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龙没见过母亲,他是奶奶辛干娘抱大的。母亲在他诞生的第一声啼哭声中便离开了人世。父亲王得业是彩桥镇小有名气的裁缝。经他缝制的衣服,一件件紧腰炸摆,贴身合体。女人们穿在身上感觉周身亮丽,男人们穿在身上感觉脸上风光,孩子们穿在身上更是感觉跟蝴蝶飞一般,飘飘然。因此,王得业的裁缝世主特别多。山里人称生意客户叫“世主”。逢年过节,王裁缝总要不停手脚起早贪黑给世主们赶做衣服。
王裁缝家住在彩桥镇南边的一个傍山坡上,单家小户。手艺好,生意好,自然就人缘广,朋友多,连三岁的孩儿见了他都亲热地叫着“王师傅”。自王二龙懂事起就常有人上门找他父亲做缝纫。碰上王得业不在家,有的世主就是等到天黑也要等王得业回来。有时深夜都有人来找王得业。夜间来的世主,都是和王得业单独到屋里谈生意的,奶奶和王二龙从不参和。
这两年山里闹红军,鲁德的挨户团到处抓人杀人。辛干娘担心惹麻烦,要王得业别让世主夜间上家里来。可隔不了多久就总是有人夜间找上门来。
有天晚上,辛干娘听得轻轻的敲门声,突觉心头一紧,正在犹豫,就听见儿子王得业开了门。
借着月光,辛干娘从门缝里看见被儿子迎进屋的是白天来过的那个江西口音的小杂贩。儿子跟那小杂贩素不相识,白天向他买了些做裁缝必用的针头线脑,晚上咋又来了呢?
辛干娘侧耳细听着屋内的动静,王得业在后屋黑灯瞎火的忙活了一会,小杂贩便挑担小箩筐出后门走了。
啊!辛干娘心头一喜,激动得心口在怦怦直跳,她把手掌抚在胸口上,象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笑容。
从这以后,小杂贩常常夜间来,有时来的还有一些本地小青年。一进屋就关在房里小声说着话,象在商量什么,然后小杂贩就不声不响领着他们从后门走了。每当小杂贩夜间来找王得业,辛干娘就一个人悄悄到路口给他们放哨。
一天深夜,小杂贩又从王得业家挑着两个小箩筐出后门走了。
小杂贩走后,辛干娘默默地在屋里坐了一会,刚上床睡觉。突听得小镇路口传来狗叫,紧接着整个小镇的狗都吠起来了,叫声混在一块,乱成一窝粥。小镇宁静的夜就这样被狗吠声翻了天,睡梦中的人们都知道小镇出事了。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辛干娘急忙披衣下床,她不敢点灯,也不敢去门外看。王得业更是焦急地守在窗口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是祸是福,只一个劲地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来回踱着。
小杂贩刚出门,按算计还没出小镇,应该正好在那狗吠声最厉害的地方。这嘈杂的狗吠声肯定跟小贩有牵连。尽管往日夜间小镇里也常有几声狗吠,可平时狗吠声叫得从容,叫得有气无力,全不象今晚上那样乱杂,那样急促,那样揪心,那样声嘶力竭。
另天,小镇里果然传开了,说白天在小镇上四处叫卖的小杂贩是红军交通员,昨夜来小镇给红军挑盐被挨户团抓着杀在江洲上。
盐是从小镇运出的,说明小镇里有红军秘密联络点。于是,一时间,你猜疑我,我猜疑你,挨户团更是通夜通夜幽灵似的在小镇里四处游荡。夜间哪儿有灯光就往哪儿蹿,要是晚上有人在路上行走或者几个脑袋坐在油灯下聊天就被当着红军侦探或是“赤匪”活动被抓起来。有好些人就是因为夜间闲得无事,几个人坐在火塘边烤太平火、讲元始天尊故事被当作赤色组织被杀头的。一时间,小镇里人心惶惶,天一断黑,就家家户户关起了店铺房门,不点灯,不串门,更没得人走夜路了。小镇的夜,死气沉沉,鬼都打得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