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梁王落败

梁王争储

刘武日益骄纵,在储位争夺上渐渐显露身手,可是汉景帝也非等闲之辈,当初拉拢刘武,也许考虑到皇子们年幼,为了让弟弟死心塌地忠诚自己,精心竭力拱卫京城。七国之乱平定后,汉景帝即接受朝臣的建议册封刘荣做了太子。刘荣被立为太子,刘武和窦太后蠢蠢欲动的心神才稍微安稳了些。

世事多变,三年后,刘荣被废了,而且自杀身亡,炙手可热的储位出现空缺,窦太后和刘武的心思又被点燃了。这时,汉宫内忙坏了两个女人,一个是王娡,她积极策划儿子刘彘争储;一个是窦太后,她也积极策划为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刘武争夺皇位。这样一来,旧的储位之争刚刚烟消云散,新的争夺战又开始了。

王娡本来以为除掉栗夫人和刘荣后,储位自然而然落到刘彘的头上,哪曾想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梁王咄咄逼人意欲争储,这可非同小可,她深知窦太后对朝廷和汉景帝的影响,如果刘武被册立为储君,那么刘彘对于储位就只好望洋兴叹了。

不说王娡如何焦急地想办法,且说刘武和窦太后。刘武手下有很多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其中有两个人分别叫羊胜和公孙诡,这两个人见刘荣死了,急忙向刘武献计,让他求见窦太后,谋取储位。

景帝陵园

刘武听从了他们的意见,请窦太后给汉景帝施加压力。窦太后心疼小儿子,也有意看到两个儿子先后做皇帝,就设宴请两个儿子一起吃饭,吃完饭,母子三人说说笑笑,好不亲热。窦太后突然对汉景帝说:“我听说殷道亲亲,周道尊尊,都是天下大义。皇上是兄长,您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

汉景帝忙说:“儿子知道。”

宴席结束,汉景帝召见袁盎等精通经术的大臣问道:“太后所言‘殷道亲亲,周道尊尊’,是什么意思?”

袁盎等人说:“太后打算册立梁王做太子。”

汉景帝不解地询问其中缘故。

袁盎说:“殷道亲亲,指的是册立弟弟为储;周道尊尊,指的是册立儿子为储。商殷时期,讲究敬天,亲其所亲,所以立弟;到了周朝,讲究敬地,敬其本始,所以立长子,长子死,立长孙,以此类推。而殷朝则是太子死,立弟弟。”

汉景帝恍然大悟,联想多年来刘武所为,以及太后正侧面多次施压,他知道他们对于储位谋划已久,自己该如何应对呢?他沉思着问大臣们:“你们看立梁王为储怎么样?”

众臣慌忙回答:“万万不可。皇上,汉朝制度遵循周道,周道不主张立弟,应当立皇子。《春秋》为什么责备宋宣公?就是因为他立弟不立子,导致国家祸乱,亲人互相残杀。”宋宣公传位给弟弟,后来,弟弟死了,就把皇位还给了宋宣公的儿子。可是他自己的儿子却不同意,认为应该由自己继承父王的王位,于是刺杀宋宣公的儿子。如此一来,双方互不相让,残杀成仇,造成多年战乱,差点亡国。因此《春秋》明白地指出:“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

汉景帝听了宋宣公的故事,愕然不语。袁盎接着说:“皇上不要忧愁,臣愿去说服太后。”汉景帝立刻叫他去见窦太后。袁盎见到窦太后,单刀直入地问:“臣听说太后打算册立梁王,那么请问梁王百年之后,又传位给谁呢?”

窦太后当即痛快地说:“到时候我再册立皇帝的儿子,把权位还给他们。”看来,她的想法不过是看着两个儿子都能做皇帝,让自己心疼的小儿子也享受一下做皇帝的威风。

袁盎有备而来,听窦太后这么说,马上侃侃而谈,对她言说了宋宣公不立子,导致祸乱五代,差点造成亡国的事情。他劝说太后,小不忍就会危害大义,如果不能摆脱亲情的干扰,那么国家大局必定受到损害,而且祸及子孙后代,实在不可取。

窦太后默默听完,心里豁然明白了其中利害,自己一味心疼儿子,盼着他们都能过过当皇帝的瘾。可是,如果他们百年之后,他们身后的诸多子孙为了争夺皇位展开生死大战,岂不是害了他们,也害了汉室江山?这样的罪过自己如何承担得起?于是,她放弃了册立梁王的念头,并且让他尽快回到属国去了。

但刘武岂能如此轻易死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上奏汉景帝,说自己远离母亲,难尽孝道,为了能够方便进出京师晋见母亲,他打算从自己的国都睢阳到长安之间,修一条驰道,以便随时见到母亲略尽孝心。驰道,就相当于今天的高速公路。汉景帝听此,心里老大不快。本来诸侯王不能随便进京,怎么,你还想随时进京?你几番争储不成,如今修驰道无非为了等待时机成熟能够快速发兵长安,夺取政权。哼,这点把戏岂能瞒过我?

汉景帝心知肚明,却不愿自己言破,召见大臣商量梁王刘武意欲修驰道的奏章。果然,大臣们听了,纷纷表示不妥,其中袁盎言辞激烈地指出修驰道的弊端以及梁王居心叵测,请求汉景帝坚决拒绝此事。汉景帝当然痛快地答应他的进谏,不准梁王刘武修驰道。

刘武的计划再次落空,而且又是那个袁盎带头反对,他气得牙根痒痒,发誓除掉那些反对自己的人。他召集谋士们商量对策,羊胜、公孙诡献计,派出了一批刺客,到京师暗杀袁盎等人,以此威吓群臣。

梁王的报复

刺客依计行事,一夜之间杀死了朝中十几位大臣。一时间,这个血腥大案轰动京师,震惊海内,引起汉景帝高度重视,他立即下令全力追捕杀人凶手。慢慢一想,景帝发现这些被杀的大臣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得罪了梁王刘武。他们多次积极反对册立刘武,成为刘武心头大恨,看来,他们的死与梁王有关。

为了彻查清楚,汉景帝派遣德高望重的田叔、吕季主去梁国调查取证,抓捕主犯。田叔和吕季主很快查清了事实真相,可是主犯羊胜、公孙诡躲在梁王的府上,无法抓捕。负责协助查案的梁国内史韩安国知道罪犯就在梁王府邸,他哭着求见刘武说:“大王,主上受辱,臣下该死,我们竭尽全力,却抓不到羊胜和公孙诡,请大王把我处死吧。”

刘武强作镇静地问:“事情这么严重吗?”

韩安国泪流满脸地问:“大王,您想想,您与皇上的关系比起临江王刘荣来,谁更亲密?”

“当然是刘荣,”刘武说,“他们是父子,我怎么能与他们相比呢?”

韩安国这才止住哭泣,郑重地说:“刘荣是皇太子,一句话就贬为临江王。因为借文帝太庙的墙壁修建宫殿,被郅都关进大狱,被逼自杀,为什么会这样?大王,治理国家不能因私废公,这是天下大义,不可违背。您只是众多诸侯王中的普通一员,却听从佞臣邪说,任意触犯践踏律令,冒犯皇上,轻视国家法制,这不是明明和皇上对着干,和天下人为敌吗?由于太后的缘故,皇上一再忍让,不处罚您,可您想过没有,要是太后百年归天之后,您又将依靠谁呢?皇上还会和现在一样照顾您吗?”

刘武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所为已经暴露天下,怎么办?为了活命,只好丢卒保车。他让羊胜和公孙诡自杀谢罪,把尸体交给田叔等人回京复命。

窦太后听说皇上怀疑刘武,并且派大臣去调查案情,她担心刘武遭到诛杀,终日痛哭流涕,茶饭不进。聪明的王娡已经派人探听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她暗暗高兴,却假装伤心地到太后寝宫安慰她,并且向太后保证,自己一定会劝阻汉景帝,不让他加害刘武。窦太后拉着她的手感激地说:“你真是仁孝,要是能够劝阻皇上不杀梁王,我可要谢谢你啦。哎,说起来,这也是我一时糊涂所致,只要武儿平安渡过此劫,我就让他安安稳稳做他的王爷,再也不要迷恋什么皇位了。”

王娡心里一喜,脸上却平静地说:“太后不要自责,梁王仁孝有名,天下共知,就是犯点错误,只要改了,依旧是皇上的好兄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受罚的。”

窦太后略感宽慰,抹着眼泪说:“如果皇上也是这样想的就好了。”她想了想又说,“彘儿呢?最近在干什么?这次武儿遇难,要是平安脱险,我看就抓紧时机册立彘儿为太子吧。要不然,储位空虚,还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的意思非常明确,只要王娡劝说皇上不杀刘武,那么她就会站出来支持刘彘。

王娡得到窦太后支持,心里更加雀跃了,她一面急忙联系刘嫖,让她出面为梁王刘武求情,一面派弟弟田蚡打探田叔等人查案的进展情况。田蚡已经二十多岁了,是窦婴属下的官员。他为人机智好学,也是儒家学说的推崇者,极力巴结当时的权贵人物窦婴,深受窦婴赏识。

田蚡听说田叔等人不日即将回京,就在长安城外的驿站设宴迎接他。田叔携带记录刘武犯罪事实的卷宗赴约,田蚡却说出了一番惊人的话语,令田叔不得不放弃了多日辛苦彻查清楚的案情事实。

席间,田蚡问道:“大人此次去梁国,彻查暗杀事件,不知道结果如何?”

田叔沉吟着没有回答,他觉得田蚡没有资格询问此事。

田蚡并不在意,笑呵呵地说:“我观大人面相,看你最近必定因为此事受到牵连。不管梁王伏不伏法,你都不会逃脱皇上或者太后的责难。”

“为什么?”田叔慌忙问道。

“梁王是太后的宠儿,如果你把梁王犯罪的事实笔录带回去,皇上一怒之下肯定要杀了梁王,太后岂肯原谅你?你忘了郅都是怎么死的吗?皇上至孝,他看到太后盛怒,也会迁怒于你,如此一来,你不是两面不讨好吗?”

“这——”田叔吃惊不小,细想田蚡所言,顿觉前景一片黯然,没有想到,自己辛苦几个月到头来却换得胆战心惊的下场,怎么办?

田蚡为他出主意说:“大人不如销毁笔录,回去向皇上诉说其中道理,一来皇上赏识你办事周到,二来太后也会感恩于你,岂不成了两全其美的事吗?”

田叔听从田蚡的意见,把在梁国取到的口供笔录全部烧掉了,然后空着两手求见汉景帝。汉景帝忙问道:“梁王有没有罪?”田叔据实回答说:“梁王犯有死罪。”不过,他又接着说:“皇上最好不要再追究了。”

汉景帝不得其解,忙问其原因,田叔解释说:“梁王虽然犯有死罪,可是他如果不伏法,那么汉室法律就无法执行下去了。如果他伏法就要被杀,这样皇太后必定寝食不安,寻死觅活,皇上您又将怎么办呢?臣大胆地将有关这件案子涉及梁王的资料都烧掉了,只把事实真相告诉您。”汉景帝听完后细细思索,长叹一口气,连连夸奖田叔这事做得很周到、很妥帖,并且带上他去见太后。

窦太后宫殿里,王娡早早过来报安了,告诉她梁王无罪,皇上不会杀害他。两人正说着,汉景帝和田叔进来了。窦太后忙问田叔查案结果如何,田叔回答说:“臣历时一个多月,详细核查,结果表明梁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犯罪的只是他府内的羊胜和公孙诡等人,臣奉旨已将他们处决了。梁王没有犯罪,依然如故地好好生活着。”

窦太后这才放下心来,欣喜地起床吃饭,与王娡有说有笑不在话下。汉景帝见此,多日紧悬的心也略微松弛下来,看到王娡哄得太后开心,放心地嘱咐她说:“你好好照顾太后,这里一切交给你了。”说完,才与田叔离开后宫,去前殿办事。

再说梁王,他交出羊胜和公孙诡后,依然心有余悸,担心汉景帝秋后算账。于是,他急忙请求进京朝觐,准备亲自向皇上请罪谢恩。汉景帝为了让母亲安心,准许了他的要求。

梁王乘车赶往京师长安,路上大夫茅蔺向他献计,建议他不要先见皇上,而是先去后宫见太后,以保万无一失。梁王刘武也担心皇上记恨自己,如果将自己拿获归案,那就无法解脱了,自己就会成为第二个刘荣。他听从茅蔺的意见,改乘小车快辇,带着两个贴身侍卫化妆成平民百姓直奔长安,先行来到了他姐姐长公主刘嫖府上。刘嫖多次向汉景帝进言,要他看在太后和姐弟情深的分上不要杀害刘武,今天,刘武狼狈逃匿到自己府上,姐弟相见,抱头痛哭。刘嫖知道时间紧迫,不容拖延,她按照王娡传来的口信,向刘武讲了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让他抓紧时间面见皇上请罪,或许能够逃脱一劫。

刘武脱光膀子,背着一块砧板来到未央宫北门,跪在地上向汉景帝请罪。汉景帝来到北门,看到昔日光彩照人的弟弟,今日狼狈至此,不顾身份扑过去抱住弟弟,姐弟三人痛哭失声。消息传到后宫,窦太后急忙让王娡搀扶着也赶到北门,听到三个孩子哭声一片,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自此,梁王刘武再也不敢设想争储一事,自觉履行臣下应该遵从的礼仪规范。汉景帝也对他日趋疏远,撤销他与天子同样的仪仗设施,对他进行严格约束,不与他共同坐一辆车了。

窦太后更是死了立梁王为储的野心,她积极督促汉景帝,建议他早日立皇子刘彘,以此安定人心,杜绝不必要的纷争和伤害。

刘荣和刘武先后落败,刘彘是否该出场了呢?他能够登上储位,难道仅仅凭借母亲的谋划吗?他自己会有什么表现赢得父亲汉景帝和朝臣们共同的肯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