赶紧俯身拾起那片掉落的叶子，再一次夹在书里。迈克像是感觉到这片叶子的来历不同寻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当我回望他后，他又收回了眼神，领我走出了办公室。

穿过两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办公区域后，我们来到了一间大会议室，门口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串黑色的大字【Pacific Ocean】（太平洋）。我下意识地小声重复这个名字，没想到又被迈克听见，他随即转头解释：“这间Pacific会议室一般是用来开大会的，因为只有这间里面有投影仪。今天其他会议室都被订满了，虽然我们人少，也只能用这间了。以后我们可以使用其他的会议室，比如【Atlantic Ocean】（大西洋），【Indian Ocean】（印度洋）。”话毕，就见到会议室里U型桌的另一头坐着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我们，迈克很恭敬地对他打了招呼：“Morning， Thomas.（早上好，托马斯。）”

“Morning.（早上好。）” Thomas（托马斯）回答的很随意，很明显是处于上位者的姿态，我回忆起，他应该就是之前组织架构通告里看到的固定式市场总监——Thomas Lam（蓝有成）。和罗威一样，他一张嘴就带着明显的粤语口音，还未等迈克介绍我，我便自己凑上前用粤语问道：“内好，我叫Gloria，内系唔系香港人啊？（普通话：你好，我叫Gloria，你是不是香港人呀？）”

蓝有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好像想把我看得更清楚一般，一副惊讶的表情，却是望着我一言不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唐突，虽然同是香港人，职位也同样是市场总监，他和罗威的性格完全不同，我的自来熟脾气在他面前无法得到任何反馈。迈克也一起盯着我看，我赶紧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气氛有些尴尬，迈克出面打了圆场：“她就是 Gloria，工厂过来的管培生，以后可以帮我们做 sales forecast（销售预测），对接工厂的生产部门，轮岗期半年。”简单的介绍过后，他示意我找个座位坐下，转头开始和蓝有成小声讨论着什么。刚才出师不利，我变得小心翼翼，特地坐到离他们二人隔着两个座位的地方，避免打扰到他们交谈，也算是给自己找个台阶。只见蓝有成时不时点点头，中间夹杂着一句：“那她之后半年是就在我们部门工作了吗？”看样子是准备讨论我以后的工作去向。

“嗯，至少是半年，之后......”迈克话到嘴边留了半句，他停顿了一下便决定岔开话题，询问Thomas等下开会都有谁参加。

在此之前我倒是没想过，这次轮岗半年后要在哪里工作，迈克这句话倒无意间提醒了我，看来我需要对半年后的工作进行一下规划了。根据现在的步调来看，我还是应该继续在市场部轮岗比较合适，毕竟我的大学专业就是市场营销，而目前为止在公司轮岗的部门也都是市场部，公司也没有理由把我安排到其他地方。想到工厂的固定式订单组全是叽叽喳喳的女生，一到月底就要面对供应商催促发货的慌乱景象，总觉得内心有些排斥，再加上我也并不想回去工厂办公，重新过起早贪黑的日子。

他们大约小声嘀咕了五分钟，眼看就要到十点了，迈克转头对我温柔地说道：“我来示范一下拨打电话会议，你可以过来学习一下。”

我拿着笔记本，绕过庞大的U型会议桌，好不容易坐到他身边，他等我坐稳了，才开始一些列操作：

1.打开电话免提，听到嘟声后接着按数字“0”，然后输入一串400打头的号码，进入语音提示界面。

2.语音提示输入会议室号码，前后需要加星号，然后输入会议密码，前后加井号。

3.全部输入正确后，语音会提示：您已成功进入会议。

随着嘟的一声之后，蓝有成迅速地率先开始发言，好像他之前一直在关注着我和迈克的进度一般，这样的敏锐程度让我叹为观止：“Hello， this is Thomas and Mike from Mihai office.（你们好，这里是芈海办公室的蓝有成和迈克。）”说完这句话之后，Mike默默地走到会议室门口，把门轻轻关上。虽然我也在会议中，蓝有成却并未提起我，可能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小透明吧。

“Hello， Thomas. Hello， Mike. Good morning and hope you enjoyed your New Year Holiday.（你好，蓝有成。你好，迈克。早上好，希望你们渡过了一个美好的新年假期。）“电话那头传来的英语带着非常浓厚的口音，虽然勉强能够听懂，但仅仅是简单的问候语，我已经觉得有些吃力。听习惯了大学里教授们的美国和英国纯正发音，现在这个口音让我都在怀疑自己听到的不是英语。

“Morning Damion. Yes， we did. What about you an your team?（早上好，达米恩。是的，我们假期过的挺愉快。你和你的团队怎么样？）”看来这次开会，对方也不止一个人参会。我第一次从蓝有成的脸上看到了微笑，他的脸虽然小，却是四方四正的国字脸，与罗威的圆脸风格完全不同，他不笑的时候威严十足，笑起来之后嘴唇旁边挤出几条皱纹，显得非常不自然，整个脸都干瘪了下去。

“Yes， yes， very good.（是的，是的，非常好。）“对方很明显在应酬，语气有些敷衍。于是蓝有成快速进入了会议正题：“Could you please open the excel file related to our sales forecast that I sent to you by email yesterday?（请问你们是否可以打开我昨天通过邮件发给你们的关于销售预测的excel文件？）”

“Sure， sure. Actually we have gone through all the key numbers this morning before our meeting. We need to align with you further.（当然，当然，收到了。事实上，我们在今天早上开会前，已经在团队内部过了一遍文件里面的关键数字。我们需要与你们进一步核对。）“这带有浓厚口音的人讲话语速又急又快，再蓝有成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很小，我完全看不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因此之后他们讨论的内容我几乎完全没有听懂，只知道他们在一一核对每个月的销售预测。看来我原本想要锻炼自己进行会议纪要的计划又要泡汤了。

迈克不是主讲者，他默默地在电脑上修改着文档中的数字，时不时皱皱眉头，然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零星地做了一些记录。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况，怕我觉得无聊，于是把头歪到我旁边，悄悄说了一句：“对面是印度的销售团队。”之后就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心领神会地捂着嘴笑了笑，心想：怪不得我几乎完全听不懂。蓝有成回头望了我们一眼，迈克赶紧装模作样地拍拍我的胳膊，意思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就好，于是我赶紧低下了头，心想：蓝有成真的好凶啊！相比之下，还是罗威的性格比较谦和。

总的来说，这次会议基本就是围绕着销售预测数字，他们与印度团队来来回回地讨论了不下半小时，最后只听见蓝有成恼羞成怒，大声说了一句：“Why you always provided the wrong numbers to us? We could get the accurate numbers from other teams very smoothly each time， but your team is always the exception.（为什么你们提供的数字总是错的？我们每次从其他团队拿到的数字都是对的，而且很顺利，为什么你们团队总是特例？）”

我和迈克面面相觑，对方也沉默不敢接茬。过了几分钟，蓝有成才主动打破了僵局：“I need you and your team to review the numbers again and again before you submitted to our marketing team to ensure the numbers won't change so significantly. I suppose you know that we need the numbers to communicate with our factory for the production planning. If they are not accurate， we will be challenged by the factory.（我需要你和你的团队在提交给我们市场部最终数字之前，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去核对这个数字，以确保它们不会有特别大的改变。我以为你们知道我们将用这些数字与工厂沟通安排生产。如果它们都是不正确的，我们会面临来自工厂的挑战和质疑。）”

就这样，印度团队的工作成果被蓝有成彻底否定，对方显然自知有愧，不断说着抱歉，会议也因此无法再进行下去。迈克倒是不慌不忙地赶紧出来打了圆场：“Hi， Damion. I suggest we reschedule our meeting to the other day. Let me know when your numbers are ready.（你好，达米恩。我建议我们改天再开这个会。你如果数字好了，请告知我。）”虽然他的语调也带有一些不满，但还是尽量保持了礼貌。刚才听蓝有成的意思，印度团队不是第一次犯这些错误，估计他们也习惯了。

挂上电话后，蓝有成便开始与迈克吐槽达米恩团队的工作质量和态度：“五次开会里面有四次都是这样，拿我们的时间不当回事。”

迈克并未接茬，等蓝有成把火气发完之后，转头对我微笑说了一句：“你做好心里准备啊，以后你也需要跟他们团队打交道。”

“啊......可是我听不懂印度口音的英语，怎么办？”

“多练练吧，我们一开始也听不懂。”迈克和我一起噗嗤笑了出来，蓝有成站起身，表情严肃地走出了【太平洋】会议室，我的心里又被吓得一激灵。

“Thomas一直是这么严肃的吗？”我一边拿起笔记本，一边凑近压低了嗓门询问。

迈克停顿了一下，并未正面回答我，而是眼神警觉地望着蓝有成离去的背影，岔开了话题：“我们先一起回小办公室，现在估计同事们基本都到了，我来帮你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