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喜欢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这首词表达的意思其实是,爱过一生无缘的人。
曾经在黄昏相约,但后来分开了,月灯依旧,去年一起看花灯的人却不知何处了。一个“满”字,将物是人非、旧情难续的感伤表现得很充分。就如崔护那句著名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也如那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爱过无缘的人,应该会懂这种害怕过节的感受。因为过节了,你知道他在,但不能和他在一起。你知道他会和谁在一起,但你也只能独自悲伤。看着热热闹闹的人,会想着也许安静的只有自己吧。
每逢佳节更伤心。
一个朋友说,春节期间,真是折磨人,因为他不能给她发信息。和那男人相爱了五年,但还是因不可抗拒的因素而分手了。年前见过一次,两人眼神对视的时候,知道彼此还没彻底了断。但又如何呢?因为他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而她也知道。
现在,她发现自己不愿看到情侣了,在地铁里看到一对十指紧扣的恋人,心里酸酸的。说不渴望爱,那是骗人的,毕竟是个女人,有时候内心那种强烈的孤独感,让人崩溃。但是现在又能怎样呢,擦擦眼泪,继续往前吧。
她说,真不知道爱过好还是没爱过好。这样生生地受折磨,还不如从来没有过。“那些共度的美好时光,跟她恋情失败后所经历的痛苦比起来却根本算不上什么——得不偿失啊。”这是丽姿·塔西露在《其实你没那么爱他》中写的一句话。
但当爱真来临的时候,你哪会管这么多呢?你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也如飞蛾扑火一样。你明知道他其实并不勇敢,但你希望你的爱能勇敢。你明知道他并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但你还是不知不觉就付出了。
2
《其实你没那么爱他》中主人公朱莉到全球各国采访单身女性,她在纽约有一大批单身的女性朋友,而她自己三十八岁了,单身。她并不是独身主义者,只是在寻找或者说等待爱情,等待那个适合的男人。
走了那么多国家,每个国家的单身女性各不相同,单身的理由也不相同。但很多人却有一个共同点:爱过无缘的人。朱莉自己也是。在法国遇上了托马斯,他做她的向导,给她介绍单身女性采访,也带她领略法国各种风景。托马斯当然魅力无限,但她知道自己不会爱上他,就算托马斯带她去他自己开的那家情侣酒吧,看餐馆里那些情侣怎么约会。托马斯给了些暗示,她都很巧妙地掩饰过去。
因为托马斯已婚,而她只是来工作的。“我望着托马斯,我决定当场爱上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更像是‘只因我人在巴黎,你又帅又聪明又会生活又会爱’的那种喜欢。他结婚了,所以我永远不会跟他上床,但他绝对是我喜欢的类型,‘这是有趣的想法’是我唯一的答复。”
她离开法国时,和托马斯也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但一次在东京飞往巴厘岛的飞机上,朱莉突然呼吸急促、沉重,跑到厕所里呕吐。下了飞机,在机场,她在茫茫人海中突然看到了他,托马斯。
当一个人在最脆弱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自己还带着好感、带着爱慕的男人,无论这个男人是否已婚,她都知道自己内心已经难以抗拒了,因为这是缘分。她写道:“在人的一生中,有时会有这样的时刻,数载时光在你的漫不经心中一晃而过,在糟糕的环境里,如果你挣扎不息,保持着乐观心态,有时候上天会回报你,哪怕只是对你艰难生活的小小奖励。生活的美好会让你浅尝辄止,而你永远不知道这种美好会持续多久,但你不在乎,因为此时此刻,你跌进了蜜罐,一刻也不想离开。”
她和托马斯在巴厘岛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八天。“我开始意识到,单身的时候可能只是习惯了这种亲密感的缺失。无论如何,我想说,那一周对我而言,我尝到的幸福感让我此生无憾。”
后来两个人又一起到了北京。两个人一起游览故宫的时候,托马斯的妻子追来了北京,因为这次托马斯离家的时间太长了。“朱莉,我很爱你,我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意。”这是托马斯对她的坦白,但是他还是要回到他法国的生活中去。他幽默睿智、性格温和、长相帅气,所有这些优点集于一身。但他却不属于她。
她离开北京,他回到法国。她几乎是一路哭着到了印度做下一个采访。在寻找单身女性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原来也和她们一样,爱着无缘的人。因为长时间单身,她都怀疑自己能否去爱了,但这次长时间的采访后,她开始懂得去爱。
3
托马斯和朱莉至少在一起过,虽然无缘,但也有着美好的十多天。
重读《平凡的世界》,里面最让我悲伤的不是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虽然他们的结局也很悲惨,田晓霞在做洪灾新闻报道过程中为救落水的小孩而牺牲,成了孙少平永远的悲痛。但他们毕竟爱过,在一起过。
最让人悲伤的是孙少平的好朋友金波和那位藏族姑娘的爱情。金波从青海当兵复员回来了,听说是被劝退的,接了他父亲的班,干着最辛苦的活,但也任劳任怨。只是当兵回来后,他好像把自己封闭了。每天下班后,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只白搪瓷缸子泡上一缸茶水静静地坐着喝。
这样持续了三年多。又一年春天来了,季节的变化影响着人的心情。看着如烟似雾的柳丝和灿烂的桃花时,一种无限的忧伤涌上金波的心头,他想叹息,想歌唱,想流泪,尤其想和一个人谈谈他有过的幸与不幸。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孙少平,因为这是他从年少到现在最好的朋友。一次,少平回来,两个人终于见面了,他们在黄原河边走着,金波给少平讲了那个埋藏在心底三年多的故事。
那年当兵离开家乡,第一次去到大草原,金波进了文工团,在茫茫的草原上,居民很少,他们部队驻地旁边有一个军马场。马群像一朵朵云彩向茫茫的草原上奔去,像梦境一般。每天日落的时候,马群又从地平线那边漫过来。金波为这短暂而美妙的景象着迷。
每天傍晚,金波就立在营房旁的屋脊后面,观看日落,这成了他的一个保留节目。不知道哪一天,从那远方归来的马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歌声。她正用藏语唱《在那遥远的地方》。
那歌声一下子就把金波迷住了,他从来没听过一个人能把歌唱得这么嘹亮而美妙。这是一种完全野性的声音。此后,这歌声就没中断过。金波很想去接近这唱歌的姑娘,但是部队有着很严格的纪律,不能随便走出营房。
金波想到了一个接近这女孩子的方法。每天当她用藏语在远处唱完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时,金波就站在营房后面的高处用汉语唱一遍这首歌,就这样,她唱完,金波就唱。每天都这样。
那天傍晚,很奇怪,那女孩子唱完一段,突然就不唱了,她以前从不这样,每次都是一口气唱完这首歌的四段。金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突发奇想,会不会是这姑娘在等着他唱第二段?金波试着唱了第二段,奇迹出现了!金波唱完第二段,那姑娘立刻唱起了第三段。泪水霎时涌上了金波的眼眶。她唱完第三段,金波马上接上第四段。
两个人就这样用歌声交流起来。一人一段,跟电影里少数民族谈恋爱的青年一模一样。时间一天天过去,金波和这位姑娘见面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他每天都盼望着傍晚的到来,并渴望着某天和她见面。
有一天,金波实在不能忍受了,他终于冒着风险,一个人偷偷跑出营房,在马群进场之前,金波飞跑着来到军马场外面,和那位藏族姑娘见面了。她和金波想象的完全一样,红红的脸庞,黑黑的发辫,一双眼睛像黑葡萄似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憨憨地对着他笑。
金波不由得哭了起来,藏族姑娘给他擦拭泪水,两个人语言不通,用手比画,最后她扑在金波怀里,金波紧紧抱住她,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而实际上什么都存在。军马场的政委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金波违反了军纪,被迫复员。临走前的一天,金波没什么顾忌了,跑到军马场找心爱的姑娘,决心带着她回家乡。可是,金波没能见到她,她被调到另外一个军马场去了。她将一只公家发的白搪瓷缸留给了一位同伴,让她转交给金波。就是后来他每天用来泡茶的那个瓷缸。直到最后金波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一个拥抱之后就永远地分开了,知道对方活着,却不知道会在哪个角落。爱过一生无缘的人,大概也如金波这样,拿着一件纪念品,深深的思念只能等待岁月来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