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近和费疾驾着牛车又返回了昨夜的营地,捡拾了一些仓皇丢弃的物品。毕竟,这是去经商,可不是旅游,家当是不能随便丢的。费疾掩埋了可怜的商贩,俩人这才又返回了邞这、牟嘉的身边。
邞这望着幸存的人感慨万千。这才一天的功夫,那么多生龙活虎的人,转眼之间都成了孤魂野鬼。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跟无良有关。可见,一个人要是坏起来,他的破坏力是多么的惊人。邞这转过头来对姜澳告诫,一定不要作恶,否则真是对不起仲父对全家的救命之恩。姜澳诚惶诚恐,连称不敢,表示一定铭记在心。
牟嘉笑道:“伯兄过奖了。你也是很厉害,要不是你,我们所有人一个都活不了。而且,相聚是缘分,我们能在此相聚,本来就是上天给的定数。更何况,路见不平有人铲。牟嘉只是仗义出手而已。”顿了一下,又说道,“我观姜澳容貌端庄、秀丽,以后必有大福,怎么会作恶?伯兄言重了。如果我的女儿长大也能象姜澳这么漂亮,那我才叫真的开心呐,哈哈。”
姜澳得了牟嘉的夸奖,心里十分高兴,脸上却羞得通红,转身扑进了妈妈的怀里。牟嘉这么会说话,邞这夫妇也是十分开心。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经过连番波折,经过商议,众人依旧是往前走。行百里者半九十,都已经走到这里,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一闯。当然,能做下这个决定,主要因素还是因为有牟嘉在。牟嘉是职业军人,军人的气质就是一往无前。换作数不近早掉头跑了。
路上,牟嘉和邞这两人单独走在了后头,牟嘉笑着问道:“伯兄,小弟一直好奇,昨天晚上你使出的是什么厉害法子,制住了那些东西。你那个笑声也太厉害了,连我都禁受不住。”
邞这笑了笑,不过脸色有点难看。牟嘉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邞这的情绪,正色说道:“哦,没关系,小弟只是随口问一下,不方便说也不打紧的。”
邞这一摆手,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说完喟然叹了一声,望了望在前面赶车的妻子,故意放慢了脚步。牟嘉很聪明的,立刻会意,他知道邞这有话说,也放慢了脚步,同时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邞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唉,一切都是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自找的。不过,我也不后悔。大丈夫死就死了,没什么好怕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如果让我憋屈地活着,我宁可痛痛快快地死去。”牟嘉伸了一下大拇指道:“伯兄豪气云天,小弟佩服。不过,人的命只有一条。不知何事要逼得伯兄以命相搏呢?如果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
邞这截断了牟嘉的话,摇了摇头,说道:“说来话长,我的事你帮不上忙,回头路上跟你慢慢说。先告诉你昨天晚上的事吧。”牟嘉一脸正色说道:“洗耳恭听。”
邞这想了想,说道:“先说那个簋吧,那个簋是我族祭祖用的礼器。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有那么大的法力。昨天我也被逼得没有法子了,才搬出了它。费疾当时情况紧急,我怎么念祝词,他都不怕。当时我就急了,因为在家里,曾有一次无意中的尝试,发现这个簋很不一般,所以,也就死马当活马医,想试试,结果……,”
“结果真是祖先显灵了?”
邞这脸色平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其实,我这两下子,真的是三脚猫。一切都是稀里糊涂的。你记得吗,当时,我在拜这个簋的时候,你喊停了一下?”牟嘉点了点头。邞这接着又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在拜第一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牟嘉又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对劲了?”邞这摇了摇头,说道:“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心慌。以前在宗庙里也拜,不过那时候的祭祀都是由其他人主持的,我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诀窍。但这次不同,拜完后我就身不由己被控制住了。”
“被控制住了?”牟嘉大吃一惊,问道,“被谁控制住了?”
邞这面色凝重说道:“我也不知道,也可能是先祖吧,反正就是那个簋里出来一个东西。”这么怪?牟嘉听得背后发凉。牟嘉想了想,笑道:“说不定正是你族先祖呢,要不怎么庇护你,救了大家?”
邞这叹了一口气道:“唉,不瞒你说,先祖也罢,不是先祖也罢,昨晚的救赎和是不是先祖无关。”
“哦?”牟嘉惊奇地问道,“那是你掌控了某种重要法门?”
邞这摇头道:“不是,说白了是场交易。昨晚我是把自己献出去了,换来了簋中那个东西的出手相救。”牟嘉恍然大悟,说道:“啊,对了,昨晚我看到你手上的鲜血流到了簋上后,那个簋好象变得闪闪发光。当时我还奇怪这个簋真是一个神器,不曾想是你触动了祭祀的法门。”
一语惊醒梦中人,邞这一拍大腿说道:“对,太对了。祭祀的法门!君子还是你有见识。估计就是因为我的血流到了簋上,所以触动了祭祀的法门。你知道吗?那个簋里的东西似乎跟我说,我一拜就折了我十年的寿命。我感觉这个簋告诉了我,这里本来是古战场,冤魂野鬼一直在这里游荡。我当时身不由己,脑海里有一股执念,就想着要清除这些鬼魂。后来感觉自己就不受控制了,内心满是惶恐和害怕。再后来,我醒的时候就发现你在驾车追赶无良了。”
一番话说得牟嘉瞠目结舌,他咂了咂嘴吃惊地问道:“等等,你说你一拜就折了十年的寿命,那我好像记得,你昨天至少是拜了三下啊!”牟嘉睁大了眼睛,隐约地觉得有些不妙。
邞这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三下,三十年。昨天我拜了三下,要少活三十年。”牟嘉望着邞这,只觉如鲠在喉,心里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邞这知道牟嘉的心意,摆了摆手说道:“没事的,生死富贵本就是天注定。我偷取族里祭器,本就是死罪一条。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再说,万一我本来可以活到一百岁,就算少活了三十年,也还有好几十年可以活的,有什么嘛,哈哈。”邞这故作轻松地自我解嘲。
牟嘉当然知道,事情哪有他说得那么简单。昨天那个簋的威力他是见到了的,如果说,邞这少活三十年,那肯定就是少活三十年,没跑的。牟嘉心情沉重,拉着邞这的手说:“伯兄,其实这一路坎坷,小弟也有不对的地方。要不是小弟托大、冒险,我们也不会深入险地,伯兄也就不会遭此大厄。要不,你跟随小弟去根牟,待小弟事毕,托人帮你看看,能不能解除你头上的恶咒。”
邞这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连声说道:“怎么会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当时大家都是处在闷葫芦里,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现在回头看,当然觉得当初可能会有更好的选择,但是,即使再让你回到当初那个情境,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人又不是天上的神,吉凶祸福都给你知道了,那你去神好了,干嘛还做人呢?我没事,真没事,我自有安排。贤弟放心,你不必为我自责、操心。邞这一家承蒙君子多次搭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嫌隙。君子再不敢这样说话,否则为兄真是无脸见人了。”
邞这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在情在理,不由得牟嘉不点头称是。其实,邞这知道自己是死罪之身,并不想与牟嘉过分接近。他拿牟嘉当真正的朋友,自是不会为了自己而拖累朋友。
牟嘉想了想,从自己身上解下了一块佩玉交给了邞这,说道:“伯兄,这块玉你拿着,以后有了危难,你叫人拿了这块玉,到根牟找牟嘉,牟嘉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伯兄的身边。”
邞这推辞不掉,只得收了,两人心下都是感慨良多,话反而少了,随着众人默默赶路。
接下来的路平淡无奇,没了无良这个害群之马,众人顺风顺水的,竟然真的出了葫芦谷。一出葫芦谷,就是杨梁通往谷丘的官道。这种官道大家都认识,众人一阵欢呼,不一日又到了谷丘。到了谷丘一问,果然哪里有什么楚军,分明就是贼人奸计。想想无辜死了那么多人,数不近一行唏嘘不已。
到了谷丘,因为牟嘉的家在东边,越国在南边,所以大家没办法,只得洒泪而别。其中哭得最凶竟是费疾。费疾本是一闲人,到杨梁走亲戚,不曾想,摊上了这件倒霉事。但是,临别之际,费疾竟哭着、喊着,要给牟嘉做侍从,追随牟嘉左右。牟嘉起初不答应,费疾多犟的,倒拽九牛回的主儿,不答应就站在那里不走了,站死为止。牟嘉拗不过他,只得应允。邞这也舍不得牟嘉,带领一家人继续跟牟嘉往东走。最后就是数不近一个人继续往前,去做帽子生意去了。不过邞这和牟嘉都给了数不近一笔钱,说是要参股,让数不近千万记得赚钱了要给大家分红。数不近也不傻,知道是两位君子可怜他,资助他做生意,哭得一塌糊涂,发誓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报答两位君子。
再后来,数不近做帽子生意,赚没赚钱不知道。庄子在《逍遥游》里记载了有个宋国人到越国卖帽子的事。不过,看样子是亏了,因为是被当成反面教材来讲的。也不知道那个故事说的是不是数不近。谁知道呢,宋国人那么多做生意的,到越国做帽子生意,亏了的就一定是数不近吗?也不见得。但是有一点,听说后来,数不近做军火生意发了大财,成了有名的国际军火贩子,后来定居在楚国,成了一方豪绅,这是后话。(第一卷,上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