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工资三千块

在三楼办公区域大门打开的同时，外面刺眼的阳光也照射了进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前台维尼来找瑞秋一起去食堂吃饭，虽然她俩的工位明明离得很远，不知是何时建立的关系，但是她们看起来年纪相仿，估计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于是我也自然地跟着她们一起，顺着楼梯来到了工厂一楼的食堂。一进食堂大门，一股狮子头的香味就迎面而来。不知为何，我突然脑海里冒出钟子良事件的时候，大家在六中的学校食堂见到我的场景，所有人都盯着我看，整个学校食堂的空气都冻结了，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头怪物，对碗里的菜都食不知味；而在这里，除了瑞秋和维尼，没有人认识我，现在食堂里面吃饭的都是工人，他们都自顾自地大快朵颐，我们一路走过来，只听到狼吞虎咽地往自己嘴里吸吸唆唆地塞着各种食物的声音，没有人抬头东张西望，更加不可能注意到我这个毫不起眼的新员工。我的心里有种轻快的感觉，哪怕在澳洲读书的时候，每次进教室都还有几个男生的目光会锁定我，一直目送我直到坐在位子上，难得这里没有人注意到我，真是轻松。

维尼一边走，一边转头对我说：“这个点是中午打饭队伍最短的时候了，十一点半是工人吃饭的时间，十二点就到了办公室员工吃饭的时间，到时候人就多了。”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着维尼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你好机智啊！”

维尼很开心地上下晃动了几下肩膀，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瑞秋则默默地递给我们每人一个灰色的方形塑料餐盘，让我跟在她身后。我见她俩一副眼馋的样子，不好意思问东问西地煞了风景，只好跟打饭的阿姨说：“跟前面的这位一样就好。”说完我指了指瑞秋。瑞秋听见了，回过头跟我说：“一般每天是两个荤菜、三个素菜、一个例汤和一份主食，最后水果和酸奶二选一。”解释的时候她指了指几个并排领取的窗口，我顺着她的手势望了过去，发现食堂的窗口设计很合理，基本上都是按照瑞秋说的顺序排列。

我赶紧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好的，我记牢了。”

“然后餐具就在这里拿。”瑞秋指了一下那一叠灰色餐盘的旁边，这里有一个筷笼和一堆摆放整齐的勺子，都是统一的红黑色，颜色统一好认。

第一个打荤菜的阿姨看了看我们，对着维尼用芈海市方言说道：“各小姑娘是今早新来啊（普通话：这个小姑娘是今天新来的啊）？”

“是额，阿姨，侬帮伊挑则杜一粘额鸡腿（普通话：是的，阿姨，你帮她挑一个大一点的鸡腿）。”维尼好像和阿姨很熟络，讲话的口气十分随意，看上去阿姨肯定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果然阿姨默不作声地帮我挑了一个形状比较饱满的鸡腿，我赶紧点头哈腰地隔着玻璃用芈海话谢了她。维尼听到我感谢了阿姨后，又开心地上下晃动了两下肩膀，感觉这一次她的表情有些得意洋洋。维尼在面试那天看到海伦对我特殊的“待遇”，以及今天一大早我被厂长接见，就算她还不知道我和舅舅密海之间的实际关系，也应该明白我的来头不小，她那得意的神态仿佛在表示：她也可以有一些特殊的人脉和关系、甚至权力，比如“命令阿姨”。我很诧异自己竟然可以看出她这小小的攀比心，换做以前读书那会儿，我可能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因为这几年受到凯伦的影响，我或多或少脑袋开窍了一点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毕竟维尼只是单纯为了显摆自己的那点权力，并没有把我当作特殊对象而照顾，让我觉得很庆幸。我甚至觉得她这种攀比有点可爱，不知是否所有的女同事都如维尼这般什么都写在脸上。

我们三人打完饭坐定之后，我赶紧用手机给舅舅发了一条消息，简要地汇报了情况：“今天入职一切顺利，还被Wilson接见了，我第一个轮岗的地方在移动式空压机市场部，带我的师傅叫瑞秋。”

舅舅很快就回复了我：“工资一个月多少钱？”

“还不知道诶。”

“劳动合同还没拿到吗？”

“还没有……”

“好的，知道了。”舅舅回复的几条消息都简明扼要，感觉很忙的样子，我赶紧放下手机开始吃饭。

维尼和瑞秋开始讨论起今年很火的TVB电视剧【溏心风暴】，维尼说她喜欢富有成熟男人气息的演员陈豪，说到激动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大声赞赏了他的演技；瑞秋则更喜欢剧里帅气的演员黄宗泽，觉得他举手投足都充满了魅力；奇怪的是，她俩讨论一会儿之后居然开始有点认真地争论起来了，我最怕吵架，赶紧插嘴问了维尼一句：“等下吃完饭，我方便去你那里填表订文具吗？”

维尼暂停了说话，点了点头。正好这时海伦也下来吃饭了，她见到我们三人，赶紧走了过来，我总觉得她只要是面对我，永远都会带着那灿烂的笑容，她走上来压低了声音，低头对我说：“今天上午有点忙，你的劳动合同下午我拿来给你。”

我终于能知道自己的工资了，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石头，甚至有些期待，我放下筷子，喜上眉梢，双手在胸前对着海伦比了一个心。一边的维尼看到我们结束了对话，对着海伦说了一句：“你看到Peter了吗？刚才Linda给我发短信，说中午要开个电话会议，想让他帮忙把中饭打包送到她办公室里。”

只见海伦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她本来笑容满面，苹果肌看起来十分饱满，现在则感觉有点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显得有些沮丧，与刚才对我神采奕奕的态度判若两人，她冷淡地回了维尼一句：“不知道，我没看到他。”然后就踩着高跟鞋快速离开了。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感觉琳达、海伦和皮特之间应该有故事，但可以确定的是，舅舅应该是刚才跟我发完消息后，立刻跟哪位领导提到我劳动合同的事情了，要不然海伦不会那么快来就跑来安抚我。

我们三人刚吃完中饭，维尼就说自己突然有工作要忙，匆忙地把没吃完的饭菜倒入一个黄色的桶内，然后又把餐盘和餐具都扔进另一个绿色的桶里，声音有点响，我和瑞秋都吓了一跳。总感觉刚才吃饭的时候海伦来找我说劳动合同的事情，让维尼的心情不是很舒畅，之前答应帮我订文具仿佛也如同没发生过一般，她招呼都不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食堂。瑞秋望了维尼的背影一眼，没有说话，就只是示意我和她一起上楼。

食堂的饭菜给的量挺大，积在胃里有点难消化，我偷偷捂着嘴打嗝，感觉味道都不好闻，瑞秋倒是一副很习惯的模样，回到三楼后，我还在气喘吁吁地踱步，她就直接坐下，开始继续对着电脑若无其事地打字。

午饭时间一过，下午一点钟的时候，工程师们准时成群结队地回到了三楼，打头的是领导苏工，林晓的身形最为高挑，紧跟在苏工的身后，他俩看上去有说有笑，两人见到我之后同时停止了原本的对话，稍微寒暄了两句就回到各自的工位上，继续对着电脑打字。

我因为消化不良正在办公室走廊上踱步，只见一位从未见过的男同事跟在林晓的后面走了进来，我正好奇是谁，他却一屁股坐到了万工的位子上，我恍然大悟，刚才打招呼的时候，他连头也没抬，现在我才真正看清楚他的样貌。他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带着一副细长的黑框眼镜，巴掌脸大小但也四方四正的挺有男子汉气质，他的皮肤偏黑但却看起来透着健康的红晕，特别是一身淡蓝色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显得文质彬彬之外又很有年轻人的气息。与苏工他们的气质完全不同，万工像是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大男孩，总感觉他看起来内敛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炙热的心。相比林晓那张扬的性格，我更欣赏万工这种外冷内热的，而苏工则很明显在三楼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带着肉眼可见的老练和成熟。回想起来，刚才介绍万工的时候，好像提到他的工作职责是使用AutoCAD软件为零件画图纸的工程师，也刚刚才入职三个月，还在试用期。我心想：“怪不得他看起来话不多，只埋头工作，原来还没转正。听口音不是芈海市本地人，看样子也没什么背景，应该不容易。”

想到这里，我自知连合同都还没签，于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这时，伴着楼梯的蹬蹬声，海伦来到了三楼，她手中拿着一个A4纸大小的白色信封，上面印着公司logo。她把我引入了旁边门紧闭着的小房间，原来这是一个办公室，她关上门后特意降低了音量，像是分享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对我说道：“这里是你的劳动合同，一式两份，乙方这里需要你填写个人信息并且签字，我画出来的地方是一些重点条款，你要注意。你先看一下吧，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说完她拍了拍我，把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谢了海伦之后，就被一个人留在了这间小办公室里面，在所有的条款中寻找有工资的那一项，终于有一条赫然引入我眼帘，上面写着：工资三千元人民币/月，每年十二薪，按月发放，年底双薪作为奖金（具体按照当年公司绩效完成情况以及个人绩效考核结果来进行发放）。看到这个薪资，我的心凉了一截，甚至有些绝望。按照现在的房价计算，如果我想依靠自己的工资购买现有的这套房产，不吃不喝也至少需要奋斗二十八年，而且按照母亲所预测，房价还要不断上涨。

我有点懵住，还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签这份劳动合同，我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有气无力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拿起手机给舅舅发了一条消息：“工资一个月三千块。”

舅舅应该是看出了我短信中的失望，他立刻给我回了电话：“喂，你现在方便讲话么？”

“方便的，舅舅，我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看劳动合同。”

“情况是这样的啊，今年因为金融危机，所以总公司那边的确压低了工资，管培生是根据文凭来的，本科生三千块，硕士生五千块。”舅舅讲的时候一句一顿，内容不多却条理清晰，把这件事情解释的十分到位，

“啊？”听到这个解释，我理解的同时也有点震惊，不禁脱口而出：“之前听说有个馨华大学读金融分析的硕士毕业生，这么说她的工资也是五千块吗？”

“对的，今年都是这个标准，然后这个薪水一直到你轮岗结束都不会变化。但是轮岗结束后，你就有机会定岗，薪水也会重新根据岗位来评估调整，还可以享受每年固定涨薪了。”舅舅言下之意就是今年的行情是这样，不接受也不行，但是他同时又给我的未来画了个饼，缓解了我内心的失望。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定岗后每年还有固定涨薪啊？那倒是挺好的......大概涨多少呀？”我开始对舅舅发起嗲来，算是缓和一下刚才有点让人绝望的气氛，也为了展现出我大方的姿态。

“一般是百分之十，主要还是看公司业绩，公司利润点高就能维持百分之十，利润点不高的话就要降低了……不过目前为止都没低于过百分之十。”

“好的，谢谢舅舅的帮忙，我都还没好好谢过你呢，等我这周末和老妈一起去你家玩。”

“哈哈哈，来玩好啊，军军跟你很久没见了，你来跟他分享一下在国外留学的心得。”

“好的，没问题，周末见！”说完我开心地挂上了电话，再一次感觉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的，毕竟两年的轮岗期结束后还是有机会调薪的。

虽然我在电话里面和舅舅嘻嘻哈哈，因为他毕竟已经为了我的事情非常尽心尽力，但我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诚然现在是金融危机的特殊时期，而且所有管培生也都是一视同仁的标准，总觉得自己努力读书十几年，却落得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一股凄凉的心情涌上心头。不知道以后我还能否自称是个有才华的女子，亦不知坐在外面的这些前辈们的工资是多少，我相信他们也都毕业于名牌大学，不知他们在此工作是否觉得值得？

我满心期待的第一天入职本应充满了希望，本想大展拳脚好好在这里干一番事业，没想到却被现实来了一棒痛击，这个工资其实从侧面说明了一点：我对于公司来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重要，也并不是什么稀缺人才，三千块代表了我在公司眼中的价值。我下意识地靠在沙发椅上，双手捧着劳动合同，对着角落的一盆植物发呆，仿佛其他的合同条款已经不再重要。但是事情总要解决，签字之前，我想先去和周围的同事们聊聊，缓解一下心情。

当我走出小办公室的那一刻，发现林晓正站在我的工位区域里与瑞秋讲话，他半依靠在我的椅背上，一只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脚盘过来脚尖点地，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感觉他俩聊的正开心；见到我之后，他赶紧侧身走出来，为我腾出了位置，我不知为何有点紧张，生怕他听见了我和舅舅刚才在小房间的对话，很不自然地客气了一下：“没事没事，你们继续聊，我就是出来拿支笔，准备签合同。”

“噢？是劳动合同吗？”林晓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有意主动搭讪。

“呵呵，对的。”我一想到那三千块工资，感觉有点尴尬，不是很想提，但又不能被人发现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毕竟一毕业就能在世界五百强有份工作也并不容易，做人不能太贪心。于是赶紧拿起桌上的那支黑色水笔，准备撤退。但是好像林晓没准备放过我，开起了玩笑：“合同有问题吗？我可以帮你瞧瞧。”

瑞秋哈哈笑出了声音，赶紧对我说：“他开玩笑呢。”但是眼神又迅速地回到林晓身上，对他用芈海话讲道：“侬欺负宁噶新来额是哇（普通话：你欺负人家新来的是吗）？”

“么，吾是想帮伊（普通话：不是的，我是想帮助她）。”林晓虽然嘴巴上回复了瑞秋，但是眼神从未离开过我的脸，他的语气戏虐，把我快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我没多想，只觉得奇怪，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我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随即朝他灿烂地笑了笑，拿着水笔回到小房间，还是决定赶紧签了劳动合同给海伦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