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

妙手写徽真①，水剪双眸点绛唇②。疑是昔年窥宋玉③，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④。

①徽真：崔徽的画像。崔徽，唐代歌妓，与裴敬中相恋相从数月。裴敬中别去，崔徽相思不已，便请善画人像的丘夏为自己画像寄呈。词中所写，是否为丘夏所画崔徽真迹，已不可考。见唐元稹《崔徽歌并序》。

②水剪双眸：形容眼睛明亮清澈。

③宋玉：战国时期楚国辞赋家，他在《登徒子好色赋》中描绘其东邻美女：“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

④任是句：用唐罗隐《牡丹花》诗中成句：“若教解语能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首词当是受苏轼影响的题画之作。苏轼在元丰元年（1078）写过一首《章质夫寄惠崔徽真》诗，本年四月秦观赴汴京考进士，中途经徐州拜见苏轼，以长篇投赠。在此期间，可能看到过苏轼那首诗，因而写了此词。词之歇拍，很明显是从苏诗“当时薄命一酸辛”和“不如丹青不解语”化来，也能说明问题。

我国古代文化发展到宋代，全面走向成熟。本来，诗歌与书法、绘画，是三种彼此独立的艺术，但到此时却出现了相互结合的态势，题画诗大量出现，诗书画三位一体，线条、色彩与韵律相互沟通，诗的节奏、画的意境、书的气势，彼此相得益彰，给人以全面的审美感受。宋代走向繁荣的词，也很快成为题画的形式之一，而且，由于它表情更为婉约幽深，更能展示文人的情趣和审美，因而被广泛接受。这首词即体现了这一特色。

词先介绍画面布局，后抒感慨，格局十分工稳。上阕介绍画面上崔徽的形象。一代名妓，其美貌自不待言。“水剪”一句，从实处落笔，活画出崔徽明亮的双眸与红润的双唇，这是细部的特写。“疑是”以下三句，从虚处落笔，将崔徽与宋玉赋中的美女相比，用意虽仍在表现崔徽的美丽动人，但落笔的角度已经改变。“只露”一句，告诉读者此乃崔徽半身像，而且巧妙地刻画出画面上的崔徽娇丽动人、情意绵绵的姿态神情，在读者的心里“活”起来了。

下阕是观画所感，乃题画之作的常规，否则只介绍画面而不能从画面化开去，作品就不能发挥促人想象的作用，也就失去了补充画面的意义。“往事”二句，感叹崔徽与裴敬中的恋情。当年的崔徽曾寄语裴敬中，如果有朝一日她容貌不如画中人，那么她将以死报郎。结果崔徽因相思过甚，发疯而亡，可谓为情殒身，令人伤悲，所以词人有“酸辛”之叹。“谁记”一句，针对崔徽当年的誓言而发，既怜其情之可哀，又伤其殉情之勇，更有往事尘封之叹，且呼应上阕“水剪双眸”句。结尾三句乃产生的联想，从词人观画所感的角度，写出崔徽的“恨”、“无情”、“动人”。两用“无情”，结穴却在“动人”上，感情色彩非常浓烈。崔徽的美艳动人与词人的多情，彼此交融，增强了艺术感染力。

全词语言自然天成，词情深幽，有着极大的艺术张力。表面上看，词中都是寻常语言，并无锤炼之迹，但仔细寻绎，却可以看出字字皆不易得，颇具匠心。“疑是”、“只露”、“已”、“尽道”、“任是”等虚字的运用，使整首词充满灵动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