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品达的风格

在奥古斯都时期的罗马,哈利卡尔纳苏斯(Halicarnassus)的狄奥尼修斯(Dionysius)引用了品达的酒神颂之后(辑语75[45]),表达了他的看法,他认为,所有具备文学品位的读者都应该同意这个说法:

这些诗行饱含激情,高雅庄重,风格严肃。虽然粗犷,却不致令人不快;虽然有些刺耳,却合乎韵律。节奏虽然缓慢,却有宽阔的和谐音律;它们显示出来的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奢华和炫丽的色彩,而是一个远古时代的酷烈之美。[17]

[与狄奥尼修斯]同一时代的贺拉斯声称品达不可模仿。品达好像“一条河流,奔腾而下,漫过堤岸”。“他无愧于阿波罗的桂冠,在那些奔放的酒神赞歌中喷涌出新词”;或者“他歌颂诸神和国王”,或者“歌颂伊利斯(Elis)天堂般的生活”;或者“悲叹年轻的英雄,把他们的勇敢、才能和美德比作日月星辰”。“一阵巨大的轻风”,贺拉斯说,“托起了底尔克(Dirce)的天鹅”[18]

大约公元88年,昆体良(Quintilian)告诉我们,“在抒情诗人中,品达无与伦比。他典雅的风格,格言警句般的语言,恰当的修辞和行云流水般的言辞,都无可匹敌”(卷10,1章,61)。

我们自己的诗人格雷(Gray),在《诗的迈进》(Progress of Poesy)的凯歌[19]里称赞这种“豪迈”和这种“宽阔的羽翼”:

这只忒拜之鹰,

高贵自在地,飞翔在

广袤无垠的碧蓝深空。

品达风格的突出特点是擅用比喻。为了形容人们功绩的伟大程度,他从旅游和航海的最远边界去寻找比喻,如西方的“赫拉克勒斯之柱”(奥林匹亚凯歌3,行44;涅嵋凯歌3,行21;伊斯特米凯歌4,行12),东方的法息斯河(Phâsis)和尼罗河(Nile)(伊斯特米凯歌2,行41以下),极北之人(Hyperboreans)(皮托凯歌10,行30)。胜利者的功绩像“沙粒一样不可胜数”(奥林匹亚凯歌2,行98;奥林匹亚凯歌13,行46)。奥林匹亚是“王冠”,是盛典之“花”;它如水般纯净,金子般闪亮,太阳般灿烂(奥林匹亚凯歌1,行1以下;奥林匹亚凯歌2,行13;奥林匹亚凯歌5,行1)。

他在诗歌里用的比喻,也常常是从体育比赛的术语中提炼而来,赛车(奥林匹亚凯歌6,27行)、跑马(涅嵋凯歌5,19行)或投掷标枪(皮托凯歌1,43行)等。比如,他有“许多快箭在他的箭筒里”(奥林匹亚凯歌2,83行);他走进伊利斯圣山,拿着“缪斯之弓的箭杆”(奥林匹亚凯歌9,5行)。诗人把胜利者的名声传播远扬,“比骏马、比帆船还快”(奥林匹亚凯歌9,23行);“为了颂扬获胜者的英勇”,诗人会“登上覆盖着鲜花的船首(大声歌颂)”(皮托凯歌2,62行)。他的领地是“美惠女神挑选的花园”(奥林匹亚凯歌9,27行),他耕耘着美惠女神的土地,或者爱神阿弗洛狄特的领土(皮托凯歌6,1行)。他会铺陈细节,寻找一种形象,表达忒拜和德尔斐之间的道路(皮托凯歌11,38行)。但是他的比喻有时也会混淆,当他让他的缪斯“停桨放锚”的时候,“因为他歌声的翅膀,像蜜蜂一样,在花丛中飞舞”,[20]他想象他的唇上有一块磨刀石,“可以抓住他的思想,飞快地用流畅的言辞表达”(奥林匹亚凯歌6,82行)。他同样把这种娴熟的技巧比作磨刀石,“把青铜磨出锋利的刀刃出来”(伊斯特米凯歌6,72行)。

为了描绘他的艺术,品达还诉诸一些常见甚至家庭生活中的比照。诗人是“歌曲的能工巧匠”(皮托凯歌3,113行)。凯歌穿过大海“就像提尔人(Tyrian)的货物一样畅销”(皮托凯歌2,67行)。诗人的脑中有着凯歌的名单,有时可以放债(奥林匹亚凯歌11,1行),拖延的赞扬要还上利息(同上,9行)。

借助言辞和凯歌的音乐,训练的人成为“缪斯的一根魔杖”,“盛满歌曲的碗”(奥林匹亚凯歌6,91行以下)。在这些日常生活的比喻中,我们看到他这样形容鞋子:“让他知道在这双鞋上是他的脚”(奥林匹亚凯歌6,8行),这样形容好坏:“当美好的一面被翻开的时候,高尚也会带来丑恶”(皮托凯歌3,83行)。诗人把自己比作“飘浮在网上且没有在盐水中浸泡过的软木塞”(皮托凯歌2,80行)。可耻的年轻人“把他的年轻生命藏在一个洞里”(伊斯特米凯歌8,70行),或者是“一只公鸡只知道在家里打斗”(奥林匹亚凯歌12,4行)。青年摔跤比赛中的获胜者“从他的身上卸下负担”,给他战败的对手背负上“耻辱的还乡,嘲弄的言辞和偷偷摸摸地溜走”(奥林匹亚凯歌8,68行)。最后,以一个景象形容建筑物的底层都被水淹没的情形,用“沉入水湾的废墟”形容这个城市。[21]

事实上,品达用喻来源广泛。有的来自日常生活,如睡觉、饥渴、放债、吃药、魔法、葡萄酒杯、大碗、医生、驾车人;有的来自自然世界,如花、树、根、茎、花园、土地,蜂蜜,蜜蜂、公鸡、奶牛、鹰,狐狸、狼、狮子,星星、光、火焰,风、水,喷泉、洪水等;有的来自各种工艺,如纺织、锻造、金银玉器的工艺、门窗和钥匙的工艺、水轮车和磨石、基座、楼梯、堡垒和塔楼;有的来自众多体育比赛项目,如赛车、赛马、摔跤、投掷标枪和射箭等。[22]

他的另一个特点是语言壮丽,例如,第一首《奥林匹亚凯歌》这样开篇:“水之纯净,不如黄金……在孤独的天际寻找那一颗,比太阳的光芒更加耀眼的星辰,世间还有什么欢庆的地方比得上,光彩夺目的奥林匹亚赛场。”在第六首奥林匹亚凯歌中,新生的婴儿“藏在天边的幕布,他骄傲的是金色和深紫色的光芒”(奥林匹亚凯歌6,行54以下)。这种壮丽还体现在从意象到意象的转换,从思维到思维的转换。“颂扬飞镖(flitteth)的圣歌之花,宛若蜜蜂,节奏纷扬”(皮托凯歌10,行53以下)。

品达诗歌的另一个特点在于,巧妙联结现实的体育竞技与过去英雄人物的英勇。运动员纷纷效仿神话传说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忒拉蒙、埃阿斯、珀琉斯和阿喀琉斯等。

品达凯歌的第三个特点是诗中的劝诫成分。凯歌中经常出现宗教劝诫和道德箴言。“如果任何人想逃避神的慧眼,他就完全错了。”“审判是对人的检验。”“没有经历苦难,就不知道甜蜜。”“有美德点缀的财富,才是人的真正光彩。”有时候也加一点讽刺的成分:“富裕的就被认为是聪明的,甚至他们的城邦伙伴也这样认为。”[23]

希腊的伟大运动会,激起诗人一种崇高的想象力,没有地区限制,而是泛希腊的疆域。他颂扬的获胜者可能是一些远离母邦的西西里属地的领袖,但是他也属于整个希腊世界,诗人赞美他,因为品达也渴望自己成为最优秀的诗人,并不仅仅在希腊疆域之内,而是“在希腊人的每一个地方”。[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