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魔鬼在呢喃
- (意)多纳托·卡瑞西
- 8020字
- 2020-09-03 15:57:15
米拉从火车上下来,一夜未眠,她的脸上泛着油光,眼睛红肿。她在车站的遮雨棚下往前走,建筑是由一个宏伟的主体和一个巨大的购物中心构成的。到处都很干净,井然有序。
很快就有人把她从那里接走了。两名同事正在铁路警察办公室等她。一个是结实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橄榄色的皮肤,短发,臀部很大,牛仔裤显得略紧。另一个是约三十多岁的男人,很高,很强壮。他让米拉想起了自己成长的乡村里的那些男孩们。上中学的时候,她有过好几个小男朋友。她记得他们的搭讪方法真的很笨。
男人冲她笑了笑,女同事抬起眼打量她。米拉走近他们,做了一番例行的自我介绍。罗莎只说了她的名字和级别。而另一个向她伸出了手,很清楚地说:“特派员,克劳斯·鲍里斯。”然后,他想帮她拿她的大帆布包:“给我吧。”
“不用,谢谢,我自己能拿。”米拉回答。
但鲍里斯还是坚持说:“没问题的。”
他说话的语气和对她微笑时固执的表情,让米拉知道鲍里斯特派员应该是个花花公子,而且他确信他的魅力能赢得所有女性的芳心。米拉肯定,在他远远看到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尝试了。
鲍里斯提议在上车之前先喝杯咖啡,但罗莎瞪了他一眼。
“怎么啦?我说什么了?”他辩护道。
“我们没有时间,你不记得了?”罗莎果断地反驳他。
“这位同事刚刚结束漫长的旅行,我觉得……”
“没事,”米拉打断他说,“我很好,谢谢。”
米拉不想违背罗莎的意思,但也不想和她结盟。
他们坐进了停车场的一辆汽车里,鲍里斯开始开车。罗莎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米拉坐在后面,她的大帆布包就放在身边。他们开到了沿河的路上。
罗莎似乎很讨厌接同事,而鲍里斯却乐此不疲。
“我们现在去哪儿?”米拉羞涩地问。
鲍里斯通过后视镜看着她说:“去总部。罗凯督察要跟你谈话,给你指示的就是他。”
“在这之前,我从没调查过连环杀人案。”米拉想说清楚。
“你不需要去抓任何人。”罗莎尖酸地回答道,“抓人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你的任务就只是找出第六个孩子的名字。但愿你已经看过卷宗……”
米拉没有太注意同事的语气,因为那句话让她想起了她一夜未睡研究的卷宗:埋葬胳膊的照片,还有关于受害者年龄和死亡时间的少量法医数据。
“那个树林里发生了什么?”她问。
“这是近年来最大的案子!”鲍里斯说,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我觉得会有爆炸性的发现,所以罗凯才会如此重视。”
鲍里斯粗鲁的语气让罗莎感觉很讨厌,事实上,米拉也是。她还不认识督察,但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他手下的人并不是很尊重他。当然,鲍里斯更直接一些,但他能在罗莎面前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说明她也有同感,尽管她没有表露出来。这样不好。米拉想。她应该亲自评价罗凯和他的行为方式,而不能受听到的评论影响。
罗莎重复了她的问题,让米拉知道她是在和她说话。
“这是你的血吗?”
罗莎从椅子上转过身,指着下面问。米拉看了一眼。裤子被血染红了,伤口又裂开了。她马上把手放了上去,突然很想解释。
“我在跑步的时候摔倒了。”她撒谎说。
“哦,你应该处理一下那个伤口。我们可不希望你的血和我们检验的血混在一起。”
听到这种责备,米拉突然感到很尴尬,也因为鲍里斯正通过后视镜盯着她。她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但罗莎并没有结束她的教训。
“有一次,一个要监视一起奸杀案的新手,去了受害者的卫生间小便。在长达六个月的时间内,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幻影,以为凶手忘记冲厕所了。”
鲍里斯想起那段趣事不禁笑了。米拉打算换个话题:“为什么你们选择了我?你们难道不能根据上个月发生的女孩失踪案的线索来找到女孩?”
“别问我们……”罗莎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因为这个工作很“脏”。米拉想。很明显,他们找她就是因为这个。罗凯想把工作交给他团队以外的人,和他不太亲近的人,这样就算找不到无名的第六具尸体,也不会坏了他的名声。
黛比、安奈可、萨比娜、梅丽莎、卡罗琳。
“其他五个女孩的家人呢?”米拉问。
“他们也正要去总部,做DNA检测。”
米拉想到了那些可怜的父母们,他们不得不去做DNA检测,为了确定他们的骨肉是否被残忍地杀死并分尸了。很快,他们的生活就会改变,永远地改变。
“关于那个怪物,你们知道什么?”她问道,为了让自己不再执着于先前的念头。
“我们不叫他怪物,”鲍里斯提醒她,“这样就会把他非人格化了。”鲍里斯一边说,一边和罗莎会意地互换了眼神。“贾维拉博士不喜欢这样。”
“贾维拉博士?”米拉重复了一遍。
“你会认识他的。”
米拉的不适感又加强了。很明显,她对这起案子了解得很少,这让她在她的同事面前处于劣势,所以他们才能开她的玩笑。但这一次,她还是一个字都没说,没有为自己辩护。
罗莎并没想放过她,她用宽容的语气说:“瞧,亲爱的,你可别因为不了解情况而感到吃惊。你在你的工作中一定很出色,但是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因为连环杀人案有它自己的规则。受害者也是一样。他们没有任何原因遇害。通常,他们唯一的错误就是在错误的时间待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或者,他们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特别颜色的衣服;或者,就像我们手里的这个案子一样,她们错在是女孩,年龄在九岁到十三岁之间……这些事情你不可能知道。别生气,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
对,听起来像真的一样。米拉心想。从她们见面的那一刻起,罗莎就把每一个话题都变成了“她的”问题。
“我是一个能很快上手的人。”米拉回答。
罗莎扭头看着她,冷冷地问:“你有孩子吗?”
米拉没有心理准备,愣了一会儿:“没有,怎么了?这有关系吗?”
“因为当你找到第六个孩子的父母时,你得向他们解释罪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可爱的孩子。但关于父母的责任,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牺牲了多少去抚养她、教育她;不知道在孩子发烧的时候,他们度过了多少无眠的夜晚;不知道他们和她一起玩耍或做作业时度过的时光。”罗莎的语气慢慢变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中的三个女孩指甲上涂着亮晶晶的指甲油;或是其中的一个女孩的胳膊肘上有块久远的疤痕,也许那是她五岁时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时留下的;或是她们都很小、很可爱,有着那个年龄纯洁的梦想和愿望,然而却被永远地亵渎了!这些事你不会知道,因为你从来没做过母亲。”
“霍莱。”米拉冷冷地回答。
“什么?”罗莎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指甲油的牌子是霍莱,一种很闪亮的指甲油,里头有珊瑚粉。这是一个月前在青少年杂志上风靡的玩意儿。她们三个都有说明这个牌子的指甲油很受欢迎……然后,其中一个受害者戴着幸运手镯。”米拉淡然作答。
“但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手镯。”鲍里斯开始起了兴趣。
米拉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这是第二个女孩,安奈可。她手腕附近的皮肤颜色更浅,这意味着她戴过什么东西。也许是被凶手摘掉了,也许是在她被掳走或者挣扎的时候丢失了。她们都是惯用右手,除了一个,那就第三个:她的左手食指上有墨水的痕迹——她是左撇子。”
鲍里斯露出了崇拜的神情,罗莎也很惊讶。米拉有满肚子的货。“最后一件事:第六个,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认识第一个失踪的女孩黛比。”
“你怎么知道?”罗莎问。
米拉从文件夹里拿出第一条和第六条胳膊的照片。“在她们俩食指的指尖上都有一个小红点……她们是结拜姐妹。”
警察局行为学研究部门专门负责应对重大犯罪。罗凯在那里做了八年领导,他在方式和方法上都进行了彻底改革。事实上,就是他为诸如贾维拉这样的市民打开了大门。从贾维拉的文章和研究来看,罗凯觉得他是犯罪学家里最具创新力的人。
在侦查团队里,斯特恩是信息员。他年纪最大,职位也最高。他的职责就是收集信息,描绘案子的大致内容,并找出它与其他案子的相关性。他就是团队的“记忆”。
罗莎负责后勤,她是计算机专家。她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技术更新上,她受过制订警察行动计划的特别训练。
最后是审讯专家鲍里斯,他的任务是询问那些有不同头衔的人,让有罪的人坦白事实。他有很多技术手段可以达到这一目的,通常他都能成功。
罗凯下达命令,但他并不是团队实质性的领导人,而是贾维拉博士来指导调查。督察更像是一个政治人物,他的抉择通常都会考虑到他的个人职业发展。他喜欢把成功侦破的荣誉公布于众,并揽在自个儿身上。而对于那些不能顺利结案的案子,他就会从整个团队中撇清责任,或者用他喜欢称呼的那样,“罗凯的团队”。这一点让他的下属很讨厌,所以大家都很鄙视他。
在市中心总部大楼六层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到齐了。
米拉在最后一排。她在卫生间里重新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口,用双层橡皮膏将它绑住了,然后换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牛仔裤。
她坐了下来,把大包放在地板上。她马上就认出了那个瘦高的男人就是罗凯督察,他正和某个谦恭的人热烈地讨论着。那个男人周围的气氛有些奇怪: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似乎是灰暗的颜色。米拉觉得那个男人从这间屋子出去,走到现实世界后,就会像幻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定就是鲍里斯和罗莎在汽车里跟她提及的贾维拉博士。
然而,那个男人身上的某些东西让米拉马上就忘记了他那皱巴巴的衣服和顺齐的头发。
那是他的眼睛,大而专注。
当他开始和罗凯说话时,突然撞到了米拉的眼神。于是米拉挪开视线,有些窘迫,而他又看了她一眼,坐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从那时起,他就完全忽略了她。几分钟后,会议正式开始了。
罗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话,就好像他正在跟所有的观众讲话,而不是五个人的小团体。
“我刚刚听了分析报告,我们的阿尔伯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的确很厉害。在‘胳膊坟场’没有留下一丝划痕或印记。他只给我们留下了六个需要寻找的小女孩,六条残肢……和一个名字。”
于是,督察把话语权让给了格兰,后者没有登上讲台,而是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叉,两腿自然地搭在椅子上,他说:“我们的阿尔伯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他预料到了最小的细节。是他在操控游戏。而‘六’就是连环杀人案的总数。”
“6,6,6,恶魔的数字。”米拉打断他说。
所有人都转头看她,露出责备的表情。
“不用理会这种无聊的东西,”格兰说,米拉一下泄了气,“当我们说总数时,我们的意思是这个家伙已经完成了一个或多个连环杀人案。”
米拉微微半闭眼睛,很难让人察觉。格兰感觉到她没有明白,于是解释说:“我们把一个至少用类似手法作案三次的凶手定义为连环杀手。”
“两具尸体只能算是多次谋杀。”鲍里斯补充说。
“因此,六个受害者是两次连环。”
“这是惯例?”米拉问。
“不。这是说如果你杀了第三次,你就停不下来了。”罗莎插进来说,终止了他们的谈话。
“内心的克制减弱了,负罪感减轻了,从此之后,他就是在机械性地杀人。”格兰总结说,然后转向大家,“但为什么我们对第六个小女孩依然一无所知呢?”
罗凯打断他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一件事了。据说,我们那位警觉的同事向我们提供了我觉得非常重要的线索。她把无名的受害者与第一个受害者黛比联系了起来。”罗凯说的似乎是米拉的想法,事实上,这正是她的功劳。“请瓦斯克兹警官跟我们说一下她调查时的直觉。”罗凯的目光移向了米拉。
米拉又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她低头看着笔记,试图在说话前理好思路。这时,罗凯示意她站起来。
米拉站了起来,说着:“黛比和六号女孩认识。当然,这还只是我的猜想,但事实显示她们两个的食指上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确切地说,是什么呢?”格兰好奇地问道。
“呃……这与一种仪式有关,就是用别针在手指上扎一个孔,然后把手指肚儿按在一起,让血混合起来:血盟的青少年版。这通常是为了纪念友谊。”
米拉和她的朋友格拉切拉也这么做过,她们用的是生锈的铁钉,因为她觉得别针太女性化了。这个回忆突然回到了她的脑海中。格拉切拉是她曾经的玩伴。她们知道彼此的秘密,她们甚至曾经共有过一个男朋友,这是在那个男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们让他觉得他同时和两个好朋友在一起,而没被她们发现。格拉切拉后来怎么样了?米拉已经很多年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她们很早就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见过。但是,她们承诺友谊永恒。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就忘了格拉切拉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六号女孩应该和黛比同岁。”
“第六条胳膊的骨髓鉴定证明了这一观点:受害者十二岁。”鲍里斯插了一句,他看着米拉,迫不及待地等着她说下去。
“黛比上的是封闭式寄宿学校。她的结拜姐妹不太可能是她的同学,因为在这些学生里,没有人失踪。”
“因此,她们应该是在校园外认识的。”鲍里斯又插了一句。
米拉点了点头,“黛比在那所寄宿学校待了八个月。离开家,她应该觉得非常孤单。我觉得她和同学们交流有困难。所以,我猜想她是在另一个环境中认识她的结拜姐妹的。”
罗凯打断她说:“我想去看一下寄宿学校的女生宿舍,也许会得到什么启发。”
“我还想和黛比的父母聊聊,如果可能的话。”
“当然,就按你想的做。”
正当督察要补充别的之前,有人敲门了。三声急促的咚咚声之后,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矮个子男人不请自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还有双非常奇怪的杏眼。
“嗨,常。”罗凯跟他打招呼。
常是负责这起案子的法医。米拉几乎马上就发现他根本不是东方人。由于某种神秘的遗传原因,他才长有那样的长相。
他叫雷纳德·弗洛斯,但所有人都叫他常。
这个小矮人走到了罗凯旁边,摊开了手里的文件夹,虽然他完全没有必要打开,因为他已经全都记在脑子里了。也许,拿着这些纸,会让他更有底气。
“我希望你们仔细听一下常博士的发现,”督察说,“尽管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很难理解某些细节。”
他指的是米拉,对此米拉非常确定。
常戴上别在衬衫胸前口袋上的小眼镜,开始用清晰的声音说:“除了被埋葬过以外,残肢的保存状况非常好。”
这证明了从罪犯制造“胳膊坟场”到他们发现“胳膊坟场”之间的时间不长。所以,病理学家花了很长时间讲一些细节。但当常最终要揭开六个女孩死亡方式的时候,他却没有多费话。
“他切断了她们的手臂,导致死亡。”
损伤的器官有它们自己的“语言”,并用这种语言跟人类进行交流,米拉很清楚这一点。当法医拿出打开的文件夹,露出一张胳膊的放大照片时,米拉马上就注意到了切口和断裂的骨头周围有粉红色的晕圈。血液渗入组织的方式,是第一个指征,可以证明损伤是否致命的标志。如果刺伤的是没有心跳的尸体,那么血液就会从损伤的血管中流出来,而不会停留在周围的组织里。但如果创伤是在受害者活着时造成的,那么动脉和毛细血管的血压就会继续推动血液流动,因为心脏会把血液推送到受损的组织,希望使其愈合。
常继续说:“损伤在肱二头肌中部,骨头没有破碎,断口很干脆。凶手应该用了一种精确的锯子。我们在伤口边缘没有找到锉屑。血管和肌腱一致的断层告诉我们,截肢是由一位外科专家完成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是非常可怕的死亡。”
听到这话,米拉突然有低下眼的冲动,以示尊重。但她马上发现只有她这样做。
常继续说:“我想,他应该是立刻就把她们杀了:他没有让她们存活的兴趣和必要,而且没有丝毫犹豫。所有受害者的被害手法都一模一样。除了一个……”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像冰冷的淋浴一样浇到了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什么意思?”格兰问。
常用手指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然后盯着这位犯罪学家说:“因为有一个女孩的情况更糟糕。”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毒物学检测显示血液组织中有一种混合药物的痕迹,其成分有抗心律失常药如丙吡胺,ACE抑制剂和β受体阻断药阿替洛尔……”
“这减弱了她的心跳,同时降低了她的血压。”格兰补充说,他已经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斯特恩问,他还什么都没有搞明白。
常的嘴角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像是苦笑:“它会减慢失血,让她死得更缓慢……他想欣赏这场表演。”
“是哪个孩子?”罗凯问道,尽管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六个。”
这次,米拉不需要变成连环犯罪专家就可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法医已经确认了,凶手改变了他的作案手法。这意味着他对自己的做法非常自信。他正在试验一场新的游戏,而且他很享受。
“他改变了作案手法,是因为他对结果非常满意,他的感觉越来越好。”格兰总结说,“看来,他已经上瘾了。”
一种感觉向米拉袭来——每次接近失踪案的真相时,她的后脖颈都会瘙痒。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现象。然后,她的思路会重新打开,向她呈现不容置疑的事实。通常,这种感觉会持续较长时间,但这一次,它在米拉能抓住它之前就消失了——是常的一句话驱散了它。
“还有一件事……”法医直接转向米拉。尽管他并不认识她,但她是那个大厅里唯一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应该已经知道她存在的理由了。“失踪女孩的父母都来了。”
透过淹没在群山之中的公路警察站的窗户,贝尔曼可以欣赏到窗外的全景。他的车在深处,第五排。从他站着的地方看,车离他那么遥远。
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了,阳光把金属板照得闪闪发光。那晚的暴雨过后,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好天气。似乎春天已经来了,天气很热。敞开的窗户吹来和煦的微风,给人一片平静的气息。贝尔曼对此异常满意。
黎明时分,警察把他拦下来搜查时,他的态度很礼貌,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害怕。他仍坐在汽车里,湿漉漉的双腿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在驾驶座上,他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巡逻车旁的警察。一个人手里拿着夹着证件的公文夹,翻看里面的证件,指给另一个人看那些需要通过无线电传达回去的信息。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走过来,然后让我打开后备厢。贝尔曼心想。
那个让他把车停下的警察非常礼貌。警察向他询问了暴风雨的情况,他做出了很令人同情的样子,跟警察说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中还不得不整晚开车。
“你不是这里的人?”警察看着他的牌照说。
“是的,确实不是,”他回答说,“我是从外面来的。”
他们的交谈就到此为止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告诉警察一切,但他改变了主意,毕竟还没有到时候。然后,警察走远了,朝他的同事走了过去。贝尔曼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第一次稍稍松开了方向盘。于是,他的血液又在手里循环起来,手上又有了血色。
他又开始想他的“蝴蝶们”,他们那么脆弱,对他的迷惑一无所知。他为他们定住了时间,让他们知道他们魅力的秘密。其他人一直在耗尽他们的美,而他很在乎。他们到底有什么可怪他的呢?
当他看到警察又一次向他的车窗走来时,这些想法突然消失了,暂时缓解的压力又一次上升了。他们花了太多时间,他想。当警察靠近他时,他把一只手放到了腰际,那是皮带的高度。他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准备拔枪了。当警察最终走到他面前时,却说了一句令他始料未及的话。
“你要跟我们去趟警察局,贝尔曼先生。你的证件里没有汽车牌照文件。”
奇怪,他心想,我肯定放在里面了。但随后他明白了:那个戴登山帽的男人在他昏迷的时候把它拿走了……而现在他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等候室里享受着和煦的微风和不应有的热度。他们缴获了他的汽车后就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行政处分是他最不担心的。他们待在办公室里,毫不知情,讨论着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处境:如何改变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的优先顺序。因为在这时,他最关心的事是微风的轻抚不要停下。
同时,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停车场和来来往往的警察。他的汽车还在那里,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他的秘密就藏在后备厢里,却完全没有人注意到。
当他思考着自己孤身一人的处境时,下面走过了一小群警察,他们刚在早上的休息时间里喝完咖啡回来。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穿着制服。他们中的一个也许正在讲着一件奇闻逸事,他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他讲完后,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贝尔曼一个字也听不到,但他们的笑声很有感染力,于是他也笑了,不过只是片刻而已。那群人走近了他的汽车。他们中最高的那一个突然停了下来,让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他应该注意到了什么。
贝尔曼马上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气味,他想,他一定是闻到了什么气味。
他什么也没跟同事讲,而是开始向四周张望。他闻了闻空气,似乎在寻找那股瞬间让他警觉起来的微弱气息。当那个警察再次闻到时,他转身朝身边的汽车走去。他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关着的后备厢前。
贝尔曼看到了这一幕,深深地呼了口气。他感激把警察带到那里的巧合,感激赠与他的暖风以及不是由他来打开那该死的后备厢的事实。
微风的轻抚停止了。贝尔曼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打电话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