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一鸣没想到,在他的最后一节课上,居然会出现两个陌生人。
这两个男人各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分得很开,但罗一鸣一进教室,就注意到他们了——他们虽然低调,但面庞冷峻,偶尔抬下眼,锋利的目光扫过,让罗一鸣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右边那个人,看着年轻,消瘦,但目光阴郁毒辣,让罗一鸣想起一种早就灭绝了的生物——狼。
他们不是学生,罗一鸣想。选这门课的学生大都是生长在地下城边缘区域的年轻人,常年靠救济用水过活,全都皮肤黯淡,萎靡不振,与这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在罗一鸣的记忆里,只有祭祖大典上,那些持枪的宪兵身上才会有这种气场。
罗一鸣有些紧张,后退一步,差点靠在墙壁上。他努力回忆自己干过的事情。七年前那件事以后,自己一直夹着尾巴,考上教职后,更是勤恳教书,没有做过值得宪兵来的事情。
难道是昨天去墓园的事情被知道了?但去祭拜并不违反联盟法律……说不定是来找别人的。
这么一想,他就放松下来了,索性不去看那两个人。
上课铃声响起。
这是他的最后一堂课,上完之后,就再也不是这所学校的教师了。他不知道明明校长答应了的事情,怎么转眼就变卦,但他是善于接受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这节课来的学生比往常更少,他也没有讲课的心思,便说:“想必你们也看到通知了,这是最后一节课,以后也不会有考试。这节课,让你们看看地球曾经的青山绿水吧。”
说完,他在课教主机上插入了存储盘,按下播放键,教室顶部的镜头“嗡”了一声,投射下迷离的光线。
全息画面里,正是黄昏时分,但春风依然和煦,掠过大地,柔弱的草木钻开泥土,在风中迅速茁壮成长。于是可以看到,葱郁的绿色如浪潮般席卷整个原野,更远处,高山巍峨,大河奔流,海洋辽阔而静谧,群鸟啾啾而起,在山与河之上振翅,在云与天之下翱翔。
落日垂在地平线处,霞光弥漫,鸟群浸润在玫红色的晚霞中,只是几个小小的黑点。
海洋里,一头蓝鲸浮上水面,吭哧一声,水柱从它头上喷涌而出,仿佛绽开的水之花。在它身侧,一群海豚逐浪前行,时不时跃出波光粼粼的海面,在斜阳下留下一道弧线。
……
这些充满生机的场景变换着。罗一鸣站在讲台边,离画面最近,怔怔地看着。
这段视频他已经看过了无数遍,而且教室里的镜头有些老旧,全息画面时不时便会掉帧,一闪一闪,观看效果并不好。但这些美丽的画面一出现,他的注意力就被牵扯过去了,等到视频结束,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星星点点的光。
他扭过头,擦掉眼角湿痕,再看向学生们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但他发现,学生们几乎都没有抬头看这段视频。
大部分学生低着头,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在通信板上刷着信息,透明屏上流水一样涌现着新闻;另一部分学生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嘴唇干裂,目光空洞;只有角落里的两个人,目光灼灼,表情冷漠。
罗一鸣扫视一圈,无声叹息。这时,下课铃响了,罗一鸣说道:“到这里,关于空间物理学的所有课程就结束了。从今以后,这门学科将不复存在,与音乐、美术和电影一样,是消失的学科。”他深鞠一躬,“但还是希望同学们保持好奇,如果有疑问,这堂课下课的间隙,可以来问我。”
同学们站起来,纷纷走出教室。
罗一鸣站在讲台上等了一会儿,但没有一个同学来询问。下一节是地质勘探课,学生们又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座位都坐满了。他们看罗一鸣还在,窃窃私语,脸上有鄙夷也有同情。
罗一鸣缓缓环视,没人起身,角落里那两个陌生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这时,教地质勘探的麦吉老师走进来,见到罗一鸣,说:“咦,是我走错教室了吗?”
这种嘲讽令罗一鸣脸上烧红。他连忙把遥控器、存储盘、晶体面板等教具收拾起来,装进塑料盒里。在这个过程中,学生们窃笑不已,麦吉老师则冷着脸,看他手忙脚乱地收拾。
“麦吉老师,”罗一鸣刚要抱走纸盒子,突然意识到以后也用不着这些了,“这里有几个视频、一些教案,留给你吧,万一以后讲课用得着。”
放下塑料盒后,他低着头,匆匆走出教室。刚一出门,一股燥热的风便吹过来,让他浑身寒毛竖起。这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地下城深埋土里,最高处距地面也有数十米,更应该阴冷潮湿,但此处位于城市边缘,一根根粗大的承重梁从头顶降下,承重梁周围布满了各式商铺和住房,街道在空中连接,像一座座金属桥。人们缩在角落里喘息,机器一刻不停地运转,燥热之气也郁积不散。他深吸几口气,心里越发烦闷,刚走两步,突然拍了下脑门儿——留给麦吉老师的存储盘设置了密码,还没告诉他。
罗一鸣转身,还没走进教室,隔着窗子就看到了麦吉老师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课。满教室的学生都认真地听,要么埋头做笔记,要么抬头提问,跟在自己课堂上的模样截然不同。罗一鸣也理解——地下城太过拥挤,拓宽空间是当务之急,学好地质勘探能有很大优势进入拓荒队,脱离城市边缘,脱离这里的肮脏与阴暗。
罗一鸣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看向桌子,装了教具的塑料盒却不在桌面上了。他踮起脚扫视,目光掠过黑压压的人头,终于在教室侧面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盒子。
盒子倒在垃圾桶旁,教具落了一地,沾满污尘和灰褐色的不明液体。那个拷贝了珍贵视频的存储盘上也盖满了垃圾,只露出一截金属接口,脏液横流,接口灰暗无光。罗一鸣呆呆地看着,仿佛看到污水在无数精微的电子元件间流淌,一路漫延,最后渗进那青山绿水的影像,将天地染得一片黯淡。
2
“哗啦,哗啦,哗啦……”
回家路上,罗一鸣小心地捂着水壶,但里面还是发出了水波晃荡声。
这说明这个小小的壶里,水没有装满。罗一鸣眉头皱起,想起去供水点领水的场面——好不容易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终于轮到他,但刷过虹膜后,出水口只流出一串细细的水流。
“怎么回事?”很快,细流也停了,他凑近水壶口,只看到里面黑黝黝的波光,连水壶的一半都不到,“机器坏了吗?”
分水员坐在旁边,闻言瞥了一眼显示器,嘴角轻扬,说:“机器可没坏,是你的联盟贡献值不够了。”
“怎么会?我可是大学老师!每天怎么也有一千以上的贡献值!”
“你的信息卡可不是这么说的。今天以后,你就不是老师了。”分水员努了下嘴,“你自己看看嘛,你今天的贡献值只有一百,按城里的规定,只能领四百毫升的水。”
罗一鸣不相信地查看,然而结果确如分水员所说。这一百贡献值,恐怕都还是因为自己上了最后一节课才给记上的,而到了明天,连课都上不了,就只能去领救济用水了……
这么想着,他向不远处排着的另一支队伍看去——无数萎靡、脏乱的人紧紧排在一起,从分水点一直排到街道的尽头,又拐了弯,被褐色的破败建筑遮住了。这些人衣不蔽体,肤色脏暗,低着头,脸上布满污迹,眼神麻木,毫无生气,只有前面领完水的人离开,他们拖着步子往前挪一步时,才表明他们还活着。
罗一鸣这边领贡献用水的人,虽然也透着疲乏,但好歹有些精气神,而那一支队伍,就完全如同活死人。
“哎,愣着干吗?”后面有人催道,“领完就走啊,后面还好多人呢!”
罗一鸣连声应着,瞥见出水口有一滴水即将汇聚成形,连忙把水壶凑过去,接住了这滴水。
“干什么!这滴是我的!”排在他后面的人叫道。
罗一鸣底气不足地说:“明明是我刚才没接完的……”
“还是老师呢,这么无赖!难怪被开除!”
这句话戳到了罗一鸣的痛处,但他还没来得及难堪,就看到又有一滴水要落下,想要去接,却又被后面的人推开了。
现在,他走在街上,怀里半壶水发出响声,跟他的心一样晃来荡去。待会儿回到家,怎么跟父亲说呢?如果知道自己失业了,父亲那常年卧床的身影,会更加佝偻吧;那双无光的眼睛里,又会增加几分失望,变得更加灰暗吧?
这么想着,罗一鸣的脚步越来越慢。离家只有一条街了,他干脆站住,遥望不远处空中的街巷,眉头紧皱。
时近傍晚,周围梁柱上镶嵌的灯泡开始变暗,试图模拟黄昏。柔黄色的灯光弥漫而来,使罗一鸣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中,他低头,脚下的影子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光撕扯得很淡,几乎看不到;再抬起头,半空中纵横交错的街道也变得朦胧,一辆辆空铁驶过,呼啸声不绝。那些在角落里喘息的人影,似乎被光刺伤了,于是缩起手脚,试图把自己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他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向家走去。
“先生,”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先生……行行好吧……”
罗一鸣看到了一个老妇人,正从阴影里探出了手,向他颤颤巍巍道。
他知道老妇人在乞求什么——水壶里传出的水声,把老妇人从活死人状态中唤醒了。她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浑身黝黑,只有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
罗一鸣看了看她,又低头看着怀中的水壶,半晌,后退一步。他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加快脚步,闷头回家。
他身后,老妇人的手依旧伸在半空中,如同一截枯瘦的树枝。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罗一鸣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但刚迈进去,父亲的声音就响起来。
他们的房间是沿着承重梁的外壁而建的,密密麻麻的小房间堆叠在一起,让巨大的承重梁看上去像是蜂巢。街面上的光照不进来,房间里幽暗又逼仄。双层床占去了大部分空间,父亲半卧在床,是一团浓黑的阴影。
“是啊,”罗一鸣打开灯,在满屋子杂物中寻找下脚的空隙,走进屋子里,“过一阵快开祭祖大典了,下课就比较早。”
父亲点点头:“那你也要努力工作,不要交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点点头,机械地说:“有在努力工作,没有交朋友,也没有想别的事情。”
“嗯,别惹麻烦。”
“好的。”罗一鸣把水倒在杯子里,半壶水,刚好把一杯水装满,“您先喝水。”
父亲坐起身,拿起杯子。
听着咕噜咕噜的喝水声,罗一鸣不自觉地喉头耸动,吞了口唾沫,但一整天没喝水了,喉咙里一片火辣。他晃了晃水壶,里面仅剩的一点水在晃荡。
“咦,”父亲敏锐地放下杯子,抬起头,“壶里没水了吗?”
“我在路上喝了的。”
“以后还是要有耐性,存一点儿,以备不时之需。”父亲说完,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便躺下了。
罗一鸣等父亲睡着,便开始收拾家。父亲卧病在床,每天晚上都会积下一些排泄物,需要倒掉;脏衣服要送到洗涤区,同时把洗过的衣服拿回来。城里缺水,衣物是集中丢在洗涤池里清洗的——所以每次拿到洗过的衣服,他都会闻一闻,然后捏着鼻子怀疑,洗之前和洗之后到底哪一个更脏一些。
等杂事都忙完,他终于可以坐下来,拿出凝胶状的蛋白质块,一边吞咽,一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不知怎么回事,吃蛋白质块的时候,他一直心不在焉。刚开始他以为是因为没有水,干嚼的时候噎了好几次,但抿了一口水壶里仅剩的水后,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水声,他终于明白是什么一直在自己心里徘徊不去了——那个老妇人伸出的枯瘦的手。
他转头,见父亲的呼吸已经均匀,干脆拿起水壶,悄悄回到街上。
此时已是深夜,四周梁柱发出的灯光变得微弱,很快,它们会完全熄灭。地下城是球形空间,整个球壁边缘区域,都将陷入绝对的黑暗中——这就是地下城的黑夜,压抑而深沉。
赶在路灯熄灭前,罗一鸣找到了那个向自己乞水的老妇人,但他叫了两声,妇人没有丝毫回应。他拍了拍老妇人的肩膀,但只拍了一下,动作就停住了——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那一瞬间,罗一鸣有一种窒息感。他缓缓站直,深呼吸几口,才缓过劲。
老妇人已经死了。
死亡在地下城真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罗一鸣每天回家,沿街都能看到卫兵乘飞行器下来,把死在路边的人拖走。他已经麻木了,而且说不定自己哪天就成了士兵手中拖着的尸体。但现在,看着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的妇人,他还是有些震惊。
如果,自己之前把水给她,会不会……
罗一鸣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他蹲下来,发现妇人脖子上有亮闪闪的物事,那是一条蓝宝石项链。如今珠宝和黄金都没有了兑换价值,跟泥土无异,水取而代之,成了衡量一切价值的关键。但这条项链,依然可以表明妇人曾经的身份。
的确,当初能够通过审核,拿到地下城门票的人,都非富即贵。如今才过二十多年,当年的富人,也只能渴死在街角,无人问津。
罗一鸣叹息一声,扭开水壶盖,把里面的最后一口水倒进老妇人嘴里。尸体无法吞咽,于是水又从她嘴角流出来,渗进泥土里。
3
当晚,罗一鸣始终无法忘记老妇人僵直的尸体,迟迟不能入睡。他爬起来,打算备课,但刚戴上虚拟头盔,就想起自己已被解聘,苦笑一声,干脆接入网络,浏览地下城的新闻。
星球联盟的官网首页上,依然是一片太平。显示的几条新闻,无非是拓荒队又发现了几条地下缝隙,可以扩建地下城;再就是祭祖大典即将召开,星球联盟总议长林如深鼓励大家都积极参与——一身戎装的林如深在视频里看起来格外硬朗,哪怕是宣传如此喜庆的事情,眼神里依然透着沙场血战磨炼出来的锐利。罗一鸣看了两眼,却觉得立体视频里,总议长是在跟自己对视,多年前的往事蒙上脑海,心里顿时瘆得慌,连忙切换了页面。
这时,他留意到,在官网页面的底部,有一行小小的标题——“新生5城暴动,联盟已经派兵处理”。
虚拟头盔内,罗一鸣愣住了。
他知道新生5城。那是位于埃及的地下城,中等规模,人口不足百万,与他所在的主城有地心轨道连接。作为星球联盟的附属城,它经常出现在各大新闻上,倒也不足为奇。
但是,暴动?
自打人类移居地底,怎么活下去就成了每个人最头疼的事情,为了挣贡献值,每天累死累活,根本没有精力再想别的。再加上星球联盟的统治格外严格,尤其是林如深总揽权力后,社会秩序更是像铁桶一样,丝毫裂缝也没有。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暴动”这个词了。
罗一鸣点开这条新闻,里面只说新生5城现在被叛军占领,不日即将解放,便没有更多了。他的好奇心被勾起,看了下新闻底部,发现评论者寥寥——这也正常,星球联盟一直在管控网络言论。
罗一鸣微微眨眼,头盔的探头识别到眼球操作,网页切换,进入了一个名为“围炉夜谈”的网站。
这个网站曾经是人类最大的社交平台,生态崩坏以后,整个互联网一度成为电子信息的废墟。但随后人类移居地底,重建网络,这个网站复活,成了地下城市民最喜欢的八卦社区。
围炉夜谈里充斥着种种真真假假的新闻,大到人类存亡,小到家长里短,都有人讨论。流量最大的,还是奇闻逸事版块,热门话题都在里面,有一次,罗一鸣还看到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在拓荒队探出的地层缝隙里看到了史前异兽。这个帖子还附上了照片,但黑黝黝的,辨别轮廓都很难,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是怪兽的。罗一鸣实在不想在这种无稽之谈上浪费时间,当时只扫了一眼,就关闭了页面。
但现在,他搜索了“新生5城”之后,围炉夜谈立刻跳出大量的讨论页面。罗一鸣发现,网民们最感兴趣、出现最多的关键词,却不是暴动,而是新生5城在暴动前一晚发生的地震。
“离奇地震引发暴动?有图有真相!”
“地震中的异象!如果牛顿还活着,会怎么看?”
“震惊!绝无仅有的超自然现象,是神罚,还是末世的征兆?”
……
罗一鸣选了一个点击率最高的帖子,点开后,发现里面全是视频。看视角和晃动的程度,应该都是地震时新生5城的居民拍下来的。他看了下,视频内容无非是地动屋摇,人群惊惶跑动。这倒是不常见,因为地下城设计时就考虑到了地震的情况,城池坚固,粗大的承重梁横贯天地,能扛住八级地震,人们对地震的恐慌早已不复存在。
在看清楚之后,罗一鸣才发现新生5城的居民害怕的,不是地震导致的房塌屋陷,而是一些奇怪的现象——
一个女人在跑动时,头发诡异地向上飘起,仿佛空气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拽着她的头发;在一个斜坡下,石块居然由下至上滚动,将坡顶的人砸出了血;一个老人悬浮在空中,手舞足蹈,惊慌不已;一辆飞行器险些要撞到老人,紧急转弯,撞到梁柱,本该坠地炸毁,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住,在空中翻滚,司机跟在一旁悬浮的老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果真如标题所说,这些异象完全违反了已知的物理定律。如果牛顿还活着,看了这个视频,也一定会把头皮挠破。
幸好他死在了青山绿水的时代,不用看到如今的地球。罗一鸣一边想着,一边点开了其他帖子,看到的内容也都差不多,除了视频,还有图片和文字直播贴。有个自称是新生5城居民的发帖人,身处现场,不断更新着帖子,先是说地震怪象,再提到原领导阶级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叛军占领城市,最后说城里戒严,与外界隔绝。说到全城戒严后,这个帖子就没有再更新了。
而在评论区,关于这些帖子的讨论就更热闹了。持怀疑态度的占大多数,指责说视频内容虚假;也有将信将疑,胡乱猜测的。
罗一鸣一路往下看,发现网友们的揣测越来越离奇,最后已经说到了炎神再临,恐怕人类末日将至。他看得心头发痒,戴上了微操手套,手指在空气中微微敲动,网页上便出现了他的匿名评论。
“不要乱猜,神不会用这种方式降临的,因为它只存在于炎教教徒们的脑袋和谎言里。”
这个评论发出去没多久,就被大量网民围攻,仿佛狂热的恶犬,突然闻到了肉香。
信徒甲说,你诬蔑炎教,不配活在星球联盟!
信徒乙说,你这个异教徒,别藏在网络背后,有本事出来,看我不把你的头当夜壶踢!
信徒丙说,你们不要骂他了,他也很可怜,死爹死妈的……
看着这些疯狂涌现的评论,以及评论里夹带的脏字,罗一鸣有些无措,努力回复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些异象都不是神迹,是有科学解释的——科学可以解释一切,包括你们的疯狂和恶意。这些重力异常、空间扭曲,应该都是可以用空间物理学来解释的。”
这句话一发出去,又遭到了几十条评论的嘲笑,各种恶毒的话都冒了出来。有说他民科的,有说他臆想的,也有试图以逻辑来说服他的,他们回复道:“既然你说是空间扭曲,但为什么以前从未发生过,现在发生了?重力不是两个物体间的相互吸引吗,怎么会突然异常?如果这些没有解释,那我们只能理解为是神的手笔。”
罗一鸣被这一连串问句弄得头昏脑涨。他按了按额头,仔细思考,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笃定的解释,便随手回复:“说不定,是一个新的空间出现了。新空间会带来巨大的质量,扰乱了新生5城的重力,两个空间接驳的地方,自然也会出现空间的扭曲。”
这条回复刚发出去,就被淹没在网友们的大量评论中了。他还想回头看一下,发现网页已经刷过三四个页面,索性取下头盔,退出了网络。
这个晚上的辩论让他困倦至极,取下头盔后,睡意很快袭来。他睡得很沉,对周围的情况一无所知;网友们依然在热烈地讨论或对骂,没有人再往前去翻旧帖子。
所以没有人看到,罗一鸣发送的那几条评论正逐一消失,无声无息,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