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李家声回到冯家沟的家时,他眼睛里还能看到这个丁丑年的“小天仓”节中,母亲李刘氏忙碌的样子。现在的他才知道,那是他和娘最后聚在一起的“天仓”了。
正月二十,山西一偏僻山村冯家沟,人们正在家里忙碌着迎接流传了一年又一年的“添仓节”,相传这一天若将谷面堆满仓,那么这一年都将衣食无忧、五谷丰登!
后晌,李刘氏正在灶边瓦缸里小心翼翼舀着谷面,家声无聊地走近一旁,抓了一把在手里揉搓着,问道:“娘,这面晚上能吃上么?”
娘轻轻放下手里的舀子,抓住家声的手放在缸里细细拂拭:“咋了,饿了?”
“不是。”家声脱口回到,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刘氏看在眼里,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又忽然笑着道:“等我蒸了’雨灯灯’,多了的面给你烙饼吃!”家声听了,那黑黑的脸上顿时有了光亮,咧着嘴笑了。
李刘氏边忙着手里的活,边看着这个小儿子,忽然就想起了她那没了的老汉,心想如果他在,家里的日子能好过些,家里那些好的水田也不会被冯家弄了去。那些上好的水田如今被冯家种满了土药,自己家却换了许多旱田来种粮,可这天不正常,已经很久很久没下过一场透雨,土都开裂了,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哦!“娘,面要洒了!”
李刘氏一惊,知道自己走了神,慌忙定了定,问儿子:“吴先生教的文章都会了没?”这吴先生便是村上私塾里的先生,家声去上学便是李家答应用水田换旱田的条件之一。
“早会了,先生每次都讲的那些,没什么稀奇的,先生怕是能教的都教完了吧!”
“你小子尽胡咧咧,吴先生的学问可高了,他可是秀才哩,你晓得不?咱们村上何时有过秀才,那可是能当大官的哩!你要同先生好好学,将来咱也出个秀才中个举人,也去京城当大官,那可威风了,出门有轿子抬着,有人跟着,每顿都大鱼大肉,那时候你爹在那边也该笑了,咱李家祖坟上可算冒青烟了!”
李家声对“官”这个称呼没什么特殊的感受,他见过最大的官可能就是那乡里的田乡约,村里人都这么叫他。每次来,田乡约后面都确实跟着两个人,圆圆的肚子,偌大的脸庞子,笑起来分不清眼睛鼻子。他的到来就表示着村里的人要聚集到那个高戏台处,听他喊最新的皇帝的旨意,喊完后便是到冯村头家去了,后晌才会一身酒气地离开。基本上每次都是如此。别的都没什么,只是听娘说了每顿都有肉吃,想想哈喇子都忍不住往外渗,原来那田乡约每次去冯家都是吃肉去了。他忍不住问他娘:“大官可有田乡约那么大哩?”
李刘氏头一次听儿子这么问,笑了:“自然比他大,大官就是能见到皇帝的人,都是了不得的人。这个天底下有多少人能见到皇帝?”
“那吴先生也见过皇帝吗?皇帝啥样?”
“那娘就不清楚了,你可以去问问吴先生啊!”李刘氏已经不知道咋回答这问题了,抬头看了看问外,又说:“家声,今天你哥不晓得回来不,你去村口望望!”
“哎!”家声一转身,往村口走去,可是他心里却一直有个问题,这皇帝啥样?
虽说还是正月,可是今年的正月似乎不冷,天上蒙蒙胧胧的,阳光也穿不透,村西北的西山也是披了一层纱帐似的。村口在东南边,有一个土门子,进了门子就算进村了。冯家沟村里大多数是冯李两姓,相传两家祖上有亲,可现如今淡了不少。村子不大,不到二百户人家,基本上就是个东西走向,南面有条小河沟,水是从西山流下来的,河边一直到山脚下便是田地。村子东南十余里便是冯家镇,虽然镇子和村一个名,却是这方圆二十里的所有村子人做买卖的中心。
家声家隔壁冯林才就是冯家沟的村头,家里两儿一女,大儿子冯永福经过乡约田不满的推荐在县衙门里当差,二儿子冯永贵和家声一般大,十六岁。还有个女儿冯永兰,年方十四。
家声刚刚走到隔壁冯家门口,看到冯家老二冯永贵正在门口草垛子下蹲着,他叫住了家声问道,“你去哪?”
“去村口等我哥!”
永贵正闲的发慌,俩少年一般大,平时同去私塾读书,虽说家里大人有些嫌隙,可娃娃终归是娃娃,私下里还是一起打闹。永贵爬起身来就跟着家声,“我也去。”
家声轻声道:“不怕你爹骂你?”
“睡着呢!”
“兰妹呢?”
“和俺娘去县里了!”
家声知道永贵大哥在县里当差,便不再多说。
永贵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件,在家声眼前一晃,神秘兮兮地,家声撇了一眼,满不在乎道:“一块破镜子有啥稀奇嘞?”
永贵把镜子正面对准了家声的脸,家声一看,定住了。天哪,这个是镜子吗?这分明又是镜子啊?可是家里的铜镜怎么照也不会有眼前这面镜子如此清晰啊?这面镜子里,他能看清楚自己的黑黑的脸蛋,眼睛,鼻子,甚至连瞳孔、毛孔也都能看到,他确实没有见过如此神奇的镜子。
永贵见到他了的神情,得意地咯咯咯笑了,“你拿着仔细照。这是玻璃镜,是外国人做的,我哥从县城带回来的。”
家声细细的看着镜子里的世界,这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神奇,他通过镜子看天、看地、看大树、看野草,太阳反射的光影就让他俩追逐游戏了好一阵。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小天仓节,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娃娃的开心嬉戏,天地间也就仿佛只剩下他俩。
可是人生往往有“乐极生悲”的事情,从一个人出生起便有了悲喜,不会因为你的年纪大小就放过你。只是悲喜有大有小,除了生死,别的或许都只是小小的悲喜罢。
正在要到村口时,家声脚下被一块土坷垃一拌,立刻失去了平衡,一个跟头趴在地上,家声只觉得鼻子一酸,脸已磕到地上,“啪”的一声,手里的镜子也碎了。
两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家声抬起头来,感觉鼻子里粘稠稠的一股腥味往嘴里流,他来不及疼,用袖管一揉,举起拿镜子的那只手来,只见那玻璃镜面已经碎成几块,原本镜中的脸也如同有了裂痕,一些碎玻璃掉在了地上。永贵一下也爬到地上,抢过镜子,愤怒地看向家声,眼珠子都急红了,嚷道:“你赔我玻璃镜,你赔我玻璃镜。”
家声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往那镜上拼凑,永贵眼睁睁看着,手也不敢抖动一下。不知道拼了多久,两个人在这个季节,额头上竟然沁下汗珠来,可是破镜自古难圆啊!最终,他们失败了。
永贵喃喃道:“怎么办?我娘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家声一抬头,定了会神,他用手擦了擦鼻子,这才发现都是血,他低声道:“我赔你嘛。我让我哥从镇上买了赔你,可好?只是在这之前你可千万不要说镜子是你拿出来给我玩的,要不然你娘又要和我娘吵吵嘞!”他此时心里也是慌得很,可是他又怕因为这个两家大人发生争执,他的声音几乎哀求。
永贵听了,他当然也是没有胆量回去说出他偷拿镜子出来玩耍这事的,如今只有这样了,便也没了火气,道:“你答应的,可别说话不算数!”
“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李家声说话算话。”
永贵听了,爬起身来,掸了掸土,伸手向家声,拉他起来,也许这就算原谅他了吧!家声拿过破镜子,一点点放进自己的内兜里,然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破涕为笑。家声用衣袖把鼻子下的血迹擦了干净。
“哒哒哒哒”,这时村口土门子外传来了马蹄声,俩人抬头一看,是一架马车,车板子上坐着一个壮小伙,黝黑的面庞,一身灰衣袍,手里拿了个马鞭子,正在吆喝着“驾,驾…吁!”
“大哥,大哥!”家声已经认了出来,这人正是他哥李家庆。
“呀,家声,你咋在这嘞?”李家庆听到弟弟叫喊已经从板车上跳下来,勒住了马匹,沉下了身子,家声一个跃起,已经跳上了他哥哥宽厚的背上,他哥哥顺势背着弟弟转了几个圈。
“永贵弟,你也在嘞!”家庆看到一旁的永贵招呼道。
“家庆哥!”永贵抬着头叫了一声。他还在想着他那破碎的玻璃镜子。
“走,上车,咱们回家!”家庆一搂手,将背上的弟弟抱住,安放在车上,然后又搭把手将永贵搭上了车。车上有几个麻袋,其中有一个袋子中似乎有什么活物,咕咕咕发出叫声,麻袋还一抖一抖地支楞着,两个少年娃娃盯着麻袋,一阵好奇。家声忍不住问道:“哥,这里头是啥哩?”
家庆回过头看了一眼,笑道:“嘿,我从镇上回村的路上有一片树林,经过那边时看到有一只野鸡,我便追了上去,到树林就看到这野鸡被一个夹子夹住了,我便拿了,准备回家今天晚上给娘和你炖个肉吃吃!”
野鸡?俩个人一听不过是个野鸡顿时胆子大了起来,准备解开袋口的绳子瞧个新鲜,家声边解节边道:“哥,野鸡可捆上吗?不会飞了吧?”
家庆哈哈一笑:“放心吧弟,鸡我已经扎了脚和翅膀,你们玩呗,飞不掉的。”
俩小子一听就放心了,解开了结,慢慢地张开口袋,两个脑袋轻轻凑过去,“咕咕”,一个鸡脑袋从麻袋里突然伸了出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也盯着两个少年,只把俩人吓得一跳。两人定睛一瞧,只见这野鸡比家鸡还要大一圈,头顶一簇鲜艳的鸡冠,可是那身上的毛却是灰色的,不似一般的野鸡那么五彩斑斓,而且这毛皮根本不是禽类的羽毛,而且像兽毛一般,更奇怪的是那鸡尾巴,普通的鸡尾是翘翘的羽毛尾巴,可这野鸡尾巴,分明是一根细长的,像老鼠尾。
“这?”两个人面面相觑,一脸狐疑,两个人自小常去山里戏耍,野鸡也不少见,可是这么怪的野鸡却是从未见过。
“家庆哥,这是野鸡么?怎么和我们以前看过的不一样?”永贵忍不住了,问正在赶马车的家庆。
“嗨,我也不晓得,抓到的时候我也觉得怪哩,可是看外形又分明是个鸡子,而且这么肥的野鸡我还头一回见呢。管他呢,回去拔了毛,今天晚上给你好好开个荤!”
两个少年盯着这面前的怪鸡,也不做声,只是细细看着,那野鸡说来也怪,似乎并不惧怕他们,也不断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两个少年娃娃,嘴里还不断发出咕咕的叫声,他们用手去抚摸它,那皮毛是那么顺滑,那么柔软,那物也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鸡头前后有节奏地晃动,眼睛甚至开始半闭上了。
马车向村里不缓不慢地跑着,两旁的树木渐次后退。就在经过村里私塾的时候,一个人在私塾堂前的空地上,躺在一张竹躺椅上。家声和永贵认出来那正是吴老夫子。永贵赶紧打招呼道:“吴先生!”
家庆把马车减慢了速度,在堂前停了下来。吴老夫子听到有人叫,哼哼唧唧地挺起身子,眯着眼睛一看,“哦,哦哦,是冯家公子啊,还有家声。”
家声和家庆也都打招呼问好。老夫子起身,抖落了一下长衫。三人忙下车上前行弟子礼,鞠了个躬。老夫子细细打量了下这高大的后生,一拍脑袋:“哎呀,老朽老矣,记性孬了,记不住人了,家庆啊,失礼失礼!”
家庆赶忙扶住老夫子:“吴先生,怪我哩,常年在外,和先生碰不到面,先生一时想不起也是正常的。”
吴老夫子哈哈一笑:“好后生,在外套生活不易啊!今天回来见你娘了啊!”
“可不,这不要到添仓节了吗,今天小天仓,家家户户都忙着祭仓神,我们粮行不忙,我们张老板便让我回来一起帮忙活,顺道还让我带了点面谷子的回来,这不是田头干,收成不好吗,我便也心急给家里送点粮。”
吴老夫子一捻他那花白胡须,点头道:“古往今来,维孝字难得。你娘该享福啦!家声,你该学你哥的这份心哦!”
“对了,吴先生,你这边粮食可够,我给你拿袋面吧?”说着家庆便转身要去车上拿粮袋子。
吴老夫子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家庆啊,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过!只是老夫孤家寡人一个,况且我的粮是冯村头拨给我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足矣!你这粮还是拿回家给家里吧,这年头不好,时日且长啊!”说罢竟然长叹了一口气。
家庆听了,只得作罢。家声这时插话:“吴先生,我大哥从村外树林中抓了一只野鸡,只是这鸡形象奇怪,我等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野鸡,想请先生一看!”
“哦?”吴老夫子抬头看向马车。家声用手捅了下永贵,永贵会意立马跑去把那野鸡抱过吴老夫子面前来。
吴老夫子摸摸索索把胸前挂着的一副旧石英眼镜戴在了鼻梁上,然后盯着这鸡仔细看起来。良久,才拿下眼镜,对着三人颤颤巍巍说道:“如果老夫所记不错,这个应该不是野鸡,而且一种鼠!”
“啥?”三人异口同声惊诧道,“这是老鼠?”
老夫子转过身去,抬头闭眼,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忽然猛一回头,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光亮,坚决地说道:“不错,这不是野鸡,你们看它这灰亮的皮毛,看它这尾巴!我记得有一本上古奇书中曾记载:有一种鸟,其状如鸡而鼠毛,其名曰䖪鼠,见则其邑大旱也。”
“䖪鼠?先生,这句话啥意思?”家声紧紧问道。
“如果古书记载无误,那就是说天下将会大旱了,而且这种大旱将会是百年不遇,良田尽毁,生灵涂炭,不久矣!”吴夫子一字一顿地说完这段话,然后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几个人都愣在当场,不知说啥好,同是对老先生的话却也是充满疑惑,怎么好好的一个野鸡,就变成了老鼠,而且䖪鼠一出还会祸及人间,太不可思议了。只是他们看先生不再说话,竟也一时语塞。家庆一拽他俩衣袖,三人齐齐的又给夫子鞠了个躬,告了个退,转身上了马车。
永贵把这䖪鼠重新放进袋子里,三个人一路无语,往家赶去。
车刚到冯家门口就看见冯林才拿着个拐杖驻在门口,看见他小儿子和李家的后生一起,便是一顿骂,永贵偷偷向家声伸了伸舌头,指了指他怀里,家声点点头,明白他指的是镜子的事。然后永贵一溜烟跑回家去。
李刘氏听到马蹄声,也迎了出来,一看大儿子回来了,那脸都开了花。
“娘,我回来了。”家庆下了车就跪倒了娘面前。
李刘氏赶忙拉住儿子的衣袖,把他拉起身来,仔细打量着大儿子,似乎隔了几年未见,殊不知这才正月里,儿子年后才去镇上没几天。“回来好,回来好。”
“娘,这几天还好吧?”
“傻儿子,好好,娘都好,这才离家几天啊。你这咋又把粮行的马车赶回来了?”
“哦,这不年上的时候我看家里粮不多了,我就问老板原价拿了些粮,张老板应了,还给我马车拉回来,正好明天我去镇上时再从东边庄上收一批粮去粮行。”
“哦,好,来,娘和你把粮背下来!”
家庆赶忙拦住娘,一个肩膀扛起一袋道:“娘,我来,您歇着!我能行!”
李刘氏笑着应着,待两袋粮搬好,家声把那䖪鼠袋子抱在怀里,便将马赶到牛棚里,喂了一些草料给马儿。
“娘,这一袋子苞米面,一袋子谷子面,你和弟在家放心吃饱,我在粮行有地赚呢。”
“好,好。”李刘氏面对着大儿子,除了笑着应答便是应答着笑,她心里欣慰着是儿子大了,家里有了顶梁柱了,可她又和天下母亲一般,儿子大了便又想着给儿子张罗着女子了,给李家留个后,这是正理,越早越好,何况如今他已经能够养活自己养活这个家了。
家声走到他娘面前:“娘,家里的鸡笼子还有吗?”
“你要那个做啥嘛?”
家声举起手中的袋子,说出这是他大哥从树林子里逮到的一只野鸡,他想养几天。说罢就央求他娘去给他找笼子,他娘笑着摇摇头,便去牛棚旁的鸡窝子顶上把那挂着的鸡笼子取下来,这原是家里抓鸡用的,后来家庆给弄了个窝便一直闲置着,没想到这小子用上了。
家声把䖪鼠小心取出来,放进那竹笼子,盖好盖。又蹲着看了会,他心里已经打好主意,明天带着䖪鼠上西山,去找那玄清道观的老道长看看,平时他去西山玩老是喜欢去道长那,道长也稀罕他,经常给点心给他吃,还给他讲好多故事,而且还经常教他练习一些什么功法,虽然他不甚懂,可是他心里就觉得道长是个神人,他能够解开一切谜团。想到这,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回到了灶屋,这里娘和哥哥已经忙上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这正月的西北,一到晚上便凉的紧,家庆到了家就是不一样,那昏暗的油灯仿佛都亮堂了许多。家庆已经闸好了几天的牛草料,又劈了一堆的柴火,一切忙好,这才关好屋门,坐在灶堂里开始烧火,锅里蒸上了娘捏好的谷面’雨灯灯’。这是他们这的风俗,共捏十二个,小碗大小,每个灯顶端捏一个灯盏,灯盏边缘捏一个小豁口,每个豁口各代表一年四季中的一个月。灯盏蒸熟后,开锅先看哪些月的灯盏里积的汽水最多,则证明那个月雨水多,然后那个月就可以种哪样的庄稼了。
现在有家庆带回来的粮,家里的粮食算是充足了,这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算是对仓神最好的祭祀,保佑他们接下来风调雨顺,粮食满仓。有的讲究的人家,还会做米糕,准备鱼肉,放鞭炮。不过眼下这个时节,能全部做到这些的,恐怕只有冯村头家了,他家地多,又种了好多土药,换了好多的钱。
“出锅了,“家庆娘一边端上热气腾腾的笼屉,一边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点遍灯,烧遍香,家家粮食填满仓…”家庆和家声在旁边看着,都感觉很有意思。
家声用手点着十二个“灯灯”,想看看哪个灯盏里的汽水多,可是他奇怪地发现,怎么都没有,他揉揉眼睛,又重新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那些蒸汽水仿佛都被面团吸干了,可是往年他也都会看,从来没有这个样子啊!
“娘,今年没雨水呢!”家声小声地告诉他娘。
“这娃胡说八道,咋个没雨水嘛?”说罢她也自己凑到跟前,仔细地看了两遍。“哎,今年风调雨顺呢,每个灯灯都润得很,”转而去灶台去继续翻锅里的面汤,口里却自言自语道:“咋个没雨水呢?”
家庆摸了下小弟的头,拿了个面灯灯给他,“快吃,你吃饱了就有雨水嘞!”
家声拿在手上,闻了又闻,直说面香,开始狼吞虎咽。面汤上了桌,家庆和娘开始叨歇其他事,无非就是他娘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家庆说没有。他娘说那要不就找个说媒婆给他说一个。谁料家庆竟然一口回绝了,他说现在东家对他挺好,他还想再卖两年力气,等攒够了钱再说女子。
家声说他也要娶个婆姨,回来孝顺他娘。他娘听得直是乐出了眼泪,说他哪有哥哥没娶亲先让弟弟的,再说弟弟还小,等将来等养活自己了再给他说。
一家人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香,家声晚上睡觉还在笑着说要娶婆姨的梦话。
多年以后,家声回想起这一夜,还会笑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