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的汗国走向灭亡

1260年是一个历史转折点。蒙古帝国分裂出来的汗国刚开始发展得不错，一些汗国甚至还向外扩张领土。首先是忽必烈，他统一了中国，建立了光耀历史的元朝。然而来自草原的政权加入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或者波斯文明后往往不能长期保持统治地位。面对这些耀眼的文明，战斗的游牧民族一不留神就成了伊卡洛斯，难逃登高必跌重的命运，最终因为无法弥合的社会内部矛盾而元气大伤。

拖雷的儿子旭烈兀建立的伊利汗国是第一个走向衰败的蒙古政权，也第一个品尝了艾因·贾鲁之战大败的苦果。当时伊利汗国还处于胚胎状态，一时难以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次军事失利更显得影响巨大。马穆鲁克人虽然在后面吃过几次不太严重的败仗，但是一直保持着对蒙古人的优势。1281年10月29日，他们在霍姆斯战役再次打败蒙古军队。这一次，伊利汗国的蒙古军队和一支联军一起对抗马穆鲁克人。联军由亚美尼亚国王利奥二世和格鲁吉亚国王德米特里厄斯二世领导，由亚美尼亚人、格鲁吉亚人、塞尔柱土耳其人和法兰克骑士团组成。这支混杂的军队一开始打得有声有色，一度让嘉拉温苏丹领导的马穆鲁克军乱了阵脚。后来马穆鲁克人重整旗鼓，沉重地反击了聚集在防御工事前的蒙古军，由蒙哥·帖木儿指挥的蒙古军一时无力反击。伊利汗国可汗、旭烈兀的儿子阿八哈曾决心血洗前耻，无奈早早殒命，没能实现计划。他的儿子也是继任者的阿鲁浑，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了这一纷争。此后，伊利汗国逐步恢复本地区的地缘政治平衡。阿鲁浑的儿子合赞更是在1295年皈依了伊斯兰教。形势似乎朝着对伊利汗国有利的方向发展，然而此时汗国已经走向衰落。合赞死后，汗国逐步瓦解，1335年彻底消亡。其间，伊利汗国与察合台汗国和金帐汗国保持对抗，使其他对手渔翁得利，也加速了它的灭亡。

忽必烈开创的元朝境遇则大不相同，不过结局同样悲壮。蒙古人一直没能掩盖自己的侵略本性，虽然做了一些表面文章，但是他们的统治地位是建立在武力之上的。他们是推动中国社会军事化的媒介，然而当地方上的乱党纷纷组织武装暴动时，他们就反受其害了。内部争斗也削弱了他们的统治。1351年的大洪水更是把成千上万的农民逼上梁山，投入了反政府武装的怀抱。这一切使胜利的天平倒向了反对元朝统治的势力。1368年，明军赶走了元朝的末代皇帝妥懽帖睦尔。无力反击的妥懽帖睦尔逃往北方，并于1370年5月23日去世，他的儿子继续北逃到哈拉和林。

那些保留了游牧或者半游牧传统的汗国境遇各不相同。在俄罗斯，蒙古人的统治可以浓缩成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力量对比，没有一丝融入和吸纳的迹象。到14世纪末，金帐汗国和察合台汗国一直控制着俄罗斯和中亚草原地区。帖木儿曾经帮助成吉思汗的后人脱脱迷失统一四分五裂的金帐汗国。此后，脱脱迷失希望重整蒙古帝国。他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他具备良好的政治和军事才能，而且当时的形势也非常有利。然而冉冉升起的脱脱迷失让帖木儿感到不安，于是他出手击败了当年的被保护者，一并击碎了他让蒙古帝国凤凰涅槃的心愿。

14世纪中期，察合台汗国分裂成了东西两个汗国：一个横跨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新疆地区，另一个控制着河中（差不多就是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为了对付帖木儿，两个汗国短暂联手过。帖木儿这个半定居的突厥人曾经部分地恢复了成吉思汗时期的帝国，然而他的后人没能保持推进的态势，更愿意在帖木儿帝国的首都撒马尔罕和赫拉特发展文化和科学，直到被乌兹别克人推翻。

1395年，脱脱迷失被帖木儿打败之后，他的金帐汗国陷入分裂。18世纪末，俄罗斯人吞并了金帐汗国分裂出来的最后一个汗国——克里米亚汗国。克里米亚汗国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两个世纪的统治期内，为奥斯曼帝国提供斯拉夫奴隶。长达两个世纪的暴行使俄罗斯人对蒙古人充满怨恨，以报复蒙古人为乐，直到苏联时期都把脆弱的蒙古当成附庸。至于东察合台汗国，虽然它比帖木儿帝国命长，但是势力持续衰退，直到17世纪末彻底灭亡。

最早一批汗国的崩塌给其他汗国带来了扩张的机会。原本被成吉思汗挤出权力圈的瓦剌人就利用元朝的消亡成功复仇，开始了自己的领土扩张。不过这一次他们没能跨出蒙古草原的范围。1450年前后，瓦剌达到鼎盛，后陷入衰退。作为成吉思汗帝国的翻版，瓦剌也继承了蒙古汗国的诸多弊端。以忽必烈直系子嗣达延的名字命名的汗国，利用瓦剌的衰落，最终取代了它。达延汗国的功臣当属满都海夫人，她辅佐并扶立达延即汗位。这个汗国也有匡扶大蒙古国的志向。达延汗在位多年（1479—1553），牢固地控制着蒙古。他的后人不但没能守住这片土地，还为继承权争来争去，简直是小规模地重演成吉思汗帝国的悲剧。

虽然蒙古人创立的政权一个一个走向灭亡，成吉思汗的影子却一直萦绕在蒙古人心中。复兴大蒙古国的艰巨任务和成吉思汗这个传奇的历史重量把他的后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执着地互相倾轧，徒劳地互相侵犯，在一次次自相残杀中走向衰弱。由于缺乏稳固的根基，游牧民族创立的政权注定短命。虽然蒙古人能成就惊天动地的伟业，却无法建立一个稳固的国家。无论是阿提拉、成吉思汗还是帖木儿，他们都没能做到。虽然蒙古汗国在政治和领土方面缺乏韧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通过军事上的爆发，对其他民族和国家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成吉思汗的大蒙古国就振兴了波斯民族，统一了中国，让俄罗斯人在绝望中奋起并完成统一。蒙古军队偶尔还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成果，例如在中东地区肆意妄为了200多年的恐怖组织阿萨辛派不战而亡。

蒙古帝国距今已有600余年，这段辉煌却混沌的历史既令人神往又警醒世人，因为它打破了征服的普遍规律。作为历史上被边缘化的民族，草原战士在我们的集体意识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今天的我们生活在一个权力制衡、生命和财产安全受保护的体系之中，我们很难想象广大被征服民族当时的感受。对他们来说，蒙古人就像从天而降的异类，一下子把他们给降服了。不过，如同征服机器一般的蒙古人骨子里有多强悍，他们守护成果的能力就有多差，也许这是因为胜利果实来得太过容易。正如勒内·格鲁塞总结的那样，草原上的法则推动了游牧民族去征服定居民族，“然而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与之相对的法则，那就是文明古国对游牧入侵者的同化。这种同化是在两个层面上进行的：一个是人口层面，由零散的贵族统领的野蛮骑士寡不敌众，渐渐被人口占绝对优势的定居民族吞并；另一个是文化层面，中华文明和波斯文明可以征服、感染、催眠凶残的进攻者，让他们前功尽弃。通常，在军事征服了50年后，一切就恢复如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参考文献

[1] Allsen, Thomas T., Mongol Imperialism. The Policies and the Grand Qan Möngke in China, Russia and the Islamic Lands, 1251-1259,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7.

[2] Amitai-Preiss, Reuven, Mongols and Mamluks. The Mamluk-Ilkhanid War, 1260-1281, Cambridge (Royaume-Uni),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3] Blin,Arnaud,Tamerlan,Paris,Perrin,2007.

[4] Chaliand,Gérard,Les Empires nomades,Paris,Perrin,2005.

[5] Di Cosmo, N., Frank, A. J., et Golden, P. B. (dir.), The History of Inner Asia, The Chinggisid Age, Cambridge (Royaume-Uni),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6] Farale,Dominique,De Gengis Khan à Qoubilaï Khan.La grande chevauchée mongole,Paris,Economica,2005.

[7]Grousset,René,L'Empire des Steppes,Paris,Payot,1982.

[8] —, Le Conquérant du monde. Vie de Gengis-Khan, Paris, Albin Michel, 2008.

[9] Histoire secrète des Mongols. Chronique mongole du ⅩⅢe siècle, traduite par Marie-Dominique Even et Rodica Pop, Paris, Gallimard, 1994.

[10] Plancarpin, Jean de, Dans l'Empire mongol, Toulouse, Anarchasis, 2014.

[11] Plan Carpin, Jean du, Histoire des Mongols. Enquête d'un envoyé d'Innocent IV dans l'Empire tartare, 1245-1247, Paris,Éditions franciscaines, 1961.

[12] Ratchnevsky,Paul,Genghis Khan,His Life and Legacy,Oxford (Royaume-Uni), Blackwell, 1991.

[13] Roux, Jean-Paul, Histoire de l'Empire mongol, Paris, Fayard, 1993.

[14] Rubrouck, Guillaume de, Voyage dans l'Empire mongol, 1253-1255,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2007.

[15] Soucek, Svat, A History of Inner Asia, Cambridge (Royaume-Uni),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16] Weatherford, Jack,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 Queens, New York, Broadway,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