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
我把自己至今写好的笔记又完完整整重新读了一遍,感觉似乎满意。但是,当我不停读来读去时,心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我们的“幸福”了——我只看到处于不安中的自己。故事中的我们,享受着生存的愉悦,我的心和她的心紧紧地绑在一起。但是,我们是不是有些要求过高了呢,是否因为过分追求浪漫而轻视了对于生命最真实的渴望了呢?
可怜的节子……
我压根儿不打算收拾那些乱摊在桌子上的笔记本,陷入了沉思。我看得出来,节子知道我的那些渴望,她只是在伪装,对我寄予着同情。这种觉悟让我痛苦。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对节子完全地隐藏起自己弱小的样子呢?
我竟然是如此的弱小。
我将视线移向隐在阴影当中的病床上的节子,从刚才开始节子就一直半闭着眼睛。我离开灯下,轻轻地走到了露台上。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小。隐隐约约的能够分辨出被云所遮挡的山丘,还有树林的轮廓。其余的部分基本上都溶到了青色的黑暗当中。只是,我的眼中所看到的并不是这些东西。我的眼中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我们两个人互相对视着,那时,在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失去的时光中,那些山丘,还有那些树林,在心里都能历历在目,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完完全全变成了它的一部分。我们曾经拥有过那么幸福的瞬间,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应该完全乐观地接受如今的生活了呢?我这样子询问着我自己。
背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定是节子。我没回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节子也是什么都不说,站在离我稍稍有点儿距离的地方。我感到她离我很近,近到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
不时地有凉风从露台掠过。
远处传来了枯木被拉拽所发出的声响。
“你在想什么呢?”节子终于开口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突然转身看着她,不确定地笑着反问道:
“你应该知道吧?”
节子怯生生地看着我。我慢慢地对她说道:“当然是在考虑我工作的事情了。我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好的结尾。我不想让没有意义地活着成为这个故事的结局。要不,你也跟我一起想一下吧。”
节子对着我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带有一丝不安的笑容。
“可是,我连你写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都还不知道呢。”节子总算小声地说了出来。
“是吗?”我又一次带着不确定的笑,对节子说,“哪天我就读给你听一下吧。”
我们回到了房间里。
我又再次坐到了灯光下,拿起放在那里的笔记本,节子站到了我的背后,就那样把手扶在我的肩膀上,越过我的肩膀,把目光投在了笔记本上。我一下子回过头,用干涩的声音对节子说:“你该去睡觉了。”
“好的。”节子听话地回了我一句,有些犹豫地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收回,并向床边走去。
过了两三分钟,节子躺在床上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好像根本睡不着呢。”
“那,我把灯关上吧……我已经差不多了。”我一边说着,关了灯,起身走到节子的床边。我坐在床边上,握住了节子的手。我和节子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动作,默默地,坐在黑暗当中。
感觉风比刚才大多了,此起彼伏地在森林中不断发出声响。
有时这风还会撞上疗养院的建筑物,把不知是哪座楼上的窗户吹得嘎嘎作响。最终又来到了这里,碾压着我们房间的窗户。节子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好像是有点儿害怕。我专心致志地看着她。渐渐的,她的手松开了——她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好吧,接下来该我了”……嘴里念叨着,我也像节子一样,为了让毫无睡意的自己赶快睡着,走进了属于我的那间漆黑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