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韩非子第二卷

有度第六

(第六篇 奉行法度)

6.1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1,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社稷也,而荆以亡。齐桓公并国三十2,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襄王以河为境3,以蓟为国4,袭涿、方城5,残齐,平中山,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釐王攻赵救燕6,取地河东;攻尽陶、魏之地7;加兵于齐,私平陆之都8;攻韩拔管9,胜于淇下;睢阳之事10,荆军老而走;蔡、召陵之事11,荆军破;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安釐死而魏以亡。故有荆庄、齐桓公,则荆、齐可以霸;有燕襄、魏安釐,则燕、魏可以强。今皆亡国者,其群臣官吏皆务所以乱而不务所以治也。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

注释

1 荆庄王:即楚庄王,春秋五霸之一,芈姓,名旅,公元前613年—公元前591年在位。2 齐桓公:名小白,春秋时齐国国君,公元前685年—公元前643年在位,靠了管仲的辅佐,成就霸业,为春秋五霸之一。但在管仲死后,他重用了投其所好的竖刁、易牙、开方等人,结果遭到了他们的暗害。3 燕襄王:即燕昭王,又叫昭襄王,名职,战国时燕国君主,公元前311年—公元前279年在位。4 蓟(jì记):燕国的都城,位于今北京市西南。5 袭:重叠。涿(zhuō):燕国地名,位于今河北省涿县。方城:燕国地名,位于今河北省固安县西南。6 魏安釐(xī希)王:名圉(yǔ),战国时魏国君主,公元前276年—公元前243年在位。攻赵救燕:当作“攻燕救赵”。7 陶:定陶,位于今山东省定陶县北。魏:指卫,原位于今河南省东北部,后疆域缩小,只剩下濮阳一带,和陶接壤。战国后期,卫国长期依附魏国,所以用“魏”指称“卫”。攻尽陶、魏之地:公元前254年,魏乘胜攻取了秦国占有的定陶。次年,卫怀君依附秦国,想搞连横,魏囚杀怀君,灭掉卫国。8 平陆:战国时齐国五都之一,位于今山东省汶上县西北。9 管:韩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郑州市东北。10 睢(suī)阳:宋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商丘县南。11 蔡:指上蔡,楚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召(shào)陵:楚国地名,位于今河南省郾(yǎn)城县东。

译文

国家没有永久不变的强盛,也没有永久不变的衰弱。奉行法度的君主强劲有力,坚决实行法治,那么国家就强盛;奉行法度的君主软弱无力,实行法治不坚决,那么国家就衰弱。楚庄王吞并了二十六个国家,开拓了几千里疆土;但当楚庄王丢下国家身亡以后,楚国便因此而衰微了。齐桓公吞并了三十个国家,扩展了几千里领土;但当齐桓公丢下国家死了以后,齐国便因此而衰微了。燕昭襄王把黄河作为自己的国界,把蓟作为自己的国都,又把涿和方城作为国都的外围屏障,攻破了齐国,平定了中山国,当时得到燕国支持的国家就被人重视,没有得到燕国支持的国家就被人看不起;但当燕昭襄王丢下国家死了以后,燕国便因此而衰微了。魏安釐王攻打燕国,援救赵国,在黄河以东夺取了土地;全部攻占了定陶、卫国的领土;又对齐国用兵,把平陆这大城市占为己有;又攻打韩国夺取管地,在淇水边大获全胜;在睢阳发生的魏、楚战事中,楚军被拖垮而逃跑了;在上蔡和召陵的战役中,楚军被魏国摧毁了;在那个时候,魏国的军队遍布天下,在那衣冠楚楚的礼仪之邦耀武扬威;但安釐王一死,魏国便因此而衰微了。所以,有了楚庄王、齐桓公,那么楚国、齐国就可以称霸;有了燕昭襄王、魏安釐王,那么燕国、魏国就可以强盛。现在这些国家都衰微了,就是因为这些国家的群臣百官都一心去干那些使国家混乱的勾当而不去做使国家安定太平的事务。这些国家已经混乱衰弱了,他们却又都丢掉了国法,在那国法的规定之外营私舞弊,这实是在背着柴草去救火,国家的混乱衰弱就更加厉害了!

6.2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1,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2,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3,则臣离上而下比周4;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5。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6,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7。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8。数至能人之门9,不壹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10,不壹图主之国。属数虽多,非所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国之廷无人焉。廷无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务相益11,不务厚国12;大臣务相尊13,而不务尊君;小臣奉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断于法,而信下为之也。故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14。能者不可弊15,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者弗能退16,则君臣之间明辩而易治17,故主雠法则可也18

注释

1 “私”和“公”相对而言,“私”指臣下的,“公”指国家的、君主的。曲:不正直,指歪门邪道。就:靠近,趋向。2 权:秤锤。衡:秤杆。权衡:秤,比喻法度。称(chènɡ):同“秤”,与“权衡”意义相同,比喻法度。3 进:晋升,提拔。能:有能力的人,人才,但这里不是指真正的人才,因为靠名声选拔到的人,并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所以下文说这是“失能”。4 比周:勾结。群臣在下面互相勾结,是为了互相吹捧来博取名誉,从而得到君主的提拔。5 用于法:在合法中进用,即凭自己的功劳得到进用。6 行:道,指法度。公行:国家的法度。7 相为:我为你、你为我,即互相帮助照顾,这里指相互之间包庇利用。8 重:权。9 数(shuò):屡次。能人:有才能的人,这里指那些结党营私而当权的奸臣。因为他们蒙蔽了君主,君主认为他们有才能,所以称他们为“能人”。10 私家:“私”与“公”相对,“家”与“国”相对。诸侯统治的地方叫“国”,卿大夫统治的地方叫“家”。韩非的文章中,“国”的统治者称“君主”、“人主”、“君”、“主”、“上”等,“家”的统治者称“人臣”、“臣”、“下”等。有关君主的、“国”的称“公”,有关臣下的称“私”。因此,这里“私家”连称。私家,是指大夫以下臣下的家庭。君主的家庭则叫“公室”。便:利益,好处。11 益:富,使动用法。相益:相互使对方富裕。12 厚:富,使动用法,使……富裕。13 尊:使……尊贵。14 度(duó):估量,推测。15 弊:通“蔽”,遮盖。16 非:通“诽”,毁谤,诽谤。17 辩:通“辨”,辨别。18 雠:用。

译文

所以在现在这个时代,能够除去臣下谋取私利的歪门邪道而追求实施国法的国家,民众就安定,国家就太平;能够除去臣下谋取私利的行为而实行国法的国家,就兵力强大,而敌人相对变得弱小了。所以,审察是非得失时掌握了法度的规定的君主凌驾在群臣之上,那么君主就不可能被臣下用狡诈虚伪的手段来欺骗;审察是非得失时拥有了由秤锤秤杆组成的秤这种工具的君主来听取远方的事情,那么君主就不可能被臣下用天下的轻重来欺骗了。现在如果根据声誉来提拔人才,那么臣下就会背离君主而在下面紧密勾结互相吹捧;如果根据朋党关系来推举官吏,那么臣民就会致力于勾结拉拢而不再在法律的规定内凭功劳求得任用。所以任命官吏不拿才能作为标准而只根据声誉和朋党关系的,那国家就会混乱。如果拿赞颂的好话作为奖赏的依据,拿诋毁的坏话作为惩罚的依据,那么喜欢奖赏、厌恶惩罚的人,就会抛弃了国家的法度,玩弄阴谋手段,抱成一团来互相帮助吹捧。他们不顾君主的利益而在朝廷外面私下结交,进用他们的党羽,那么这些下层官吏替君主着想和尽力的地方也就少了。这些人结交广泛、党羽众多,在朝廷内外结成私党,即使犯了大罪,为他们掩盖罪责的人也多得很。所以忠臣在无罪的情况下也免不了危难与死亡,而奸臣在无功的情况下却得到平安与利益。忠臣遭受危难死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罪,那么贤良的臣子就会潜伏退隐了;行奸作恶的臣子平安得利并不是因为有功,那么奸臣就会钻进来了。这是国家衰亡的根本原因啊。像这样,那么群臣就会废弃法治而玩弄自己的权势、轻视国法了。他们屡次奔走于红人的门下,一次也不到君主的朝廷上;百般考虑私家的利益,一点也不为君主的国家着想。这样的下属数量即使很多,也不是使君主尊贵的人;各种官员虽然都具备了,也不是用来担当国家大事的人。这样,那么君主虽然有了君主的名义,而实际上却依附于群臣私门。所以我说:丧失了国家政权的朝廷上没有臣子。所谓朝廷上没有臣子,并不是说朝廷衰落,臣子缺乏;而是指臣下致力于相互帮忙来发家致富,却不努力使国家富裕;大臣致力于互相推崇,而不努力使君主尊贵;小臣拿了俸禄去供养私下结交的党徒,而不把公职当回事。这样的状况之所以会形成,是由于君主不在上面按法裁决事情,而任凭臣下去处理它们。所以英明的君主用法制来选择人才,不凭自己的感觉来提拔;用法制来衡量功劳,不凭自己的主观意识来估量。这样,有才能的人就不会被埋没,败坏事情的人就不能文过饰非,徒有虚名的人就不能够当官晋升,有功劳而被毁谤的人就不会被降职或罢官,可见,一切依法办事,那么君臣双方都能够明确地辨别功过是非,而国家也就容易治理了,所以君主用法就可以了。

6.3 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1,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2。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为人臣者,譬之若手,上以修头,下以修足;清暖寒热,不得不救入;镆铘傅体3,不敢弗搏。无私贤哲之臣4,无私事能之士5。故民不越乡而交,无百里之慼6。贵贱不相逾7,愚智提衡而立8,治之至也。今夫轻爵禄,易去亡9,以择其主,臣不谓廉。诈说逆法,倍主强谏10,臣不谓忠。行惠施利,收下为名,臣不谓仁。离俗隐居,而以作非上11,臣不谓义。外使诸侯,内耗其国12,伺其危险之陂13,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亲,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国听之,卑主之名以显其身,毁国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谓智。此数物者14,险世之说也,而先王之法所简也15。先王之法曰16:“臣毋或作威17,毋或作利18,从王之指19;无或作恶,从王之路20。”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21,废私术,专意一行,具以待任22

注释

1 北面:向北。古代君主向南坐,臣下朝见时则向北,所以说“北面”。质:身体。委质:把身体托付给君主,表示愿意为君主效死。或认为“委质”即委身于地,是指人臣拜见君主时屈膝下跪、五体投地,来表示俯首从命。一说:“质”通“贽”(zhì),是古代初次拜见尊长时所送的礼物。委质:初次相见向尊长献礼,这里指向君主献礼,表示尊敬君主。这几种说法都讲得通。2 虚心:指心里没有成见和私心杂念。参见5.1注。心里没有成见和私心杂念,所以也就没有个人的是非之见了。无是非:不说对也不说不对,指顺从命令,不加批评。3 镆铘:同“莫邪”,宝剑名。相传是吴国大夫莫邪所作。傅:通“附”,靠近。4 无:通“毋”,不,不要。私:偏爱,不公道地对待。无私:不偏袒,指公道地使用,不徇私枉法。5 事:同“使”。6 慼:通“戚”,亲戚。7 逾:逾越,超越,指不超出自己的名分界限。8 提:持,拿着。衡:秤,引申为平衡。提衡:拿着秤,引申为保持平衡,使两样东西保持平等。立:存在,生存。9 易:轻易,意动用法,把……看得很轻,看轻。10 倍:通“背”,违背。11 作是:“诈”的误字。非:通“诽”,毁谤。12 内耗其国:在国内耗费自己的国家,指消费俸禄,损耗国家的财富。13 伺:窥测,侦察。陂(bēi):山边,引申为边际。危险之陂:危险之际。14 物:事物。此数物:这几种东西,指儒家提倡的廉、忠、仁、义、智五种德行。15 先王:已经死去的圣明帝王,这里指韩非理想中推行法治的古代君主。简:简慢,怠慢,看不起。16 下面五句与《尚书·洪范》中的文字不完全相同,可能是引自其他古书。17 毋:不要。或:有。作:行,做。作威:逞威风,指私下大兴杀戮刑罚,建立自己的威势。18 作利:施行恩惠。19 指通:“旨”。20 路:道路,指行动的途径,此指法度。21 奉:遵从,遵守。22 具:通“俱”,都。

译文

有德有才的人做臣子,在朝廷上向北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君主使用,一心一意为君主效劳;在朝廷上不敢推辞卑贱的官职,在军队里不敢逃避危险的战役,听从君主的指使,服从君主的法令,排除自己的成见和私心杂念来等待君主的命令而不加然否。所以臣子有了嘴巴而不为私家辩说,有了眼睛而不为私家察看,嘴巴、眼睛完全由君主来控制。做臣子的,拿他打比方就好像手一样,上面用它来修饰头,下面用它来料理脚;身体受到冷热侵袭,不能不援助插手;那锋利的宝剑逼近身体,不能不搏斗。君主不偏袒贤能聪明的臣子,不偏爱使用才能为君主卖力的人士。所以臣民不到他乡结私交,没有百里以外的亲戚。官职高的和官职低的都各守自己的职责而不越俎代庖,愚笨的和聪明的都依法受赏受罚而相互平等地生活着,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啊。现在那种轻视爵位俸禄,随便离开本国逃亡到外国,去另行选择自己的君主,我不认为是清廉。欺诈地进说而违反了国法,违背君主的意图而强行劝谏,我不认为是忠诚。施行恩惠给人好处,收买民心来造成自己的声望,我不认为是仁爱。避世隐居,而用欺骗性的言论诽谤君主,我不认为是节义。外面出使到其他诸侯国和他们勾结,对内破费自己的国家,趁国家危险的时候,就来恐吓他们的君主说:“和外国的结交没有我就不能够亲近,外国的怨恨没有我就不能够解除。”而君主竟然相信了他,把整个国家都拿来听任他处理,结果贬低了君主的名望来炫耀他自己,毁掉了国家的财富来便利他私家,这种行为,我不认为是明智。这清廉、忠诚、仁爱、节义、明智几种东西,是流行于乱世的说法,是古代圣明帝王的法令所怠慢摒弃的。古代圣明帝王的法令说:“臣下不要私下大兴刑罚来建立自己的威势,不要私下施行奖赏施舍来收买民心,要顺从君主的旨意;不要为非作歹,要遵循君主的法度。”古代太平盛世的民众,奉公守法,抛弃了谋取私利的手段,把自己的思想和行动都集中起来,全部用来听候君主的任用。

6.4 夫为人主而身察百官,则日不足,力不给1。且上用目,则下饰观;上用耳,则下饰声;上用虑,则下繁辞。先王以三者为不足,故舍己能而因法数、审赏罚2。先王之所守要3,故法省而不侵。独制四海之内,聪智不得用其诈,险躁不得关其佞4,奸邪无所依。远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辞;势在郎中5,不敢蔽善饰非;朝廷群下,直凑单微,不敢相逾越6。故治不足而日有余,上之任势使然也。

注释

1 给(jǐ):足,够。2 因:依靠,凭借。数:术。审:审察,弄明白。审察赏罚是为了严格地实行它。3 所守:所把握的,指“因法数,审赏罚”。要:要领,关键。4 险:通“啰”,奸邪,阴险。躁:通“噪”,喧哗。关:措置。佞:能说会道,巧言谄媚。啰者多心计,善于巧言谄媚,噪者说话多,所以“险躁”与“佞”相对。5 势:权力,职权。郎中:君主侍从近臣。臣子的事情都由郎中通报给君主,所以郎中的权势可以用来蔽善饰非。6 不敢相逾越:不敢互相逾越职守,指各人只做好本职工作。

译文

做君主如果亲自去考察百官,那么时间就会不够,精力就会不足。而且,君主如果用眼睛去观察,那么臣下便会把外观乔装打扮一番,使君主看不到真相;君主如果用耳朵去探听,那么臣下就会花言巧语,使君主听不出其中的诡诈;君主如果动脑筋去思索,那么臣下就会把话说得头绪纷繁,使君主拿不定主意。古代的圣明帝王认为君主只用眼睛、耳朵、脑子这三样东西是不够的,所以不靠自己的才能而依靠法术、严明赏罚。古代的圣明帝王所把握住的法术赏罚是十分关键的,所以法令简省而君权不受侵害,独自控制着国内的一切,聪明有才智的人不能玩弄他们的诈骗术,阴险而能说会道、喋喋不休的人不能施展他们谄媚的口才,奸诈邪恶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凭借的东西。臣下出使远在千里之外,也不敢改变君主的嘱托而随便乱说;权位处在郎中,也不敢隐瞒好人好事,掩饰坏人坏事;中央统治机构中的群臣百官,都直接聚集各自微薄的力量给君主,不敢互相逾越职守。所以君主要治理的事少得不够做而时间绰绰有余,这是君主运用权势依靠法术赏罚才使它这样的啊。

6.5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往1,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2。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3。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4,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法,所以凌过游外私也5;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6。威不贷错7,制不共门8。威、制共,则众邪彰矣9;法不信,则君行危矣10;刑不断,则邪不胜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绳11,然必先以规矩为度;上智捷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故绳直而枉木斫,准夷而高科削12,权衡县而重益轻,斗石设而多益少13。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14。法不阿贵15,绳不挠曲16。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17,绌羡齐非18,一民之轨,莫如法。属官威民19,退淫殆20,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21;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22,故先王贵之而传之。人主释法用私,则上下不别矣。

注释

1 即渐:即“积渐”,逐渐。2 易面:改变方向。东西易面:东西颠倒。3 司南:古代测定方向的一种仪器,功能与现在的指南针一样。端:正。朝夕:早晨和傍晚,这里指东方和西方。太阳早晨从东方升起,傍晚在西方落下,所以用朝夕来指东西。4 游:纵,放纵。意:意图,意念。5 凌:侵凌,打击。过游:越轨放纵,此承上文“游意于法之外”而言,指违法行为。外:使……在外,摒弃,排除。6 遂:通,贯彻。遂令:使法令通行。7 贷:当作“贰”,因字形相近而致误。错:通“措”,施行。威不贰错:威势不能在君臣两方面都施行,指君主要独揽大权。8 制:权力,政权。共(ɡǒnɡ):两手相合叫“共”,这里用来表示“两”。9 众邪:各种邪恶,指众多的奸臣、坏人。彰:明显,这里指明目张胆、肆无忌惮。10 行:将。11 意:揣度,臆测,估计。中(zhònɡ):合。12 准:水准,测量水平的仪器。夷:平。科:坎,坑穴。13 斗石:量容积的工具,十斗为一石。14 举:实行。措:放置。举措:做与不做。15 阿(ē):偏袒,曲从。16 绳:墨线。挠:通“桡”,屈服。挠曲:向弯曲屈服,迁就弯曲。绳不挠曲:比喻法度不迁就不正直的邪恶行为。17 决:判决,解决。缪(liáo):通“缭”,缠结,比喻纠纷。18 绌:通“黜”,减少,削减。羡:多余。齐:整治,纠正。19 属:当作“厲”,字形相近而误。厲:通“励”,劝勉,激励。威:威吓,使……害怕。20 退:消除,打退。淫:荒淫。殆:通“怠”,懒散。21 易:轻视。上文说“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所以这里说,臣下不敢凭高贵的地位去轻视那些卑贱的人。22 则:因为。守要:把握住治国的关键。

译文

臣下侵害他的君主,就像地形迷惑走路人那样,逐渐地变化下去,使君主迷失方向,东西方位调了个头自己还不知道。所以古代的圣明帝王设置了指南的仪器来正确地判断东方和西方。所以英明的君主使他的群臣不在法律的规定之外打主意,也不在法律的规定之内私下施行恩惠去收买民心,一举一动没有不合法的。法是用来打击违法行为和摒弃私行的工具,严厉的刑罚是用来贯彻法令、惩罚臣下的工具。威势不能由君臣两方面来施行,权力不能出自君臣两个门户,君主必须独揽大权。威势和权力由君臣双方共有,那么奸臣们就会明目张胆地活动了;执行法令不讲信用,那么君主就要危险了;执行刑罚不坚决果断,那么邪恶的东西就多得不堪承受了。所以说:有技术的木匠用眼睛来测度就能合乎笔直的墨线,但他必定首先把圆规和角尺当作标准;智能高的人靠他的敏捷聪慧来办事就能符合事理,但他必定把古代圣明帝王的法度当作参照。所以墨线拉直了,弯曲的木头就可以被砍削;水准仪放平了,凸凹的地方就可以被削平;秤悬挂起来了,就可以减去重的、增加轻的来使秤杆平衡;斗、石设置了,就可以减去多的增加少的来使斗和石满平。所以用法律来治理国家,不过是合法的就推行、不合法的就弃置不做罢了。法律不偏袒权贵,法律的准绳不屈从于邪恶就像墨线不迁就弯曲的木料那样。受法律制裁的人,即使是有才智的人也不能用言辞来辩解,即使是勇敢的人也不敢用武力来抗争。惩罚罪过不回避权贵大臣,奖赏善行不遗漏普通民众。所以纠正君主的过失,追究臣下的邪恶,治理混乱,解决纠纷,削减过分,整治错误,统一人民的行为规范,没有什么能及得上法律。激励官吏,威慑民众,消除淫乱怠惰,制止欺诈虚伪,没有什么能及得上刑罚。刑罚严厉,那么大臣就不敢凭高贵的地位去轻视那些地位低下的人;法律严明,那么君主就受到尊重而不被侵害。君主受到尊重而不被侵害,是因为君主强劲有力而把握住了赏罚、法治这个治国的关键,所以古代的圣明帝王看重刑罚、法治而把它传了下来。如果君主放弃了法治而任用臣下,那么君臣之间就没有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