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武朐就要对孟姊下毒手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那人是个老者,赶着牛车,路过此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下如此重手,欺负几个孩子?”老头梳着平头髻,发髻用青布包着,里面横插一根骨簪。平民百姓的打扮。
不过,老头人长得可精神。山羊胡自然下垂,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鼻如青山,目似深潭,方脸阔嘴,一看就是刚正不阿的主儿。
武朐见冷不防旁边冒出一个人来,吓了一跳。他一见是个老头,一点也不害怕,脸上邪恶的神情又浮现了出来。
“想活命的,死远一点。”武朐话不多,一看就是个狠人。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爷说话。”老头冷笑。他偏转过身来,望着地上躺了一堆的小孩,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不管你是谁,这帮孩子才多大,你看你把他们都打成什么样?!‘想活命,死远一点’,这句话应该是我对说的才是。”老头还挺横。
他走上去,摸了摸几个孩子的伤势,越发得愤怒。老头把几个孩子都搀扶起来,然后对那个稍大的男孩子说道:“别怕,你把弟弟妹妹们扶到我的牛车上去,这个恶人交给我,我来收拾他。”说着,他一指远处的牛车,那是旅行的座驾。
“呃,……,别,别伤害他,他是我们的亲爷。”大男孩嗫喏着说道。
“什么?!”老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回过身来重新打量武朐。只见此人褐衣土裙,身材敦实,就是一副农民打扮,但是须眉杂乱,五官紧锁,一副短命像。而且,眼神阴狠,不能专注于一处,看起来神经兮兮的。老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但是瞬间,老头又恢复了平静。他对大男孩说:“哦,没事,你先带着他们过去。我跟你爷说两句话。”大男孩虽然有些犹豫,但是,他的确对武朐十分惧怕,最终在老头的鼓励下,五六个小孩,一起走向了那辆牛车。
“呦呵,还真有不怕死的。”武朐很狂,他把女儿孟姊象扔个破布袋子一样,朝地上使劲一扔。“噗”的一声,孟姊被摔了个四仰八叉。好在农田的土比较松软,孟姊没有受伤,只是走光而已。孟姊脸红了红,很麻利地爬了起来。她看了看凶神恶煞的武朐,又看了看威严不容侵犯的老头。一个是她亲生父亲,一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到底帮谁?
“姊姊,快过来。”
“孟姊,别傻站那儿了。快走啊,等会儿爷又要来打你。”
“孟姊,我们走吧,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们都要被打死啊。”
……
耳边传来弟弟妹妹们关切的呼叫声。孟姊眼红了红,她看了一眼武朐,眼中满是恨意。
“老伯,多谢搭救。可是,你打不过他的。这人虽然是我父亲,但是为人十分凶狠。小女子受母亲临终托付,要照顾弟弟妹妹们。看来,此生是难以如愿了。老伯,我求求您,大发慈悲,帮我把弟弟妹妹们带走,找个好人家托付他们吧。”说着,孟姊突然“扑通”一下,给老头跪了下来,“这个恶人我就是豁出一条命来,我也跟他拼了。麻烦您驾上牛车,赶紧带上他们快跑。”说着孟姊起身抓了一个耒耜在手,就要扑上去和武朐拼命。
谁说女子不如男?可怜一个芳华正茂的弱女子,本应是在祓禊节上,寻找人生另一半的年纪,却是受母命所托,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来呵护着,比她更弱小的弟弟妹妹们。在危难关头,更是挺身而出,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给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趟开一条活路。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老头动作很快,抢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孟姊的胳膊。他笑道:“哎,小姑娘,你也太小瞧我了。你觉得我很老是吗?哈哈……,”老头哈哈大笑,“人老力气还在。打他不在话下!”老头用手一指武朐,威风凛凛,如同一只老虎在睥睨一头小羊。
武朐视若罔闻,对老头和孟姊的对话一点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他对老头这个人倒是挺上心的。武朐冷笑一声,大踏步地走上前来,抡起了胳膊,“呼”的一下,那巴掌带着风声就扇了过来。老头哈哈大笑,抓着孟姊的胳膊,朝身后一拨拉,大声说道:“去吧,到车子那边等我。”
孟姊一看老头那么自信的,而且,所有的弟弟妹妹们都已经聚了过去。这时已经没得她可选了。孟姊一咬牙,一跺脚,赶紧往弟妹他们那边跑。事已至此,能活一个是一个。万一这个老伯撑不住了,孟姊发狠心,死也得赶着牛车逃走,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妹们,一个个地遭了毒手。
也没看老头怎么动,只见他轻轻一扬手,“嘭”的一声巨响,武朐突然飞起了两丈多远,重重地摔在了农田里。虽然农田的土地很松软,但是,武朐这一下可摔得不轻。只见他的身下“腾”的一下,激起了一层烟雾,不是沙土的黄色烟雾,而是——黑雾。
孟姊此时还没有跑得太远,她听身后动静很大,慌忙回头看。只见武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是嘴歪眼斜,五官扭曲,不象个正常人的模样。不仅如此,他身边黑气所过之处,草木尽皆枯死。原来,武朐早已死去多时,他的身体为一强死所占。可怜武朐一家老小,家主死了之后,家人还要惨遭恶灵戕害。孟姊根本不懂这些,但是,她看到武朐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向老头的牛车那边去了。
老头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一个强死也敢如此嚣张。这里是什么地方,巫祝干什么去了,中霤呢,难道强死为祸人间也没有人管吗?孽障休得猖狂,看老夫来送你一程。”
武朐被打出了黑气,就现出了强死面目。
强死是人死后,由于体内怨气和魂直接结合的一种鬼,非常厉害。它可以重新占据人的体魄,并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躲在人的体魄之中。一般人还不容易看出来,只是觉得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跟以前不一样了,特别容易伤害人。
武朐一声凄厉的鬼叫,以非人类的速度猛扑了上来。强死因为戾气深重,寿命又短,它在重新占据人的体魄后,对人的身体是毁灭性地使用,所以,它也尽可能激发人体的所有潜能,达到此人生前所做不成的事。
眼看武朐就扑了上来,如果那个强死来到了老头的贴身近前,它还可以直接舍弃武朐的躯壳,再次夺舍,占据老头的躯壳。虽然再次夺舍,会让强死的寿命更加短暂,但是,强死不知道什么寿命不寿命的,也不会管那么多的。重新夺取一个人的体魄,就是它的本能。
老头非常镇定,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只见他掌翻臂划,显是一种巫术,同时,口中默念祝词:“天地之气生阴阳,阴阳互动判四时。”一掌击出,“噗”,那个强死直接在空中化作点点霰灵,消散于天地之间。老头紧接着一撤身,砸向他的武朐的尸身,“咕咚”一声,象一堆烂肉一样栽倒在地。老头看也不看那具尸身,拂袖离去。
远处的孟姊和她的弟妹们,不知道武朐体内的强死已经被老头拍死。他们只知道他们的亲爷已经被老头给揍趴下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孩子们一阵欢呼,只有孟姊的脸色阴晴不定,她以为武朐还是她的父亲,尽管他那么恶,在她心底,竟然还是希望他活着。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孩子们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早已身亡,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被恶灵占据了的行尸走肉。孩子们大哭。孟姊哭得最伤心,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泪水,原来感动不了老天。她的所有牺牲,只不过成全了卑劣的鬼魂。该去的,早已都去了,她所努力维持的,不过是一个水中幻影。当真实来临的时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由于孟姊已经成年,老头很快就问清了原委。对于孟姊一家的遭遇,他也很唏嘘。不过,这种事,任谁被摊上了也没办法。不要怨天地不公,老头叹了一口气,由于周王室的龙脉被打断,这一片天地有着自己的烦恼。当初那些前辈高人设计好的,“天下太平,五鬼不聚”,现在因为受到了龙脉的影响,“五祭”系统的运行也不是那么流畅了,有时候也不能保证“五鬼不聚”了。各地经常都有怪事、恶事,乃至违背人伦的事发生。老头正是心系王室,怀着为天下打抱不平的心愿,从洛邑出发,游方天下。
老人家拿出了一些钱财给了孟姊一家。他毕竟是外地人,帮不了孟姊什么。能给的也只有钱财了。
“你知道你们鄟国的大巫、大祝住在哪里吗?”老头随口问了一句,他想找鄟国的大巫、大巫说道、说道。毕竟是京城里来的,自带优越感。他认为是巫祝失职,导致这些恶鬼为祸人间。
不过,老头也不指望孟姊知道些什么,她只要能指个方向就行了,她就是个农家小女孩,未必能知道高层的情况。好在老头知道,鄟国这种小国不是特别大,只要到城里,找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一问就清楚了。
“不知道哦,”果然,孟姊怯生生地回答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到前面的小桥那里。我认识个姊姊,她是采桑的,她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