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忆杀

密斯栗颤抖着双手，回复了这一条她以为永远不会收到的、前老板蔡华的微信邀约。此刻她的心里正翻江倒海，同时胃在抽搐，她在自己的办公室小隔间里面开始踱步，生怕自己在做梦，想赶紧借助高跟鞋的声响把自己唤回现实。她走到书架旁内嵌的镜子前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双颊泛红、如花朵般含娇待放，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同时又透露着安心，不禁抬起头，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心中感叹：“这是我多么久违的样子啊！”

密斯栗不知道蔡华找自己吃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即使以前在同一家公司共事的时候，蔡华也并没有特地请她吃饭过生日。密斯栗突然有种夙愿得偿的感觉，也有种安心涌上心头，她将手机举过头顶，又放回胸前捧着，傻笑了起来，连呼吸都无法平稳，大脑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围绕，密斯栗感觉小小的办公室已经容不下自己那仿佛要冲出宇宙呐喊的心情。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心过了，这个笑容并未坚持几秒，就逐渐变得苦涩，密斯栗想起如今自己已非自由身。办公桌上电脑旁摆放着一本有关股权激励的管理书籍赫然映入眼帘，这是耿言前几天推荐她买来读的，于是密斯栗被迫想起了耿言—这位现任衣食父母的存在。但是这丝毫并未动摇她晚上想要去赴约的决心，反而促使她决定要在短时间内编好一套能骗过所有人的谎言和剧本，避免耿言突然袭击式地来查岗。

每当密斯栗想到和耿言的这层关系，内心都像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因为这摆明了是一段不对等的关系，耿言可以随时出去花天酒地找年轻美女，不管是背着她还是当她的面，仿佛他私生活多么混乱都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密斯栗却仿佛是一只笼中圈养的金丝雀，连飞出鸟笼的资格都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关于耿言的一切都能让密斯栗心里产生强烈的反抗和厌恶。而现在蔡华这个局外人对自己的邀约，仿佛是一把将牢笼解锁的钥匙，让密斯栗的心里有一种复仇的快感。密斯栗心里受到的伤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她想要见到蔡华。密斯栗并不是想特地报复耿言，因为她内心并不缺爱，也瞧不起私生活非常混乱的人，况且她作蔡华的助理有将近三年之久，与耿言在一起不过才三个月，这么短的日子如何能够敌得过她与蔡华积累的感情深度，以及这半年分开以来，她对于这一刻重聚的长久以来的期盼呢？

于是，密斯栗迫不及待地给蔡华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今晚的见面地点是在哪里呢？”

“你挑一个喜欢的餐厅吧。”

“好的，那就在穗金商场吧，那里离你家比较近。”

“可以，你到了告诉我。”

敲定了时间和地点，密斯栗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再次把手机捧在胸口，仿佛这样才能安抚自己当下那强烈的心跳。她抬头挺胸看了看天花板，之前密斯栗从未发现自己小办公室的灯光来自于这个美丽的吊灯，昨天在戍锡市工厂受到的窝囊气仿佛都被今天的喜气冲散了。开心了许久，密斯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电话准备向耿言报备，因为他曾说过，工作日的晚上需要随时待命，而今晚和蔡华久别重逢，应该会有很多话聊，密斯栗希望可以不被打扰。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密斯栗竟然觉得有点心虚，突然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虽然隔着手机看不见表情，但她生怕自己的小秘密被发现，小心翼翼地用循规蹈矩的语气说道：“耿总，今晚有人要给我过生日，所以先跟您先打声招呼......”

还未说完，耿言就粗声粗气地接过了话茬：“那个人为什么是今天给你过生日啊？你生日不是昨天吗？”他并没有询问对方是谁，语气也显得大大咧咧，连性别也没有过问，可见昨天被“女朋友”找上门这件事情，让他觉得心里有愧，虽然心里在意，但他不好意思直接询问这位帮密斯栗过生日的神秘人士的来历。

密斯栗十分清楚耿言心里在好奇什么，她知道耿言心里是在意她的，否则也不会收到消息就迅速地给她打这个电话。但是昨天被年轻美女找上门的这件事情，伤害到了她的自尊，另一方面她现在心里也看不起耿言。耿言交往的这位“女朋友”，怎么看素质都不敢恭维，为了要钱都找上公司来了，密斯栗无论如何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当面要钱这种撕破脸的行为，不是一个知识女性应该有的作为。

密斯栗并不想欺瞒耿言自己将要去见谁，反正她跟前老板蔡华之间是纯合作关系，清清白白。她只是非常仰慕蔡华，又与他分开的十分突然，所以心里一直有个结没有解开，她想无论如何，她和蔡华之间值得一次晚饭、一个拥抱，可以好好地正式互相道别。

蔡华当年成为美国总部政治博弈的牺牲品，被公司解雇的非常突然。密斯栗是在某个星期五的中午接到的通知。

这天正巧是密斯栗主持的活动在公司开展的日子。蔡华非常鼓励员工们有创新发散思维，于是每周五都有全民参与的“知识分享”活动，这个活动的名字叫“我们的星期五”，活动由蔡华倡议，密斯栗组织，鼓励所有的员工都在周五以文字、视频相结合的方式，与所有其他员工一起通过线下以及线上的方式，探讨科学知识、道德、法律以及人性等话题。活动发展到后期，他们讨论的话题天南地北，有宠物和家庭，有荒野求生和攀岩，有蓝啡的野望（芈海市知名咖啡品牌）在国际一线城市成功的秘诀，还有无人驾驶车辆的道德困境等等。

密斯栗还设置了有趣的问答环节，并且为大家提供小礼品，除此之外，每一期主讲的嘉宾也有小礼品，所以大家都非常乐于参加这档活动。

再后来，因为这个活动受欢迎，于是员工庆祝生日也一起并入节目范围。这是密斯栗在公司主导的活动之一，通过这个活动，同事们都增进了解，一起得到了思想上的碰撞，大家讨论的非常热烈，特别是上升到情与法等哲学角度的时候，博士们都格外的兴奋，希望可以一抒己见。“我们的星期五”从开始只是一个娱乐、益智的活动，逐渐被密斯栗提升成为了可以启发大家思考的活动，她个人也通过组织活动的过程，收获了同事们的友情。

可恰恰是在某个周五，同事们欢天喜地的结束了活动以及当月的庆生派对之后，密斯栗突然接到了公司人事部主管—潘潘的通知：蔡华与美国总公司的合同突然中止，出于商业机密角度，不允许密斯栗再与他有任何联系，除非得到公司的后续通知。

潘潘把密斯栗叫到了会议室，传达了蔡华突然从公司离职的消息，见到密斯栗当场愣住，留下了两行泪水和呆滞的表情，潘潘假情假意地哽咽了几声，对着密斯栗说道：“我的心里也很难过，我跟了蔡总八年，对他的感情不比你少，你还是想开点吧。”然后就离开了会议室。留下密斯栗一个人站在会议室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密斯栗已经顾不上潘潘那嫉妒到极点的心情和挑衅的语气，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昏厥过去，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刚才潘潘的声音，仿佛化作千万只蚊子在一起嘲笑她：“蔡华不是很喜欢你吗？你不是做活动很成功吗，我看现在没有他的支持，你还做的下去吗？”

密斯栗愣愣地站在原地，很久没有挪动，虽然从之前种种迹象来看，这一天是迟早就要到来的，但泪水还是顺着脸颊两侧流了下来。从年初三月份蔡华去总公司开了一次高层管理层会议开始，回来之后就跟大家宣告了公司组织架构有变动，本来蔡华管辖的亚太区被分割成为中国区、新加坡和韩国、澳大利亚三个区域，而蔡华的权力被削减到只负责中国区，另外两个区域变成美国总部直接管理。潘潘本来是人事主管，被提升为人事兼行政主管，而密斯栗原本是公司的行政主管，这次组织架构变更相当于把蔡华的权力削减的同时，也把密斯栗的权力也给剥夺了。

而后到了第二季度末，美国总部又进行了一次中国区组织架构调整，本来中国区所有的部门向蔡华汇报，现在变成仅销售部门和市场部门向蔡华汇报，技术部门、人事兼行政部门，物流部门等都向美国总部直接汇报。经过这样几番调整，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员工都知道蔡华离走不远了，美国总部很明显在通过政治手段让蔡华难堪，看看是否能让他一气之下就自己辞职走人，毕竟以蔡华在公司的地位和服务年限，如果公司要辞退他，需要支付一笔很高昂的“分手费”。

密斯栗虽然政治嗅觉并不灵敏，但是她从蔡华的精气神的变化可以看出，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之前他热衷于参加很多峰会，作为演讲嘉宾，但是现在都请公司的其他博士代为出席。之前蔡华每周都一定要打一次网球，甚至有时候偷懒不想工作的时候，一周会去两次球场。但是从年初开始，他打网球的次数也有明显下降。

奇怪的是，蔡华对于带员工们出去吃喝玩乐的热忱倒是一点都没减少，相比较以前，他对员工们更加大方，密斯栗看不懂这个行为的目的，但是她能感觉到蔡华的行为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十分的反常。由此，密斯栗也预感到，或许蔡华和她不久都要从公司离职，而这家公司是她人生最美好的职场时光了。但她没想到的，会是以这么突然和有毁灭感的方式结束的，她的内心始终无法接受这一充满伤痛的现实。

在被公司阻止和蔡华联系的日子里，密斯栗望着他空荡荡的办公室，几乎天天以泪洗面。作为助理，密斯栗就坐在蔡华的办公室门口，以前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蔡华瘦削的脸庞，他侧脸的太阳穴附近有一颗很明显的痣，那颗痣正好在眼镜的上方，既赋予了蔡华的脸庞一种独特的智慧聚焦，也给他与生俱来的书生气质增添了几分俏皮和可爱。

密斯栗翻看着手机里面的照片和视频，从入职第一天开始，在蔡华的要求下，她手机里就记录了无数片段，有蔡华开会的精彩发言、有公司活动的难忘瞬间、同事们之间互相整蛊制作的表情包，甚至还有蔡华吃榴莲的照片。这三年的回忆刹时间全都涌入脑海。她突然感觉，是不是这三年她过得太开心了，然后这个天大的秘密被老天爷发现了。此时她内心闪过一个低沉而又铿锵有力的声音：“人活在世上，终究是要吃苦的，开心只不过很短暂的一瞬而已。”仿佛是宽慰，又是在警示密斯栗，这将近三年的美好时光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