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当的措施

有个小小的城,连县城也不是,用当地监狱的狱长的话来说,你就是拿着显微镜到地图上去找,也还是看不到。这时候,中午的骄阳正照着它,城里各处寂静而安宁。卫生检查委员会的成员们从市议会出发,往商场那边缓缓走去。这个委员会包括一名市政府医生、一名警官、两名市议会代表和一名商界代表,有几个警察恭敬地在后面跟着。……这个委员会的道路,犹如到地狱去的道路一样,是充满良好的意图的。卫生检查人员走着,摇着胳膊,纷纷议论污秽、恶臭、适当的措施和其他有关霍乱的资料。他们谈得那么聪明,深刻,弄得走在众人前面的警官忽然灵机一动,回转身来声明说:

“是啊,诸位先生,我们应该常常聚在一起,谈谈正事才好!这样又愉快,又觉得有正常的交际生活,要不然,我们只会吵架。是啊,真的!”

“我们该从哪一家开始呢?”商界代表对医生说,他的声调像是刽子手在选择行刑的对象,“我们,安尼基达·尼古拉伊奇,就从奥谢依尼科夫的铺子查起吧?第一,他是个骗钱的家伙……第二,现在也该收拾他一下子。前几天他派人给我家送来些荞麦米,对不起,里面夹着耗子屎。……我的妻子一直不肯吃!”

“哦,好吧。从奥谢依尼科夫家查起就从奥谢依尼科夫家查起吧。”医生淡漠地说。

卫生检查人员走进“阿·玛·奥谢依尼科夫商店,本店出售茶叶、白糖、咖啡以及其他殖民地商品应是“殖民地来的商品”,指茶叶、咖啡、可可、香料等。”。他们没有说很长的开场白,立刻着手检查。

“嗯,是啊……”医生瞧着一座用喀山肥皂搭得很好看的金字塔,说,“你们这儿用肥皂搭成了多高的巴比伦基督教传说中的一座通天高塔,即巴别塔,参见《旧约·创世记》,第11章。!这倒也是一种发明的才能呢,了不起!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快来看,诸位先生!杰米扬·加甫利雷奇居然用同一把刀子又切肥皂又切面包!”

“这不会闹出霍乱来,安尼基达·尼古拉伊奇!”老板振振有词地说。

“话是这样说,可是要知道,这叫人恶心!我家就是在你这儿买面包的。”

“我们为上流人家另外用一把刀。您就放心吧。……您这是什么话,先生。”

警官眯细近视眼瞧着火腿,伸出手指甲在火腿上抠了很久,再把鼻子凑上去,呼呼响地闻一阵,然后用手指头弹着火腿,问道:

“你们这个货色不是跟‘士的宁’一种烈性的毒剂。放在一块儿吧?”

“您这是什么话,先生。……求上帝怜恤吧。……哪能这样!”

警官难为情了,离开火腿,眯细眼睛看阿斯莫洛夫公司的定价表。商界代表把手伸进装荞麦米的桶子里,在那儿摸到一个又软又柔和的东西。……他往桶里一看,脸上顿时洋溢着脉脉的温情。

“咪咪……咪咪!我的小宝贝!”他用爱怜的声调说,“它躺在荞麦米里,扬起小脸……在享福呢。……你,杰米扬·加甫利雷奇,该送给我一只小猫才是!”

“这可以办到,先生。……喏,诸位先生,这是冷荤菜,请你们赏脸看一看。……这是咸青鱼、干酪。……请看,这是干咸鱼的脊肉。……这些干咸鱼是星期四刚到的,上等货色。……米希卡,把刀子拿过来!”

卫生检查人员各自切下一小块干咸鱼,闻一下,放在嘴里尝了尝。

“我也顺便吃一点……”商店老板杰米扬·加甫利雷奇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那边我还收藏着一小瓶酒。……吃干咸鱼以前要喝点酒才好。……那会另有一种滋味呢。……米希卡,把那小酒瓶拿过来。”

米希卡鼓起腮帮子,瞪大眼睛,拔开瓶塞,当的一声把酒瓶放在柜台上。

“这是空着肚子喝酒了……”警官说,迟疑不决地搔一搔后脑壳,“不过要是喝一杯,倒也不碍事。……只是你得快着点,杰米扬·加甫利雷奇,我们可没有闲工夫喝你的酒!”

过了一刻钟,卫生检查人员擦着嘴唇,用火柴剔着牙齿,往戈洛雷卞科的商店走去。那儿,仿佛故意捣乱似的,走不进去。……有五个年轻人正把一大桶牛油从商店里滚出来,涨红脸,满头大汗。

“往右边走!……抓住桶边……抓住,抓住呀!把木板垫在桶底下……哎,见鬼!您走开点,老爷,桶子会压坏您的脚!”

桶子在门口卡住,一点也移动不得。……那些大汉压住桶子,用尽气力推它,发出很响的哼哧哼哧声,不住骂街,声音响得整个广场都能听见。他们久久地喘气,弄得空气也变得极其污浊,经过这样一番努力后,桶子终于滚出来了,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它违背自然规律,又滚回去,把门口卡死了。哼哧哼哧声就又开始。

“呸!”警官吐了一口唾沫,说,“我们到希布金的店铺去吧。这些魔鬼会哼哧哼哧地忙到傍晚去了。”

卫生检查人员发现希布金的店铺锁上门了。

“可是这家铺子本来是开着的啊!”卫生检查人员惊讶地说,面面相觑,“刚才我们到奥谢依尼科夫的铺子里去,希布金正站在门口,用清水涮一把铜茶壶呢。他到哪儿去了?”他们问一个乞丐说,他站在上了锁的铺子旁边。

“您赏几个钱吧,看在基督面上,”乞丐嗓音沙哑地说,“对穷苦的残疾人发发慈悲吧,恩人老爷们……求上帝祝福你们的父母。……”

卫生检查人员摇摇手,往前走去,只有市议会代表普留宁例外。这个人给了乞丐一戈比,然后,仿佛害怕什么事似的,赶紧在胸前画个十字,跑着去追那伙人。

约莫两小时后,委员们往回走去。这些卫生检查人员面色疲乏,颇为劳累。他们倒没白走一趟:有个警察,手里端着装满烂苹果的托盘,庄严地迈步走着。

“现在,我们奉公守法,辛苦了一趟,要是喝点酒倒也不坏,”警官说,斜起眼睛看一下酒铺的招牌:“葡萄酒家,备有葡萄酒及白酒”,“应该提一提神了。”

“嗯,是啊,这倒也未尝不可。要是你们乐意的话,就进去吧!”

卫生检查人员走下坡去,进了酒铺,围着弯腿的圆桌坐下。警官向掌柜点头,桌子上就出现了一瓶酒。

“可惜没有下酒的菜,”商界代表喝下酒去,皱起眉头说,“给我们一根小黄瓜才好呢。……不过……”

商界代表转过身去对着手拿托盘的警察,挑一个保存得最好的苹果,吃起来。

“啊……这儿还有不很烂的!”警官似乎惊讶地说,“你端过来,我也挑一个!你索性就把托盘放在这儿。……有好的,我们挑出来,削了皮,剩下的你管自拿去扔掉。安尼基达·尼古拉伊奇,斟酒吧!是啊,我们应该常常聚在一起,谈谈正事。要不然,我们在这荒僻的地方住着,一点教育的影子也没有,既没有俱乐部,也没有社交,简直像住在澳大利亚!斟上酒吧,诸位先生!大夫,您吃个小苹果!我亲手给您削掉皮了!”

“请问,长官,这个托盘该怎么处置?”警察随着那伙人走出酒铺门外,问警官说。

“托……托盘?什么托盘?哦,我明白了!你把那个托盘连同剩下的苹果一起扔掉吧……因为它会传播病菌!”

“你们已经把苹果全吃光了!”

“啊啊……很高兴!你听着……到我家里去一趟,对玛丽雅·符拉西耶芙娜说一声,要她别生气。……我只耽搁一个钟头就回去……我到普留宁家里去睡一觉。……听明白了吗?睡觉……投入摩耳甫斯的怀抱。斯普列亨—齐—杰伊奇这是一句读音不准的德国话:Sprechen Sie deutsch?意思是:“您会说德国话吗?”,伊凡·安德烈伊奇?”

警官抬起眼睛望着天空,沉痛地摇头,摊开两只手,说:“这就是我们的全部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