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的故事

黑肚皮的塔蓝图拉毒蛛

导读:塔蓝图拉毒蛛是一种有名的毒蜘蛛,如果被它咬了,会非常痛苦,甚至会出血,还有可能会感染,因此人们一直对它敬而远之。可法布尔却捕捉它们,观察它们,发现了塔蓝图拉毒蛛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蜘蛛的名声向来不好: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是一种可恶的、有害的动物,人们一看到它就会冲上去一脚踩死。但研究者却不会仓促做出这种结论,他们会认真展开对蜘蛛的研究:它具有杰出的编织才能,狡猾的捕食手段,悲剧性的婚姻,还有其他吸引人的特征。

的确,即使不是为了科学的目的,蜘蛛也是一种值得用心观察研究的生物。但在传说中,蜘蛛是一种有毒的动物,正是它背负的这个罪名,才使我们产生了最初的厌恶与反感。说它是带毒的动物,这我是同意的,蜘蛛正是用带毒的尖牙武装自己,才能快速杀死捕到的小昆虫。但杀死小昆虫和杀死人是大不相同的。蜘蛛的毒素可以迅速杀死一只被网缚住的小昆虫,但对于人而言,让蜘蛛蜇一下跟被一只小蚊虫咬一口差不多,毒素甚至还少一些,没有丝毫危险。至少我可以保证,在我们居住的地区,绝大多数蜘蛛对人是没有危险的。

虽然这样,少数人仍隐隐地担忧。这其中主要是科西嘉(法国最大的岛)的农夫,我们称这种担心为“多余的担心”。我曾看到在泥泞道路的车痕、蹄印里安身的蜘蛛,它布下一张致命的网,得手后勇敢地冲向比自己还大的俘虏;我也曾对它那缀着深红圆点的黑丝绒“外套”欣赏不已。但关于蜘蛛,我知道得最多的,还是那些让人恐惧不安的故事。在阿雅克肖(法国城市,位于法国地中海岛屿科西嘉岛西海岸的阿雅克肖湾内)和博尼法乔(法国科西嘉岛上的城市)两地,蜘蛛被当作一种非常危险的、有时能置人于死地的动物。农夫们对这种看法深信不疑,而医生们又未敢反驳。在普约(法国城市)附近,离阿维尼翁(法国城市)不远的地方,农夫们谈到一种蜘蛛时总是忧心忡忡。这种蜘蛛是李奥·杜弗在卡塔洛尼安山脉首次发现的。那儿的人说,被它咬中可不得了。

意大利人讲起塔蓝图拉毒蛛也没有什么好话,说这种印度蜘蛛会让伤者痉挛狂躁。他们说,这种病症叫作塔蓝图拉症,只能靠特殊的音乐才能除病解痛。这种起医疗作用的音乐和舞蹈疗效显著。这种舞蹈节奏明快、动作灵活,是不是源于意大利卡拉布里亚城的农夫的医术呢?

对这些怪事,我们究竟该当真还是仅仅付诸一笑呢?仅从我所知的这些情况,我不会发表任何看法。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种音乐可以缓解伤者因塔蓝图拉毒蛛引起的狂躁;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仅靠这种快节奏的让人出汗的舞蹈就可以缓解病痛。

当卡拉布里亚城的农夫向我讲起塔蓝图拉毒蛛,普约的种田人谈起他们的恐蛛症,科西嘉岛的农夫提起多余的担心,我丝毫没有嘲笑,反而陷入了深思和疑惑。这些蜘蛛也许真的该受诅咒,至少该受冷遇。在这样的背景下,黑肚皮的塔蓝图拉毒蛛,我所在的地区最厉害的蜘蛛,也许会引起我们的一些关注。我并不打算探讨医学问题,我最关心和感兴趣的是动物的本能。但既然在捕食战术中起关键作用的是毒牙,我就谈谈它们的功能。塔蓝图拉毒蛛的习性,它捕食前的埋伏,它的战术和捕杀猎物的方法,这些是我以下要谈的内容。

我很喜欢李奥·杜弗对塔蓝图拉毒蛛的描述,也是这些描述使我走近蜘蛛。这里我且引出他的一段描述。这位朗赛的才子提到的是卡拉布里亚普通塔蓝图拉毒蛛,是他在西班牙发现的。他说:“狼蛛塔蓝图拉毒蛛喜欢待在开阔、干燥、未开垦的、能晒到太阳的地带。它们——至少是完全成年后——多住在自己掘下的地下通道或洞穴里。这些洞穴多为圆柱形,直径一英寸,离地面约一英尺,并不是垂直的。这些弯弯曲曲的‘肠子’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位地下居民不仅是一个有手段的猎手,还是一个聪明的工程师。对它来说,洞穴不仅是躲避仇敌的藏身之所,还是捕食猎物的瞭望口。塔蓝图拉毒蛛能未雨绸缪,为一切突发事件做好准备。事实上,地下通道的起始处是垂直的,在大约离地面四到五英寸的地方,就斜下去,形成一个钝角,然后又垂直往下走。塔蓝图拉毒蛛就守在拐角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洞口,像一个机警的哨兵。在搜寻它们时,我总能感到,就在那个拐角处,有一双像钻石一样闪烁、像鼠目一样贼亮的眼睛在暗中盯着我。

“洞穴的通气孔都是它亲手建造的,像一座真正的建筑物,地面高度约一英寸,有时直径达两英寸,比洞穴还宽敞。这尺寸就像丈量过一样,能让毒蛛在捕食猎物时充分挥舞拳脚。通气孔主要由干木屑和黏土搅拌成的混合物建成,毒蛛一点儿一点儿地把混合物垒成一个直筒,中间是空的。这座户外建筑十分坚固,蜘蛛在其内部加了‘衬里’——用丝密密地织出来的。洞穴里也有这样一层。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这层‘衬里’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既可以防滑防摔,又可以使洞穴保持干净,让蜘蛛安稳地守在哨所里。也许这些哨所外形并不都是一样的。事实上,在蜘蛛的洞口经常找不到这种哨所,也许是某些天气原因使哨所遭到了彻底破坏,以致找不到任何痕迹;也许是因为蜘蛛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建筑材料,更可能是因为只有少数体力与智力相当成熟的蜘蛛才能拥有这样高超的建筑天分。”可以肯定的是,我确实见过很多这种哨所——蜘蛛洞穴的户外工程。

蛛形纲动物的哨所有着好几种用途:洪水暴发时,它为蜘蛛提供避难之所;狂风劲吹时,它为蜘蛛遮挡户外的落物;它还是蜘蛛觅食的陷阱,是飞蝇小虫的葬身之处。蜘蛛如此精明而英勇,谁又能识破这位猎手无穷的诡计呢?

现在我们来谈谈更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塔蓝图拉毒蛛的捕猎。

蜘蛛的最佳捕猎期是每年的五六月间。当我第一次观察蜘蛛洞时,就发现它躲在第一层——即前文所说的“拐角处”。一开始我想用蛮力来对付它,就用一把一英尺长两英寸宽的小刀,不停地掏那些洞,一连干了好几个钟头,却没有抓到蜘蛛。我又开始更大面积地寻找,想抓住一只塔蓝图拉毒蛛,冲动之下甚至想拿把斧头,把这些洞穴劈开。最终一无所获的我终于放弃了武力,改用头脑。

人们都说,需要是创造之母。我居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找来一根植物的主茎,在顶部绑上一根麦穗,用作诱饵,在蜘蛛洞口轻轻地晃动。很快我就发现蜘蛛的注意力被穗饵吸引过来了,开始谨慎地踱着步向麦穗走过来。我将这个家伙引出洞,确信它已无法逃回洞中后,迅速抽开麦穗。蜘蛛见势不妙,转过身嗖地朝洞口冲去,我当然不会让它逃跑得逞,抢在它之前把洞口封住了。塔蓝图拉毒蛛一时冒昧行事昏了头,就连躲避我的捕捉时也显得异常笨拙。最后我把它赶入一个纸袋,迅速封上袋口。

有时候,蜘蛛会起疑心,怀疑是陷阱,或者当时并不很饿,就会按兵不动,与洞口保持一小段距离。可能它认为此时并不是跨越门槛的最佳时刻。它的耐性显然超过了我的决心,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得改换战术:首先确定蜘蛛的确切位置,然后探明洞里通道的方向。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用一把小刀沿通道斜插进去,堵住蜘蛛的后路,再用东西在洞口装蜘蛛就大功告成了。这套战术屡试不爽,特别是在松软的土壤中更是百试百中。在这种恶劣环境的逼迫下,塔蓝图拉毒蛛要么受惊舍洞而去,要么顽固地以其背部来抗拒刀锋。如果蜘蛛采取第二种态度,继续顽抗,我会用刀把泥土连同顽抗的蜘蛛一同挑出来,然后轻松将之捕获。用这种方法,有时一小时能捕到十五只塔蓝图拉毒蛛。而有的时候,塔蓝图拉毒蛛识不破我的陷阱,那就更不用花那许多工夫去想办法堵后路了。我只需把诱饵伸到洞穴深处,蜘蛛就会跟着麦穗一同舞动;我向外抽回麦穗,这个趴在麦穗上的蠢家伙就会被一同带出来。据说阿普得亚的农夫也常用这一招来捕获塔蓝图拉毒蛛:他们会在蛛穴处用一根燕麦穗模仿昆虫的声音。

塔蓝图拉毒蛛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可怕,特别是当脑海中浮现出它那凶猛的撕咬和狰狞的外表时,更是让人不寒而栗。然而在实验室里我却经常发现塔蓝图拉毒蛛特别容易驯服。一八一二年五月七日,在西班牙瓦伦西亚我逮到一只普通蜘蛛大小的塔蓝图拉雄蛛。当时我并没有伤害它,而是把它囚禁在一个玻璃罐中,用一张纸封起来。当然我在纸上开了一扇活门。在玻璃罐底部,我放了一个纸袋,作为它的居所。

为了观察塔蓝图拉毒蛛的一举一动,我把玻璃罐放在卧室桌子上。它很快便习惯了囚徒生活,最终也习惯了到我手上吃现成的小飞虫。用上颚的毒牙杀死猎物后,它像大多数蜘蛛一样并不满足,还会吮吸死虫的头:它用触须把飞虫肉片塞进嘴里嚼碎,把渣子吐出来,并把住处清除干净。几乎每次进餐后,它都要整理一下仪容,譬如用前腿上的跗节把触须和上颚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做完这一切之后,它又重归安静。傍晚和深夜是它外出散步的好时候,我经常听到它不耐烦地抓挠纸袋的声音。蜘蛛所表现的这种习性证实了我的一个观点。我曾在另外一本书中指出:无论是晚上还是白天,大多数蜘蛛都看得见东西。

六月二十八日,我的塔蓝图拉毒蛛开始蜕皮了。这是它最后一次蜕皮,模样没有改变:表皮的颜色依旧,身材也没有什么变化。七月十四日我不得不离开瓦伦西亚外出一趟,七月二十三日回来。在这段时间内,塔蓝图拉毒蛛没有进食,然而令我惊异的是,当我回来时它看上去仍很健康。八月二十日,我又因有事外出了九天,虽然我的囚徒对挨饥受饿很厌烦,但是中断进食对它的健康却没有什么影响。十月一日,我再次因为外出而中断了喂食,以为像前两次一样,回来后会见到蜘蛛仍安然无恙。十月二十一日,由于我们打算在离瓦伦西亚五十英里的某地待上一段时间,我就打发一个人去取塔蓝图拉毒蛛。但是很遗憾,派去的人回来告诉我,塔蓝图拉毒蛛不见了。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它的消息,它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最后,我只能用一段文字来结束我对塔蓝图拉毒蛛的观察。这是描述塔蓝图拉毒蛛之间惊人的打斗场面的文字。

有一天,我逮到了很多只蜘蛛。为了看一场殊死搏斗的好戏,我挑选出两只已完全发育成熟的强壮雄蛛,把它们放进同一只大玻璃罐中。开始,两只蜘蛛沿着角斗场走了好几圈,试图避开对手,但是经过最初的试探之后,它们就好像听到了发令枪声一样,现出腾腾杀气。它们并没有马上猛扑上去撕咬,而是仍然保持一段距离,最后竟然都一屁股坐在后腿上。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胸膛免遭对方攻击。它们相互对峙了大概两分钟,毫无疑问,在这期间彼此焕发了斗志。两分钟刚过,几乎同时,两只蜘蛛一跃而起,向对方猛扑过去。它们各自舞着长腿缠住对方,顽强地用上颚的毒牙撕咬。不知是疲劳过度还是依照惯例,角斗暂停了。双方从各自角斗的位置上撤退下来,但是都保持威慑状态。

这种情况让我想起了猫之间奇怪的争斗,因为猫在争斗过程中也存在休战状态。当两只塔蓝图拉毒蛛又重新投入角斗时,厮杀更加惨烈。最终,角斗失败的一方会被胜利的一方从场心抛出。它必须承受失败的厄运:它的头颅被撕开,成为征服者口中的美食。在这场令人惊叹的大决斗之后,我留下那只得胜的塔蓝图拉毒蛛达数周之久。

在我的实验室并没有普通的塔蓝图拉毒蛛,这种蜘蛛的习性将在狼蛛的特点中介绍。但是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蜘蛛,个头与黑肚皮塔蓝图拉毒蛛或纳博纳狼蛛差不多,跟其他种类的蜘蛛相比,个头要小一半。它的下身就像穿了一条黑色的天鹅绒裤子,腹部还有褐色的波浪饰边,腿上则缠绕着灰色和白色的圈纹。它的家十分招人喜爱。通常它把家安在干燥的、铺满百里香叶的卵石小径上。

在我的实验室里分布着大约二十个蜘蛛洞。每当我匆匆路过任何一个蜘蛛洞时,都要停下来看一眼这些发光的小洞。这些蜘蛛的四只大眼睛,或者说是它的四个望远镜,像钻石一样发着光。另外四只小一点的眼睛,则藏在深洞里无法看到。如果时间充裕,我还会走出家门,到离家几百码远的邻近的山上走一走。这里过去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现在却有一点儿凄凉,只剩下蟋蟀在啃嫩草,穗即鸟则在光秃秃的石头之间飞来飞去。人类对物质利益的盲目追求糟蹋了这片土地:因为葡萄酒价格不菲,当地的农民就把这片森林砍掉种上了葡萄,然而根瘤蚜虫一来,葡萄藤就枯萎了。一山的绿荫变成了荒凉的不毛之地,只有鹅卵石间钻出的生命力极强的几缕青草还在抽条返青,显出一点生命的绿色。

这块废弃的土地成了狼蛛的乐园:如果需要,一小时之内我就可以在一块指定的小地方找到上百个蛛洞。这些洞深约一英尺,开始一段是垂直的,然后像人的手肘一样拐了个弯,通向人看不见的深处。洞的直径大约是一英寸。洞口通常会有一个榛子大小的圆栏。这是蜘蛛用稻草以及各种零碎材料,甚至小鹅卵石做成的。圆栏建成后,蜘蛛就用丝把它包起来。蜘蛛通常会把附近的干草叶拖到一块,吐出丝,把它们束在一起。虽然利用的是草茎,但草叶却也无需去除。有时,它并不用草茎来做圆栏主架,而是用一些小石头来搭建。

总之,蜘蛛能就近采集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并没有选择的余地。这种节省时间的做法,会导致圆栏的防御墙因建造材料的变化而呈现多样性,高度也会各不相同。有时一堵防御墙就像是一个一英寸高的炮楼,有时却只相当于一个圆物件突出的边缘。相同的是,它们都是用蛛丝牢固地搅合起来;宽度与地道的宽度是一样的,因此是比较宽敞的。当我们从洞口,也就是塔蓝图拉毒蛛为了活动腿脚而在塔楼上特设的平台向里张望时,我们看不到蜘蛛庄园的里外直径有什么差别,事实上两者也是相同的。

黑肚皮的塔蓝图拉毒蛛在建造洞穴时所遇到的困难也不尽相同。如果地表层是松土或其他相同的土质时,蛛洞的形状就可以任意选择而不受拘束,一般来说它愿意采用圆柱试管状。但是当地表层卵石含量较多时,它就不得不按照石头的分布状况来修洞穴。这样建造出来的洞穴通常表面不平整,形状更是拐弯抹角,但是由于可以直接把坚硬的石头当作内墙,蜘蛛也落了个轻松自在,省掉了许多挖掘时间。不管洞穴形状是规则的还是不规则的,蜘蛛都会在四壁布上一定厚度的丝。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防止泥屑掉落,二是可以迅速爬出洞外。

邦利利用他那并不熟练的拉丁文告诉我们怎样去捕捉塔蓝图拉毒蛛。我是这种方法的忠实采用者:我在塔蓝图拉毒蛛的洞口轻轻挥舞麦穗,模仿一只蜜蜂“嗡嗡”的叫声,吸引它的注意。蜘蛛以为猎物就在洞口,就会猛冲出来。但是我从来没有成功过。受此声音的诱惑,蜘蛛的确会从地表深处的房间里爬出来,但是它并不轻易扑出洞口,而是张望探视。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很快识破了我的伎俩,又惊恐地逃回地底下的老窝。它的老窝通常在横道中,非常隐蔽,从外面根本看不到。

李奥·杜弗在一本书中介绍的另一种方法似乎更为可行,前提是要控制好自己的动作,沿着洞中通道的方向迅速将一把小刀插进洞,截断已经被麦穗吸引却不肯出洞的蜘蛛的退路。如果土质帮忙,你的手法又小心熟练的话,成功的希望是很大的。不幸的是,并非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有时候,你把小刀插进去,碰到的却是坚硬的石头,因此必须另寻良策。

对付塔蓝图拉毒蛛,以下是经过验证最为有效的方法,我把它们介绍给未来的捕猎手:把一根头部绑有麦穗的植物主茎伸进蛛洞,不断地旋转、移动。塔蓝图拉毒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东西骚扰一番后,出于自我防御的考虑,很可能会咬住麦穗。当你手指感觉到有点儿重量以后,就说明猎物已经上钩了,塔蓝图拉毒蛛已经用毒牙咬住了主茎顶部。这时轻轻地、缓慢地、小心地把主茎向外拖,蜘蛛会跟着主茎从洞中一起被拖出来。

当蜘蛛开始进入垂直通道时,我会尽量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让它看到。只要看到我,这个狡猾的家伙就会松开嘴巴,溜回老窝。慢慢地蜘蛛被诱拖至洞口,此时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继续轻轻向外拖的话,蜘蛛会感觉到它已经被拖出家门了,不安全感会使它转身入洞,而我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用这种办法把这个生性多疑的家伙拉出洞来是不可能的。因此当蜘蛛到达地面时,我会把主茎猛地向外拖。蜘蛛被这动作惊呆了,来不及松开牙齿,就被提出了洞口。这时要捉住它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一旦身处户外,蜘蛛就胆小如鼠,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你可以把它装进一只纸袋并封上口子。把咬住麦穗的塔蓝图拉毒蛛拉出洞外需要一点耐心,而以下方法却得来更快:我费尽心思捉到一些笨拙的蜜蜂,把其中一只放进一只小瓶,瓶口足以盖住蛛洞入口,然后我把瓶子倒过来盖在洞口,作为诱饵。蜜蜂开始时在玻璃瓶中鼓动双翼,发出“嗡嗡”的声音,以示抗争。当它发现蛛洞与它的家相似时,它就会义无反顾地一头钻进洞里。

然而此举是非常不明智的:因为当它飞下去时,蜘蛛也正从洞里匆匆向外赶;它们通常会在垂直地段狭路相逢。过一会儿,你就会听到从地下传来的声音,是那只笨蜜蜂抗拒蜘蛛的撕咬发出的“嗡嗡”声。然后伴之而来的便是长长的沉默。这时,我就移开瓶子,将一把长镊子伸进洞去。镊子夹出来的首先是一只死蜂,显然刚才发生了一场令人恐怖的悲剧。蜜蜂的尸体夹出来以后,紧随而来的便是蜘蛛,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实在舍不得这么一顿丰盛的饭菜。这个猎手就这样被带到洞口。有时,多疑的蜘蛛还是会丢下猎物重返洞里,但是我们只要把蜜蜂的尸体置于离洞口数英寸的地方,静待几分钟,蜘蛛又会离开堡垒,再次捉住猎物。就在此时,它的洞门却已经被猎手的手指或一块卵石挡住了。

我用这种方法并不是为了捕捉塔蓝图拉毒蛛。我对用瓶子养蜘蛛毫无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当时我想邀请的是一个只管自己的雌猎手,它通常不为后代准备足够的食物。它捕到的猎物,往往都填进了自己的肚子。它不是一个“克制”的蜘蛛,不会采用理智的用餐方法,将猎物保留好几个星期,每次只吃一小部分;它是一个杀手,在搏斗现场就吞食了猎物。对于它来说,不存在什么慢条斯理的活体解剖,也就是说它根本不会给猎物反应的机会,而是尽可能快地争取一招致命。这样,攻击者在攻击时受对方伤害的可能性就降至最低了。此外它的捕猎游戏动作大,有时也凶险无比。

这个塔蓝图拉毒蛛平时埋伏在塔楼里,静候值得它一试身手的猎物出现。那些个子大爪子有力的草蚱蜢、性情暴躁的大黄蜂、笨拙的蜜蜂,以及其他一些佩带毒剑的家伙,不时地跌落于它的伏击圈之中。此时参与决斗的双方在武器装备上可谓旗鼓相当:狼蛛用有毒的尖牙撕咬,黄蜂则还之以有毒的“利剑”猛刺。决战双方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呢?这场争斗的胜利实在是难以预测。

塔蓝图拉毒蛛没有保护自己的第二招:既没有用来缠住对手的丝绳,也没有什么诡计可用。我们知道,当昆虫被捕猎网缠住时,园蛛会迅速吐出漫天的蛛丝把猎物层层罩住,使猎物根本来不及抵抗。待猎物被包裹严实后,园蛛用毒牙在猎物身上扎几个洞,然后撤下来,蹲到一边休息,直至猎物不再挣扎,彻底平静下来后,再大摇大摆地返回搏斗现场。这时就没有什么危险了。然而对于狼蛛来说,它的天职似乎就是冒险。除了那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锋利无比的毒牙外,它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可以利用。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去对付那些凶猛异常的猎物,它只有充分发挥自己过人的技巧,才能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有充分运用它极其迅速的杀招,才能一举摧毁它的敌人。

摧毁到什么程度呢?看看我从蜘蛛洞中拉出的蜜蜂尸体,你就应该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了。一旦“地表深处的哀鸣曲”——也就是蜜蜂那刺耳的嗡嗡声——停止时,我就迅速插入一只镊子。拉出来的昆虫尸体惨不忍睹:吸管低垂,腿脚残缺。当我把蜜蜂的尸体拉出洞口时,它的腿不会有一丝微颤,这场悲剧已经结束了。蜜蜂的死是瞬间发生的事。每一次当我从蜘蛛那令人恐怖的屠宰场拉出昆虫尸体时,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惊讶,这些昆虫丧命竟如此之快。因为,两种动物在力量上几乎相同:我是从体形最大的熊蜂中挑选蜘蛛的对手的。它们的武器也是不相上下的:熊蜂的“标枪”和蜘蛛的毒牙有得一比,我认为前者的一蜇甚至比后者的撕咬更为厉害。

塔蓝图拉毒蛛究竟有什么绝招,每回都占先机。此外,它又凭什么在如此短暂的激战中,全身而退,毫发未损?它每次都大胜而归,一定用了什么狡诈的招数。虽然它可能趁其不备用毒,但是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仅凭在对手身上胡乱注射一点儿毒液就能产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状。即使最毒的蛇,在捕杀猎物时也要斗上几小时才能有这样的效果,而塔蓝图拉毒蛛却连一秒钟都不用,真正称得上杀人不眨眼了。因此,我们应尽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说法来解释这种迅速死亡,而不应仅仅着眼于蛛毒的致命性。

关键之处在哪儿呢?在熊蜂身上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它们进了蜘蛛洞,而谋杀又是发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即使用放大镜,我们也不能在蜜蜂尸体上发现任何伤口,由此可见蜘蛛所用武器之精锐。也许让两个对手面对面攻击更能发现问题,我就经常把塔蓝图拉毒蛛和熊蜂放在同一个瓶子里。没想到,它们竟然互相逃窜,看样子它们都不想成为对方的俘虏。我曾经让它们在一起待了二十四小时,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任何一方都没有主动侵犯的意思。表面上看来,它们彼此漠不关心,其实是在拖延时间考察对手的实力,而不会贸然进攻。每次试验总是无功而返。换用蜜蜂或黄蜂与塔蓝图拉毒蛛做实验时,我曾取得过成功。但是激战发生在晚上,因此我还是一无所获。只在第二天早上,发现蜜蜂与黄蜂均被消灭了,最后只能凭塞在蜘蛛上颚的肉冻,才能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羸弱的猎物成为蜘蛛夜晚的点心。

而面对一只颇具威胁的猎物,蜘蛛并不主动攻击。对被俘的恐惧冷却了猎手的激情。大瓶子这样大的角斗场、两位运动员相互间的敬畏,使得它们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让我们把角斗场的面积减小,制止它们的“圈地”行为。我们改用一只直径仅供一位角斗士容身的试管。把熊蜂和塔蓝图拉毒蛛放入试管,但结果仍不如愿,它们只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吵。如果熊蜂在试管下面,它会以背着地,用腿来抵挡蜘蛛的进攻,没有抽出毒刺。而蜘蛛呢,也用长腿来控制局面,它尽量把身体撑离光滑的玻璃管,并尽可能远离对手。然后,它就会停下来静候鏖战的到来。很快那只粗鲁的熊蜂发动进攻了。

刚开始时应该说是熊蜂占据优势,塔蓝图拉毒蛛只是靠着长腿自卫,左推右挡,使敌人远离自己。总之,两个对手除了激烈地扭打在一起外,并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狭小试管中的搏斗一点儿也不比阔大瓶子中的战斗激烈。一旦离开家,蜘蛛就变得胆小如鼠,它几近倔强地拒绝战斗;虽然熊蜂举止轻佻,总是先行挑衅,但事实上,熊蜂也不愿意和蜘蛛进行殊死搏斗。

最终我不得不放弃实验。我们必须强迫塔蓝图拉毒蛛参加决斗,逼迫它拿出在自己堡垒时战斗的猛劲来。当然,我们也不能再用熊蜂了,这个家伙总是一头撞入蜘蛛洞中,使我们观察不便。我们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替补选手,一个不那么喜欢钻洞的选手。木蜂就是合适的对象。在我这里的蜜蜂中,它体形最大,也最强壮。这种蜜蜂身着黑天鹅绒,扑扇着一对紫纱般轻盈的美丽翅膀,出没于花园,停泊在鼠尾花之上,而它的个头超出熊蜂足足一英寸。它的毒针毒性很强,被它蜇过,皮肤马上就会肿胀,并伴有长时间的持续性剧痛。在此项研究中,我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记忆。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它的确是塔蓝图拉毒蛛的强劲对手。

我成功地让塔蓝图拉毒蛛掂出了木蜂的分量。我把一定数量的木蜂一只只放到玻璃瓶中。瓶子虽小但是瓶颈却够大,足以覆盖蜘蛛洞穴的入口。我挑出来的猎物很凶猛,足以对雌猎手造成威胁,而我选出的猎手更是百里挑一。我选择那些最强壮、最勇敢和最饥饿的毒蛛作为猎手:我把绑有麦穗的植物主茎伸进蜘蛛洞。如果它行动迅速,如果它体形高大,如果它有足够的勇气爬到洞口,它就具备了成为一名优秀猎手的资格;如果它做不到以上几点,它就没有资格参加游戏。

在选定了角斗的选手后,我把一只装有木蜂的瓶子倒过来盖在已选定的蜘蛛的洞口处。蜜蜂在玻璃瓶中“嗡嗡”直叫,如临大敌;而雌猎手则从洞穴神秘的深处往上爬,赶到入口停下来等待观望。我也在等待。十五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逝去了,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蜘蛛转身往回走,可能它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出击太危险。然后我试第二个、第三个直至第四个蜘蛛洞,情况仍然没有改变:塔蓝图拉毒蛛拒绝离开它的安乐窝。

然而因为我坚持不懈,幸运终于向我微笑了。而这之前我差点就要放弃了,特别是暑天酷热难耐,我几乎丧失了继续试验的勇气。有一只勇敢的蜘蛛突然冲出洞来,毫无疑问,它一定是因为长期不能出门捕食而激起了战斗的雄心。眨眼间,悲剧在玻璃瓶里发生了:不可一世的健壮的木蜂战败身亡。凶手究竟在何处给了死者以致命一击呢?现在可以清楚地回答这个问题了:塔蓝图拉毒蛛在行凶以后并没有马上逃走,它的毒牙仍深深地插在木蜂颈背上。这个杀手果然具有我所推测的本领:总是能击中要害,将毒牙刺进猎物的神经中枢。总之,猎物身上只留下一个伤口,一个快速致命的伤口。

看到这种杀戮技巧,我很高兴,连被日光曝晒出的水泡也似乎好了一些。但偶然事件并不等于惯常事件,俗话说“一燕不成夏”,轻率地以偏概全必成大错。我所见的究竟是偶然的,还是真正有组织有预谋的谋杀行为呢?

我又实验了其他的狼蛛。但耐心地试了许多只以后,我发现,没有一只愿意从洞里冲出来,去攻击那些木蜂。它们的胆子太小,不敢接受可怕的挑战。那么什么才能让狼蛛跑出树林,让塔蓝图拉毒蛛冲出洞穴呢?只有饥饿。显然,如果这些蜘蛛像前一只一样饥肠辘辘,一定会向蜜蜂猛扑过去,谋杀场面也将在我眼前重演。而猎物的后颈上会再次留下伤口,于瞬间丧命。在我提供的相同条件下,这些杀手都会犯罪。

从早晨八点至午夜,又有两次谋杀发生,证实了我的结论。我认为,我所看到的已经足够证明我的推论。这个身手敏捷的昆虫杀手,已经暴露了它的杀虫秘诀:它向我展示了南美大草原的屠夫所拥有的精妙的捕杀技巧。不过我还需做室外实验,而不仅仅是几个室内实验。因此,我收集了一些毒蜘蛛,并把它们放到瓶子中养起来,用来观察蜘蛛毒牙咬猎物不同部位的伤害效果,以及毒液的毒性。我用前文的方法捉了几只蜘蛛,分别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十二只瓶子和试管。我的实验室里满是这些狰狞古怪的狼蛛,哪位突然看到,恐怕会连声尖叫。虽然塔蓝图拉毒蛛蔑视对手,或者担心进攻的后果,但是对于送到嘴边的肥肉,它也不会有丝毫犹豫,马上使出毒牙咬一口。因此当我用夹子夹住昆虫,把昆虫的胸部送到蜘蛛嘴边时,如果它还没有对实验厌倦,就会立刻亮出毒牙刺向猎物。

我首先是用木蜂做实验品,观察被蜘蛛咬后的结果。当蜜蜂的脖子被蜘蛛的毒牙刺过后,马上就命丧黄泉。这是我在蜘蛛洞口亲眼见到的。而当蜜蜂的腹部被蜘蛛毒牙刺伤后,我立即把它放入一只大玻璃瓶中,并松开镊子让它自由活动。这一次,一开始蜜蜂还像没受重伤一样,行动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它依然鼓动着双翅“嗡嗡”地叫。然而三十分钟不到,死神就把它带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静静地仰卧或侧卧在瓶底。或者三十分钟后它的腿还在颤动,腹部还在轻微地抽动,虽然生命尚未终结,但这垂死的蜜蜂顶多只能坚持到第二天。实验得出相同的结论,我不得不相信:强壮的蜜蜂被蜘蛛的毒牙刺中脖子时,会当场丧命,蜘蛛就不必害怕蜜蜂的危险反抗。而蜜蜂的其他地方,如腹部被刺中时,至少还能支撑半小时,也就能利用“标枪”——上颚或腿来进行报复,也能让狼蛛吃点苦头。

这种现象我也曾看见过。有时蜘蛛在用毒牙刺蜜蜂时离蜜蜂的毒刺太近,反而被蜜蜂的毒刺所伤,二十四小时后就会毒发身亡。因此,在对付这种危险的猎物时,蜘蛛须用毒牙刺中猎物脖子上的神经中枢,让它快速死亡,否则,蜘蛛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蚱蜢目昆虫是我实验中的第二种牺牲品。我使用了和人的手指一般长短的绿蚱蜢和大头蝗虫。这些昆虫被蜘蛛咬了脖子后,出现同样的结果:它们迅速丧命。而其他部位,特别是腹部被咬,它们都能咬牙撑过一段时间后才死亡。我曾亲眼看到,一只蚱蜢被蜘蛛咬中腹部后,顽强与死神抗争了十五个小时才平静地告别生命。开始它也试图爬出瓶去,然而钟形实验瓶的直壁成了囚禁的狱墙,最终它从光滑的瓶壁上掉下来毙命。

蜜蜂这样细小的生物被咬后,不到半小时就会停止抗争,而蚱蜢这种粗壮的反刍动物,却能坚持一整天。如果不考虑不同生物器官的敏感度,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如果一只昆虫的脖颈被塔蓝图拉毒蛛咬中,昆虫会当场丧命,即使它体形巨大;假使咬中的是身体的其他部位,最终昆虫仍会死亡,但是要过一段时间才死,而时间长短则随昆虫的不同而不一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爬出洞的塔蓝图拉毒蛛在面对那些肥硕诱人但却危险异常的猎物时,会在洞口犹豫一长段时间,这段时间对于实验来说实在令人烦恼无比,又无计可施。它们拒绝攻击的主要对象是木蜂。

事实上,仅凭勇猛是不能捕捉到木蜂的:如果蜘蛛没有抓住机会给予致命一击,而是胡乱在木蜂身上咬一口的话,它的生命就会受到垂死挣扎的木蜂的威胁。只有后脖颈才是最脆弱的部位。只有咬中后脖颈才会使对手立即死亡,而咬中其他部位均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如果不立即置木蜂于死地,那就意味着它将受到激怒,变得更危险。显然蜘蛛深谙此中道理。因此它会看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以洞穴入口作掩护而迅速撤退,幸运的话,它会轻而易举地咬中大蜜蜂的脖颈,可以从容地目睹那庞然大物在它面前轰然倒地,再迅速扑上前去吃食。如果情况不妙,出于对暴戾猎物的惧怕,它就会躲进洞去。这就是我要变换两个观察点,并在每个观察点花上四个小时观察三次塔蓝图拉毒蛛捕杀猎物的原因。

以前,受到昏迷黄蜂的启发,为了麻醉昆虫,我曾试图给一些小昆虫注射氨水,如象鼻虫、吉丁虫、金龟子,它们严密的神经系统使我的生理学实验非常成功。我像一名小学生准备聆听老师的讲课一样,谨慎认真地为吉丁虫、象鼻虫注射麻醉剂。为什么今天我不能模仿这位专业杀手——塔蓝图拉毒蛛呢?于是我用一个细针筒,把氨水注入木蜂或蚱蜢的头盖骨底部。很快这些昆虫便挺不住了,除了自然地抽搐几下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在受到如此刺鼻的液体攻击后,它们的颈部神经节停止了工作,然而,它们并不会立即死亡,剧痛会折磨它们一段时间。这个实验结果并不完全令人满意。为什么注射氨水的昆虫不会立即死亡呢?这是因为,我所用的氨水的致命性根本不能与蜘蛛毒液的毒性相比,至于狼蛛的毒液有什么令人害怕的毒性,看看下面的文章你们就会有所了解了。

我故意让塔蓝图拉毒蛛在一只正欲离开鸟巢学习飞翔的小麻雀腿上咬了一口。被蜘蛛咬过的伤口马上流出了一滴血;刚开始时伤口是一圈微红色,然后变为紫色。这只鸟儿的伤腿立即就瘫痪了,不能运动,只能靠身体其他部分来拖动,而脚趾则肿胀成平时的两倍。小鸟只能用另一只脚单腿跳跃。除了这些,小伤员似乎并没有其他不适,胃口也很好。我女儿还喂它吃小飞虫、面包屑和杏仁肉。它状态良好,重新恢复了力量,连那条为科学而牺牲的腿仿佛也将恢复健康——当然这仅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十二小时后,治愈的希望越来越大,伤员也愉快地进食,如果我们喂食动作慢了,它甚至会像婴儿般哭闹。但是它的腿仍然不能行动,于是我暂时麻醉它的伤腿。两天以后,它开始拒绝进食。小麻雀用皱巴巴的羽毛把自己包裹起来,缩成一团,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不断地抽搐:它在拒绝死神的到来。女儿把它捧在手心里,用呼出的热气来温暖它。然而抽搐变得越来越频繁,最后一阵喘息后,一条生命消失了。

那天我们全家人进晚餐时,气氛非常沉默冷淡。从家人紧闭的双唇中,我听到了责备,因为我的实验都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完成的。我也听到了他们对我的残忍的无声控诉。显然,那只不幸的小麻雀的死令我的家人十分悲痛。我的良心也并非没有一丝不安:为了这么一点儿成功,我付出的代价显然太大了。尤其是,我并不是那种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人,无缘无故就把活生生的狗开膛破肚。然而为了科学,我却鼓足勇气,又用鼹鼠来重新开始实验。

那只鼹鼠是在莴苣地里被我捕获的,很能吃,要让它待上一些日子,你就要备下足够的口粮,不然它会有饿死的危险。在实验过程中,我必须每过一段时间便为它提供一顿适量的饭菜,不然,纵使它不会因伤而死,也会被活生生地饿死。因此实验之前我不得不想办法让小囚徒在实验过程中维持生命。我将鼹鼠装进一个大容器,不让它轻易脱逃,还备有多种昆虫供它享用:甲壳虫、蚱蜢,特别是蝉,这些昆虫都是它的美食。在观察鼹鼠二十四小时之后,它良好的状态使我确信鼹鼠对我定的菜单非常满意,正在享受它的囚禁生活。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终究还是让塔蓝图拉毒蛛在它鼻尖咬了一口。被咬之后,鼹鼠总是用爪子抓搔鼻子。它感觉那地方像被火烧过一样,又痛又痒。从那以后,每餐按定量摆到它面前的蝉它吃得越来越少;到了第二天晚上,它甚至开始拒绝吃任何东西。受伤后大约三十六小时,鼹鼠便死了,显然它不是饿死的,因为容器内至少还有三只活蝉和一些甲壳虫。因此我们可以说,对昆虫或其他动物来说,黑肚皮塔蓝图拉毒蛛的致命一咬都是危险无比的。它对麻雀是致命的,对鼹鼠来说无疑也是致命的。

根据前述实验,我们能得出什么观点呢?我还不知道,因为我的实验仅止于此,没有再进一步。但是,从我所观察到的这些情况便足以判断,被蜘蛛咬中不是一件小事,我们切不可等闲视之。这就是我要告诫医生的话。对于那些讲究理论的昆虫学家,我还有一些别的话要说:我不得不请求你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昆虫杀手们的高超技术上,这家伙的技艺足以与“麻醉师”的技艺相媲美。

在这里我用的是“昆虫杀手们”,这是因为塔蓝图拉毒蛛得与其他种类的蜘蛛,特别是那些捕猎从不用蛛网的蜘蛛共享这一“美誉”。这些昆虫杀手以捕杀猎物为生,它们通常给猎物脖颈上的神经中枢以致命一击,使猎物迅速死亡;而“麻醉师”为了保证幼虫食物的新鲜度,只是刺中猎物脖子的神经中枢,使之不能动弹,处于麻醉状态。虽然两者均是攻击猎物的神经中枢,但是捕获目的的不同,使它们选择不同的攻击地点。昆虫杀手要置猎物于死地,消除对自身的危险,攻击的是猎物的脖子;“麻醉师”只想麻醉猎物,它根据猎物的特殊生理结构,不攻击脖子而选择脖子以下的部位,有时只攻击一处,有时攻击三处,甚至是猎物全身,这要根据猎物的生理结构来定。“麻醉师”们,至少它们中的一部分,对脖子神经中枢的重要性是十分清楚的。

我们曾见过咀嚼毛虫头的沙蜂,也见过使劲撕咬螽斯脑袋的绿泥蜂,它们只是为了使猎物不能行动,所以这只能算是攻击脑袋,甚至是某个不致造成过大损害的部位。它们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毒针刺伤这些猎物的重要部位。它们从未想过要用毒针来杀死猎物,因为它们的幼虫不喜欢吃死尸。只有蜘蛛喜欢把自己的匕首四处乱刺,而且专挑那些要害部位,以此激起剧烈反抗。它们要迅速消耗对手的体力,得到粮食,它们将毒牙扎进别的动物小心避开的部位。如果以上这些巧妙而科学的杀招不是蜘蛛的本能,而是后天养成的习惯,那我实在想不出这是如何养成的。自然法则虽已存在,但事实不容否认,无论如何,理论的迷雾是遮盖不住事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