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其顿问题与土耳其帝国的困境

精彩看点

引发国际纷争的马其顿问题——代表欧洲强国利益的财政委员会——外国人眼中真实的马其顿——无法正常开展工作的土耳其宪兵队——马其顿人满为患的监狱——忍辱负重的土耳其佃农——马其顿残破的村庄——被剥夺生计的土耳其农民——因不愿看到杀戮而遭革职的马其顿前省长凯玛卡姆——到处劫掠的土耳其士兵——希腊人和保加利亚人之间的矛盾——基督教教徒和穆斯林对土耳其人的伤害——充满杀戮的马其顿村庄——无法从暴力与报复的恶性循环中解脱的土耳其人——马其顿街头奏响《马赛进行曲》——对这首曲子含义的思考

只有了解土耳其革命爆发背景的人才能充分理解青年土耳其党人取得的成就。英国人经常听到的土耳其省份是亚美尼亚和马其顿。因为马其顿的大多数居民是欧洲人,所以马其顿人经受的苦难得到了欧洲人的普遍同情。马其顿人与摆脱了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独裁统治、建立有序甚至进步政府的人同根同源,本来应该生活在文明国家的体制下。马其顿的内部问题引发了国际纷争。在土耳其革命爆发九个月前,我恰好有机会拜访了马其顿。

无论在杜拉马和塞尔雷,还是在萨洛尼卡,人们都在讨论土耳其的种种进步迹象。欧洲强国成功地将本国的外事官员以巡视员的身份,派驻到土耳其宪兵队,同时成立了代表欧洲强国的财政委员会。财政委员会虽然拥有自主判断预算的权力,但无权修改预算。此外,巡视总长在土耳其进行年度巡查时,会与以前设置的“民间特工”一起巡查。没有巡查任务的时候,“民间特工”会到萨洛尼卡的海边吹海风。尽管如此,土耳其的改革依然取得了一些成效。在有限且毫无尊严的职责范围内,欧洲强国的外事官员恪尽职守。一些外国人随手拍下了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统治下的社会暴行,将马其顿的真实状况呈现在了欧洲人面前。即使在马其顿,人们依然怨声载道。马其顿政府不断干涉宪兵队的工作,使宪兵队无法正常开展工作。质疑预算中某一事项的任何尝试都会被财政委员会会长视为侵犯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政府主权的行为。马其顿到处都有监狱。监狱里关押着一千五百名被判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犯人,其中有七十名犯人关押在一间十四英尺1英尺约合0.3米。乘四十英尺的房间里。不久前,在萨洛尼卡自由塔,一名保加利亚人被公开绞死,并且被暴尸三天。三名囚犯因六年前犯下的罪行,被判处死刑。三年后,三人中的两人虽然得到平反,但早已死于狱中。

萨洛尼卡

上述事件只是一些小事情。当我们四处考察土耳其的社会环境时,才意识到现实多么残酷。1903年的伊林登起义以来,土耳其的局势日趋恶化。不管统治者多么残暴,佃农们都得继续耕田,到市场上购买生活用品,因为地主们必定会来收租,整个家庭也需要粮食。作为旅行者,我们受到了当地人的热情招待。如果我们将自己局限在看到的表象中,也许还能感觉到土耳其的一丝繁华。但在马其顿,面对被毁坏的村庄,我们无法视而不见。很多村庄的房屋只剩下断壁残垣,一些曾经用石板砌成的房子被泥砖和茅草堆成了简陋的棚舍。我们路过耶尼迭湖附近的某个地方时,统一与进步委员会中一位非常活跃的成员正在指挥一群没有饷银、衣衫褴褛的士兵抗击叛乱分子。当地村民被禁止靠近沼泽地区,但村民们需要用沼泽地的柳枝编织篮子,换取粮食。因此,他们的生计被剥夺了。我们经过卡拉夫里阿和古贝罗伊附近的某个地方时,统一与进步委员会中的一名重要成员正在自家农田里安静地耕作。经过莫纳斯提尔和雷斯纳时,我们来到了阿尔巴尼亚边界的奥赫里德。奥赫里德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美丽小镇,旁边有一个同名的大湖,湖对面高耸的品都斯山脉一览无遗。山顶的古城墙围成一个圈。傍晚时分,从平原上穿行而过时,能看到曾经的保加利亚王国都城的大量暗黄色遗迹。当时,土耳其一个叫“命案委员会”的政府机构引起了民众的极大兴趣。马其顿前省长凯玛卡姆是一名青年土耳其党人。1907年,他曾秘密请求我的一个朋友帮他带一本赫伯特·斯宾塞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 1820—1903),英国著名哲学家、社会学家和教育家。——原注的书。凯玛卡姆不愿意看到杀戮,因此,他很快被上司革职。没有人敢收留我们,我们的房东是个受到领事保护的外国人。他告诉我们,土耳其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糟糕,除非有一场像克里特岛那样的国际军事占领,否则奥斯曼帝国的社会秩序无法恢复。只有通过国际军事占领,土耳其人才能感受到和平的珍贵。一支高效的宪兵队也许就能稳定土耳其的局势。千万不要指望现在的土耳其政府会采取什么有效措施。土耳其士兵四处劫掠,能做什么呢?事实上,土耳其士兵大多勇敢坚强,但由于饷银被克扣,他们不得不劫掠百姓。这是土耳其政府的责任。

1903年的伊林登起义

赫伯特·斯宾塞

土耳其到处都是士兵。除了士兵,火车基本上不会运送其他东西。田地荒芜,物价飞涨,饥荒与政治迫害并行。土耳其人最大的希望是政府鼓励移民。大量男性劳动力被迫背井离乡,一些地方的一个家庭中平均有两人远走他乡。一个有两百五十户人家的村庄里,流失的男性劳动力高达四百人。因为法令禁止人们夜间外出,所以一大早,男人们会赶去几英里1英里约合1.61千米。外的地方谋生,将田地搁置在一边。留守的女性在村子周边的田地里耕作。1903年的伊林登起义爆发后,马其顿政府发现,通过利用希腊人和保加利亚人之间的矛盾,能有效降低其统治区域内男性劳动力的流失。近年来,随着欧洲强国干预土耳其内政的可能性的增大,领土变更甚至分裂造成的恐慌加剧了希腊人和保加利亚人间的矛盾。和穆斯林一样,基督教教徒给土耳其人造成了同等程度的伤害。虽然巡视总长拍着胸脯告诉我们,马其顿政府调查了每一件所谓的罪行,所有被冤枉的人都得到平反。但外国领事披露称,马其顿平均每月会发生两百起政治谋杀事件……在过去的七个月里,我们住过的一个村庄发生了至少一百起谋杀事件。

1903年的伊林登起义后发生在马其顿索菲亚的示威活动

当我们返回莫纳斯提尔,在舒适的皇家宾馆里用餐时,我们的餐桌被放置在一个修剪得十分优美的花园中。置身优美的花园中,会很容易让人忘记近期看到和听到的恐怖事件。但很快,当我们坐在餐桌前用餐时,附近街道上发生了一起暴力事件。在莫纳斯提尔,用石块铺成的道路纵横交错,白色石灰粉刷的房子鳞次栉比,众多清真寺和郁郁葱葱的树木与周边暗灰色的山丘形成对比,令人感到舒适惬意。但即使环境再优美,我们也能不断听到各种暴力事件,让人无法平静。我们的一个同伴说:“我觉得土耳其的局势在好转,因为我们越来越习惯这一切了。”事实确实是这样。土耳其人似乎无法从暴力与报复的恶性循环中解脱。卷入恶斗的每一方都会道德沦丧。保加利亚人几近绝望。在土耳其的一些地区,掠夺外国人的生命财产、将欧洲干涉势力赶出土耳其等言论不绝于耳。屠杀已经不再令人感到恐惧,甚至变成了生活中的常见现象。

突然,街上响起了奇怪的喧嚣声,原来是一支乐队带领一小支迎亲队伍走了过来。乐队演奏着自由的赞歌——《马赛进行曲》。短暂、尖锐的乐曲演奏出了喜庆与狂欢的气氛。乐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伴随着跳动着的自由音符,这首曲子似乎改变了欧洲的面貌。

 

前进,祖国儿女,快奋起,

光荣的一天等着你!

你看暴君正对着我们

举起染满鲜血的旗……

 

乐曲渐渐消散在风中,街道再次沉寂下来。这首曲子难道是一个不关心时事的乐队指挥的随机选择?或者对加入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青年土耳其党人来说,这首曲子具有土耳其政府不知道的某种隐含意义?即所谓的“偷来的水格外甜”?

我无从得知这首曲子的隐含意义,也不会问自己这种问题。在奥斯曼帝国黑暗的高压统治氛围中,我无从得知有关这首曲子隐含意义的任何相关信息。我将这件事埋藏在了自己的记忆中,在“光荣的一天”确定会到来后,我再次翻看了笔记本中的记载,重新审视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