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从高更的一幅画说起

高更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高更的这幅画曾经被许多艺术家、艺术理论家所提及、论及,人皆尽言却总难以言尽个中奥秘。形成共识的见解大致有:1.这是一幅探索人类生命起源,即人类学家、生物学家、历史学家所要回答的部分问题的图画——“我们从哪里来?”2.这是一幅关注人类当世情状,即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哲学学家所要回答的部分问题的绘画——“我们是谁?”3.这是一幅追索人类未来,即宗教学家、传播学家、未来学家所要回答的部分问题的构图——“我们到哪里去?”4.当然,这也是一幅供所有受众根据自己的经验、知识、文化背景阐释和破译的画作,即阐释学家、现象学家、符号学家解释的构图——“图像语义是什么?”如果我们认可绘画与任何艺术创作一样,都是画家思想的呈现、反映和折射的话,那么,高更在这幅画里所关心的是人类的整个演化史。只是,他把人类最为理想的蓝图置于“原始”而非“现代”。

人们虽然对于这幅画所表现出来的意思,特别是所具有的寓意有着不同的理解,但人们对其所包含的“象征性”认识却是一致的;正如鲁迅所译的日本《近代美术史潮论》中所说,《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幅画可以称为“象征底”。[1]换言之,绘画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是为大家所认可的。接下来的问题是,高更在他的作品中寓于什么样的思想,他是如何借助象征手法来表现这些思想的。或许了解高更的作画场景和背景,有助于人们了解其象征的基本语义。

这幅画与他最具风格的作品一致,以南太平洋岛屿塔希提人民的生活为背景。高更的作品具有强烈的“人类学性”,包括他的认知、他的生活、他的创作。或许也继承了卢梭的思想风格。在画家眼里,塔希提是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土地,是人类的“乐园”(伊甸园),虽然当初人类因为“犯错”被逐出伊甸园——最美好的家园:“自然家园”。现代人类的奢靡生活却是对“自然”的背弃和“自我放逐”。画家在宗教与现代性的讨论中,选择了塔希提和原住民。画面呈现的那些人肤色黝黑,体格健壮,充满着自然的野性美。他们善良淳朴,他们不仅是“高贵的野蛮人”,而且是“高贵于文明人”的典范。这幅印象派的典型作品充满了象征主义的色彩,也包含强烈的道德隐喻,对象是整个人类!

画中的婴儿意指人类诞生,中间摘果是暗示亚当采摘智慧果寓于人类生存和发展,而后是老人。整个形象群意示人类从生到死的命运的“通过礼仪”[2];只是此间的“人”为大写,即不刻意于人类个体的生命过程,而表明人类的演化史;曲折地表达了画家本人的宗教人类学旨趣。这幅画被公认为高更最好的作品,具有“墓志铭”的意义,无论是他自己对这幅画的评价还是评论家们的评论都相当一致。

高更的画为我们提出了艺术遗产中至为重要的问题:艺术的人类(学)性。“艺术”作为人类的创造和创作,包含着对人类自身全部历史的形象表述。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同时也应该是思想家。艺术家的创造必然羼入了“我”(作为艺术家本人)与“人”(作为人类自身认知)的全部关系和意义,只不过,艺术家选用的是艺术特有的表现形式。但是,高更的作品也留下了需要填补的空白,即尽管他选择了塔希提及当地土著为表现对象,那只是对象的借用,他所关注的是“人”的命运,在他心目中是以西方社会的价值伦理和基督教为背景的“人观”、世界观,而没有观照不同文化传统中人的价值。以我们的眼光看,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人”与人观,是“天人合一”的榜样,不是西方历史之模培制出来的,不是基督教传统熏陶出来的,因此,高更这幅画中所表现的不是全部“我们的价值”。

如果说,艺术遗产之所以遗存,是历史性选择的遗留,并成为不同群体的遗续,进而成为人类共享的遗产,都要符合“人”(既关怀人的普世价值,又体现人的文化多样性)的原则,否则就不能成为艺术遗产。

[1] [日]坂垣鹰穗:《近代美术史潮论》,鲁迅译,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01年版,第143页。

[2] Van Gennep,A.The Rites of Passage.Translated by Monika B.Vizedom and Gagrielle L.Caffee.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