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
“短头发适合你。”
“哎呀,这才是你呢,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青垚挎着一只经典款2.55小香包出现在办事处,白衬衫外套爱马仕橙坎肩,领口系了根骑士图案的丝巾,修长的脖子如天鹅般高擎,一头板栗色蓬松及肩的短发俏皮时尚,搭配着黑色西裤和平底羊皮鞋。她的皮肤如花瓣般天然红润,毫无修饰的脸上,漆黑的双眸像游动欢悦的蝌蚪。这造型在她踏进办事处的瞬间便获得五星好评。
“若是戴上灰褐色的美瞳,就能冒充米兰达·可儿了”,当年陈扬这样捧杀她时,曾被她一顿暴揍。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昨晚和莉荔告别,她接到了乔彤彤打来的电话——公司高层邀请知名学者去峨眉山开研讨会。乔彤彤却被临时安排出差,隔着手机青垚也能感受到她的遗憾和焦急,“陈教授是非常重要的客人,你务必要陪同好、照顾好。之前跟周大商量,他想让阿翔和莉荔去跟,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他的。你和沈绎心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周大省心哦!”青垚满口应承,挂断后不久乔彤彤又打了过来,“我是有多信任你才这样费心的,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青垚再次感谢彤彤姐信任,心想: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如此力争,这次对自己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今天青垚的出场让周秦眼前一亮。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掏出车钥匙说:“开我的车去,营销中心那边打过招呼了,陈教授不跟公司的大车一起。恐怕他等不到会议结束就要提前回来,绎心你辛苦一下。”办事处的奥迪A6是公司配给周秦专用的,这次他贡献出来以示对陈教授的重视。“让营销中心那帮人也看看我们办事处的实力,你们没问题吧?”
“周大放心,我和青垚会尽力的。”显然昨天晚上乔彤彤也给沈绎心说过同样的话,今天他的状态看起来不错。
“什么尽力,要确保万无一失!明白吗?”周秦脸色看起来并不舒展。他们俩毕竟是新人,太冒险了。
F大的校园,陈教授的家就在里面。
沈绎心和青垚在小区楼下等候了片刻,陈教授携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走出来。
两人迎上去,沈绎心接过拎包放去后备厢,青垚则启开车门请两位后排就坐就座。“小乔在电话里跟我讲了,麻烦小苏照顾一下你们刘阿姨。”陈教授说话间,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妇人。青垚弯腰回答说:“刘阿姨尽管吩咐。”陈夫人笑靥如花,对青垚的乖巧伶俐甚是满意。
汽车匀速朝峨眉山方向奔驰。
陈教授是个学究型的老者,说起专业他会侃侃而谈,交际应酬却分外生涩。沈绎心专注开车,倒是陈夫人与青垚相谈甚欢。家长里短于女人是天赋,经过一番畅谈,青垚得知陈夫人娘家姓刘,单名一个毅字,孙辈后代都在外地,只有两老在成都相依为命。她半生信佛,这次随同去峨眉山,是要特别拜会一位释家大师。听到青垚愿意陪同前往,她对陈教授展露出喜悦的神光:“慎之,你不用操心我了,就让青垚陪我去金顶吧!”
陈教授点头。
“慧言大和尚去峨眉山拜访老师,我们也在峨眉山停留一天好吗?”
“好。”
青垚发现无论夫人说什么,陈教授总是不厌其烦地奉上一个“好”字,让她感慨良多。
会议设在秀湖边,沈绎心下了高速,沿着蜿蜒的公路朝临湖的温泉酒店开去,远远看到一堆高大的湖石,上面鎏金雕刻着“桃源高尔夫庄园”几个大字。桃源的良田美池,仿佛溽不开的墨,被人在这鸿卷一样广袤的土地上展开。陈教授望着车窗外的美景,感叹说:“这里刚允许流转的时候,只有临湖一小片,我和你们刘阿姨来过,那时周边还是荒野,你们集团老总倚湖建了个小院子,栽种田七。现在修成大庄园,价值成倍地往上翻,眼光真是不错!”刘毅挨着陈教授说:“哪是眼光不错,忠民只是为了那女娃的一句‘喜欢’,这叫血性懂不懂。”
青垚听两位老人聊起往事,心想他们口中的“忠民”,应该就是集团董事长沈忠民了,所以那女娃会是殷嘉宜吗?无意间她瞥见沈绎心也在看后视镜,心想明明也是想听,却装清高。
“刘阿姨,谁这么浪漫啊?”青垚问。
“好些年的旧事情啦。现在人讲求用钱、用地位来衡量值不值当,现实得令人发指,浪漫的理想主义已经不多了。”刘毅挽着陈教授的手臂,回答青垚的问话。
“你刘阿姨这话有毛病。”陈教授笑着问沈绎心,“小沈你觉得呢?”沈绎心偏着头笑了笑说:“刘阿姨的话也没错。事实上现实主义的确占据着社会的绝对比重,利益的对立和冲突受人性中根深蒂固的客观规律支配,是无法避免的,只能通过理性推衍获取生存条件的改善,以实际方法达到想要的结果。过去经济发展、社会变迁、需求敞口导致传奇频繁出现。随着权力均衡和现实政治的运用规范,这种影响越来越小,以浪漫的理想超越现实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少,所以刘阿姨才会觉得浪漫的理想主义已经不多了。”
陈教授含笑点头,青垚听着却不舒服,感觉有些话不吐不快,于是忍不住反驳说:“理想主义并不是空想更不是幻想,是基于对信仰的追求,相信人类可以突破自身的狭隘,通过与实践结合,产生务实的理想,这跟现实主义是信仰的两个极端。当然思想穷匮才会现实得令人发指,连‘主义’都谈不上!”
沈绎心开着车,客气地说了句“也是”。平淡的语气,一点儿招架之意都没有,青垚心想,这句“也是”的层面之下,显然还有着“也不是”的意思。陈教授尚且说了句“你刘阿姨这话有毛病”,而他却只是一言带过,分明是在包容理解她的渺小和幼稚,还不如那天陌拜的时候说她“浑身冒着傻气”呢!想到这儿,青垚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沈绎心愣了愣,车里的气氛顿时莫名尴尬起来。
刘毅在后排看得清楚,“咯咯”笑起来,拍着陈教授的胳臂悄声问:“你看他俩,像谁?”陈教授会意,跟着微笑。
汽车很快穿过高尔夫庄园,在桃源温泉酒店的高大门厅前停下。大堂空旷安静,看来酒店已被集团包下来了,参会的客人都去了会议室。营销中心和行政中心的两位总监等候多时,没等他们下车便赶紧上前。陈教授和刘毅被带去会客厅,青垚和沈绎心负责搬运行李。
办妥手续出来,两个人并肩在会客厅的门外等候。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身后高喊:“哎,你们,高新办事处的?”沈绎心转身,只见有个头发蜷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向他们挥手。他回应说:“是的。我是沈绎心,这位苏青垚。刚才……”话没说完,那女人转身朝门厅走去,边走边说:“这样,郁总在里面会见专家,你们没事跟我搬东西去。”青垚和沈绎心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之后无奈地跟随过去。“我是营销中心的欧舒丹,你们可以叫我丹姐。”女人停下来说,“明天的研讨会设在二楼,你,还有你。负责客房内的礼物发放,东西务必清点齐,不要拿去会场,只能挨个儿送到房间。这名单你们俩谁拿着……”青垚抓了抓头发,伸手接过名单。欧舒丹继续吩咐:“晚餐安排自助酒会,趁这个空当儿给每个客房送达我们的产品台卡,保证明天开会前,每位专家都要对我们的产品心中有数。”
酒店侧门有一排行李车,上面码放着满满齐整的纸箱。欧舒丹指着行李车说:“这些!呐,还有那儿!全都搬到二楼会议室旁边的小间,分拆后,每人一份装好,纸袋在另外的行李车上。”她一直在吩咐,眼睛都没眨过,“时间不多,你们还要送台卡到房间。”
青垚一直想找机会说两句,无奈这个有着护手霜名字的姐姐好像一台报话机,根本不容别人插嘴。好不容易她才伺机说:“丹姐,还有其他人帮我们吗?时间好像不太够哎,明天我……”
“没有。明白了?”欧舒丹断然拒绝,她转过身看着青垚,眼光灼灼逼人,“每个人都很忙。”说完不等沈绎心和青垚再表示什么,就“噌噌噌”地离开了。
青垚无奈地张开双臂,只见沈绎心毫不在意,挽起袖口开始搬动行李车上的纸箱。“东西我来搬,你上二楼拆包装。”青垚虽然力气不够,但也抱着一个纸箱跟在沈绎心身后,“我们可以拒绝手霜姐啊,这些后勤的工作不是行政部搞吗,人都跑哪儿去了?”沈绎心“嗯”了一声,不解地问:“手霜姐?”
“欧舒丹,护手霜啊!”青垚没好气地说着,快跑两步超到沈绎心的前头,“得步行上楼梯,电梯是客人用的。”沈绎心“哦”了一声,顺从地跟在青垚身后。
放下纸箱,青垚留下分拆,沈绎心回头继续搬运。待楼下的纸箱全部搬上二楼,沈绎心已经满头大汗,他单手撑地坐在青垚身边问:“我还可以做什么?”青垚边拆箱边开玩笑说:“你可以说些吹捧我的话,这样我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会显得有意义些。”
沈绎心当然没有说。他单手扶着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垚。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青垚对他闷葫芦的性格已经略有了解,也不会在他的注视下动辄脸红了。她抬眸看了看沈绎心,这个性情沉稳、略显忧郁的男人给了她非常深刻的印象,有一股特别的、说不清的吸引力,让她想将他看得更清楚。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话适合吹捧你。”沈绎心显然不愿意招惹她,自己说出了答案。但青垚却缠上了,她笑着问:“这么久都想不出合适的话,看来是不想说。你在想,这个要求吹捧取悦的女人,没权利要求自己,对吗?”沈绎心明白自己是遭到清算了,也不知道在车上是哪句话得罪的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温和而谦卑地说:“男人取悦女性无非是为了肉体的欢愉或者精神上的依赖,女人要求男人取悦,也不过是想借此获取控制权。我并不想陷入这种彼此折磨的境地,如果一定要在琢磨人和琢磨事之间选择的话,我选择简单些,只琢磨怎么把事情做好就行!”
这话比表白遭到拒绝更让人难堪!
青垚脑袋里“嗡”的一响,“你居然……”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听过任何人将两性关系讲得如此直白!在沈绎心容忍和回避的姿态之下,岂止是鄙夷,简直是对女性的直接碾压!她负气地想:这个人不是和尚就一定是人渣!她脸上还挂着甜美的笑容,嘴巴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不想?说得自己像圣人一样!你那些‘人性中根深蒂固的客观规律’又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呢?你敢说自己没惦记过哪个女人?”青垚也是急了,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浑话。
“你说的是本能嘛,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能够控制自己。”沈绎心依然谦卑,仿佛面对的青垚不是女人,而是块石头或者是树洞,这样的态度让青垚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
“你可以控制,对女人没有念想,可你能对生老病死也不在乎?亲人死了也能鼓盆而歌吗?”话一出口,沈绎心愣了愣,青垚却后悔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讲玩笑话而已,解读成这个样子,简直无聊透顶!
“当人不能。我很怕看到亲近的人在我的眼前死去。”沈绎心貌似不经意地把玩着掌心,仿佛那地方真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注意力。青垚的心颤抖起来,沈绎心这话来得突兀,想到他这么年轻就离开航校,当时在飞机上的表现又那般失态,或者真的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她有些紧张地问:“你当航校教员的时候,经历过飞机失事吗?”
“飞机失事?”沈绎心的声音古怪极了,他沙哑着说:“那是难免的,即便是在和平年代,机械事故,操作失误,甚至天气、地形等都有可能造成事故发生。”
“人为的呢?比如你说过的身体原因?”青垚追问。“飞行员的选拔有非常严格的条件,平时训练要随时监控身体素质进行筛选。即便这样,初级训练阶段也有大约百分之二十的学员会出现情绪木僵的反应。这种反应很正常,是一种警戒,但如果继续发展变成心理障碍的话,就只能退出飞行队伍。”
“哦。”青垚点点头,她为沈绎心感到遗憾,他大概就是这百分之二十了。见沈绎心坦然地看着自己,她懂事地吸了口气说:“箱子我拆,你装礼品袋吧。”
沈绎心点点头,挪到一边分装礼品。手机在这时响了,他拿着电话,显得很惊讶,“阿彪?”青垚抬起头来,见他站起身,手指向外朝自己示了示意,嘴里继续问着,“你怎么知道我电话?”显然是个私密来电。他边走边说:“勐子当然在北京,什么话直说吧!”沈绎心已经走出门去,依然飘了两句话落在青垚的耳朵里,“这里有几百号专家学者,就凭你的猜测行吗?”
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直到青垚听到窗外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喧闹。她放下手上的礼品袋,走到楼道口张望,看见沈绎心带着两个前台服务员和两个安保正往这里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青垚问。
“几个本地人的误会,没事了。”沈绎心轻描淡写,旁边的女服务员却说:“庄园跟村镇上的关系一向很好,熟人才不会做伤阴德的事呢!”旁边的安保接过话说:“带头那混混是驴岭镇上的,我认得!”沈绎心笑了笑,拍着安保的肩膀,指着满屋的纸箱环顾了一圈:“麻烦你们收拾一下,东西都在这。我们已经分放得差不多了,你们按房间号放过去就是。”青垚见来了帮手,热情地上前道谢。“你们去休息吧。”女服务员对她说,“前台交代了。幸亏大哥把那家伙镇住,不然惊动陈总就糟了。”
青垚听到这话,连忙问道:“什么事啊?”
“哦哟,吓死我咯!”两个女服务员拍着胸口,其中一个伸出五指比画着说,“五辆车呐,‘嘎’地停在大厅外,大摇大摆下来二十多个人。大哥跟他们理论,还被弄伤了手。”
青垚这才注意到沈绎心的手背虎口缠着一圈白纱布,“你的手怎么啦?”
“没事,不小心。”
“他们不讲理,非得今晚入住!”女服务员告诉青垚,“我好声解释,这周没有预约,他们就要三倍赔付!”
青垚抓起沈绎心的手,缠绕的纱布很潦草,隐约还有丝丝血渍浸出来。
“他拿的不是酒店网站的预约,谁知道哪儿来的。”另一个女服务员愤愤不平地说,“贪便宜,让非法网站骗了吧。”
“然后呢?”青垚愣愣地看着沈绎心的手问。女服务员回答说:“然后就闹呗!大哥的手就被刀子划伤了。”沈绎心安慰说:“没什么,反正人已经走了。”“我们没有应急处理的经验,不敢得罪顾客。还是大哥果断!单手就制伏那浑球,让他找网站索赔,再闹就报警!”服务员庆幸地说,“今晚入住的都是高级专家,如果惊动陈总,搞不好我们都要被解聘呢!”
青垚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绎心的手,像没听到似的。沈绎心有些尴尬,问道:“看够了没?”青垚回过神来,嘟着嘴说:“谁给包的啊,包得跟粽子似的。”沈绎心笑着抽回手说:“先你去吃饭,我再等一会儿。放心吧。”青垚拢了拢鬓角的头发,“哦”了一声,郑重交代说:“明天我和刘姨要出门,电话开着保持联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