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尼玛虽然是一个不论大人小孩谁说什么都会信以为真的人,但对无神论观念的宣传从来就不以为然,一些迷信思想不是很严重的人如果给他讲一些没有鬼神的道理,他就会火冒三丈,怒骂那些人是“丧失了福运的叛教徒”。每每有小孩问他有没有鬼神,他就会很认真地说一通有神以及鬼并不可怕的道理,并且还拿出一尊小小的铜佛来,指着铜佛说:“这就是神!”总之,向他宣传无神论的观念就等于是对牛弹琴。六十多年来,他始终把佛法僧三宝默想在心中,把喇嘛活佛像头上的帽子一样恭敬着。嘴里的经文和佛堂里的酥油灯从来没有间断过。

当阿克尼玛听到刚才才让带到家里来的那个人是某位大活佛的转世后,敬仰之情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他认为一位转世活佛能够来到自己家里,这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是这个家的福运,他感动得泪流满面,欢愉之情充满了全身。

要是往常,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坐在阿克尼玛上首的位置上,但是今天活佛来了,坐在上首位置上的自然也就是活佛了。这个身穿汉族服饰的客人看上去大概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但他自己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客人长着一张宽阔肥胖的脸,而且鼻梁坚挺眼睛阔大,看着就有一副福相。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过于肥胖,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好像不习惯于盘腿坐着。即便是盘腿坐着,他也要不时地调换双腿的位置,偶尔,他还要咬咬牙,可以猜测他的双膝大概都已经麻木了。

吃完了晚饭,活佛和阿克尼玛坐在火炕上,吉毛先为他俩端来了奶茶。喝着奶茶,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天,阿克尼玛一家人真是大开眼界,听到了好多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只是还不知道活佛的详细情况,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阿克尼玛便问道:“仁波切您从哪儿来,准备到哪儿去,仙乡是何处?”

活佛听到阿克尼玛的问询,似乎有些意外,但他马上就是一副心安神定的样子。他解开上衣的两颗扣子,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衬衣领子上绣织着的金边。他说:“我看这俗世一如牢笼一般,早已是心灰意冷,所以也就不管何去何从了。特别是在这浊世末劫,求佛者没有佛缘,即便是高僧大德也身不由己,所以还不如四处云游,给那些有缘的众生讲经释教,也算落了个自在高兴。我的前世活佛个个都是云游四方的苦行高僧,能够继承前世活佛的法缘,和他们一样广播法雨,是我此生的福运,我的心愿也会随之了却。”后来活佛还双手合十,喃喃说道:“俗话说,‘俗世如针尖,安乐常不在’,果真就是如此啊,祈愿佛法僧三宝护佑众生!”

活佛的这番言语让阿克尼玛一家对他敬佩有加,他们一个个就像是寺院里的泥塑一样动都不会动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活佛知晓多少教法经纶,但不论是说到上部卫藏地区,还是下部汉族地界,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对噶举派各大高僧的生平更是了如指掌。他口若悬河,说起了德洛巴、那若巴、玛尔巴、米拉日巴、日穷多吉扎巴等诸位噶举派喇嘛们神奇的经历和传奇功绩。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学识渊博、颇具法力的活佛。可是,有时他也会说一些前后错位,自相矛盾的话来。比如玛尔巴拜米拉日巴为师学习般若和中观,米拉日巴在宗喀巴大师足下学习次第广论,他们三人就是“师徒三尊”云云。阿克尼玛听着听着就有些疑惑不解,他虽然不知道德洛巴、那若巴的生平事迹,对米拉日巴的事迹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且也只是道听途说,但他知道“师徒三尊”是谁。他正要向活佛请教,活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说:“哦,我所说的‘师徒三尊’那是依照密法的经典来说的,一般常见的说法是浊世的佛陀第二宗喀巴大师和他的两位弟子。”

阿克尼玛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心里想,这俗话说得好,“相处的时间长了,连佛陀的毛病也能挑”,刚才差一点就错怪活佛了。我对密法一无所知,却对活佛的教导产生了疑惑,还有比这个更为深重的罪孽吗?他这样想着,心里悔恨不已。

要是平日,阿克尼玛每天晚上也就点一盏酥油灯,因为今晚来了一位活佛,他特意点了七盏酥油灯,耀眼的灯光把火炕南侧的灯架子照耀得一片明亮,就连放在灯架背面的那只小木箱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已经是午夜时分,多杰已经在自己阿妈的怀里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活佛的脸上也出现了倦态,可以看出,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这时,活佛从一个四方的背包里拿出一卷长条经文,诵颂了起来:“心随兜率天宫诸佛愿,自那白云聚集虚空中,恭请尊胜法王宗喀巴,偕同高徒降临到此方!”阿克尼玛开始安顿开了:“儿媳妇,你快去让多杰睡觉。才让,咱俩过去伺候活佛休息,老婆子,你去拿只灯盏过来!”

活佛一页页地把长条经文的经页翻了过去,嘴里依然念念有词。灯盏虽然被拉姆拿走了,但因为还有七盏酥油灯照耀着,所以火炕上还是很明亮。这时,火炕上只剩活佛一人了。只见活佛忽然迅速地站了起来,朝着房子里上下打量了一番,便走到供奉着酥油灯的灯架旁,打开了那只小木箱,朝着箱子里摸了一下。只见一道金光忽然一闪,他就把他的右手放进了他的上衣口袋。接着又坐下来诵颂起了经文,眼睛还不时扫窥着那只衣服口袋。

阿克尼玛和儿子才让给活佛安顿好了床铺,回来的时候在走廊里碰上刚刚安顿儿子多杰睡了的吉毛先,阿克尼玛便对才让说:“才让,把自己的嘴管严一点儿!”吉毛先听见了心里想,公公的这句话明摆着是“对女儿说话让媳妇听”,叫的是才让的名字,其实是让我听的,于是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