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之因刘裕实力大减,无法与自己抗衡而高兴,却得到云秀流产的消息,心情便低落下来。韩延之等人有事来见他,他却统统不见,把一切事都抛之脑后,只想陪着云秀。
云秀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睡着,醒来时见休之陪在身边,便想坐起来。休之让她躺好,握着她的手,“你不要动。好好休息。”
云秀伤心,虚弱地说:“孩子没有保住,对不起你。”
休之吻着她的手,“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子嗣是上天注定的,这个孩子跟我们缘分浅,不用伤心了。”他劝云秀别伤心,自己心里的难过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孩子,他盼了许久,连名字都想好了,可惜云秀思念福儿,忧思太深,身体太弱,又随军奔波劳累,还是流产了。休之后悔,应该把云秀留在荆州。
云秀笑了一下,“你打仗辛苦了,可有受伤?给我看看。”
休之说:“我没事。我陪你待一会儿。”
“不用陪我,你去休息一下吧。”
休之不肯走,便和衣而卧,躺在她身边陪她。
云秀虽然失去了孩子,可这个男人对她不离不弃,也让她觉得安慰。她身体虚弱,没多少精神,便靠着他睡着了。
休之又陪她待了许久,见她睡安稳了,才起身,去书房见韩延之。
韩延之已等了快一个时辰,见休之总算来了,忙行礼拜见。
休之脸上都是伤心之色,问韩延之何事。
“王爷,现在刘裕重伤,北府军元气大伤,属下请命,将他们一网成擒,永绝后患!”
“这……刘裕此战有功,我没有理由杀他。”
“王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忘了刘裕潜入豫州,意图不轨?他早就与您翻脸了,现在只是面子上的和气而已,若不趁此时下手,等他缓过来,可就难对付了。”
休之仍不同意。他还担心云秀刚刚流产,如果此时对刘裕下手,她知道了难免担心福儿,身体更难恢复,便不置可否,只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韩延之又劝了几句,休之惦记云秀的身体,不耐烦听他说话,便让他退下。
休之回到住处,见桓道芝也来看望云秀。他看了看云秀仍睡着,便让桓道芝出来外面说话。
桓道芝也劝休之趁机解决刘裕。
休之说:“刘裕重伤未愈,他的北府军损伤过半,无力与我抗衡,我与他胜负已分,何必赶尽杀绝。再说他是功臣,我不能无罪而杀之,贻人口实啊。何况……”他看了卧室的门一眼。
桓道芝便明白他是顾忌云秀,气得跺脚,“王爷,现在可是生死关头,你不彻底解决刘裕,等他缓过来,一定会反咬你一口,到时候你就悔之不及了!”
休之不满地说:“桓小姐,刘裕攻破伪燕、大破天师道,正是功劳卓著、朝野仰望之时,我若此时出手对付他,岂不是让天下人说我嫉贤妒能!”
“王爷,刘裕与你可是对头啊。你不对付他,难道还要封赏他!”
“桓小姐,刘裕是功臣,不是反臣,我要执掌中枢,就得先封赏他的功劳。”
“他这个人,只要活过劲儿来,一定会报复你,到时候,他可不会像你这般忠厚良善。”
“你放心,我会防范他。明日上朝,我会建议朝廷封他一个虚位,让他回京口,然后再慢慢剪除他的羽翼。如果他安守本分,就算了,若他稍有异动,我就立刻处置他。”
“王爷,你这是养虎遗患!斩草得除根呐!”桓道芝的声音不觉就高了。
卧室里云秀咳嗽了一声,休之担心,想去看她。
桓道芝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王爷,刘裕不会老实听话的,你今日不痛下杀手,只怕来日就没有机会了!”
休之甩开她,“桓小姐,桓玄篡逆,株连亲族,是罪有应得,我不会因为你要报仇就诛杀功臣!你是我的谋士,最好谨守本分,不要因为私怨,误了我的大事!”说完,休之不再理会桓道芝,推门进了卧室。
云秀已经醒了,丫头正扶她坐起来,休之待她坐好,让丫头退下,自己坐在她身边扶着她,“你起来做什么?再休息会儿。”
云秀摇摇头,仍是有气无力,十分虚弱。
休之从丫头手中接过杯子,喂她先喝些水,“是不是我在外面说话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云秀笑了笑,“你不要跟道芝生气呀。她脾气虽急,但对你可是忠心耿耿。”
“你说的是。”休之命丫头去请桓道芝进来,外面伺候的人回话说桓道芝已经走了。休之便笑道:“她这样的脾气,难为刘裕娶她做夫人。”他说完,又后悔不该对云秀说这话。
云秀笑着说:“她心地好。”
休之见她面有忧色,知道她听到了他与桓道芝刚才的谈话。他也知道,虽然云秀与刘裕恩断义绝,但刘裕毕竟是福儿的父亲,刘裕的命运直接影响福儿的前途,云秀也是因此才总为福儿担心,伤了身体。休之不想让她再担忧,便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幕僚都劝我趁现在除掉刘裕,可是我都不准。一来,刘裕是功臣,我没有理由杀他。二来,北府军损失惨重,他手上已经没有筹码再跟我争,我也不想趁人之危,赶尽杀绝。三来,还有福儿,我也是为他考虑。你不用担心。”
云秀听了,笑了笑,“这是军国大事,你不用告诉我。道芝总说我迂腐,我也不想说什么,影响你的判断。”
休之笑道,“那你告诉我,你还担心吗?”
“我,我只是想福儿,还有,这个孩子。”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流下眼泪。
“怎么又伤心了?”休之笑道,拿起床头的手帕,帮她轻轻拭泪,“这样吧,等你休养一阵,好一些了,我陪你去金华寺给我们的孩子做场法事,让他往生吧。”休之说着,心头也是一阵酸楚。
与此同时,侍中府内。
刘裕也是卧床不起,他在丹阳一战受了重伤。琅琊王派了太医来给他治伤。刘毅、王弘、诸葛长民、刘敬宣等人都围在他的床前,问他好些了吗。
刘裕勉强笑道,“捡回条命,还不错。可惜了那么多将士。”他说着,脸色便阴郁了下来。
王弘赞叹道,“主公身先士卒,勇冠三军,真是世所罕见。”
刘毅听了这话,便不高兴,“王参军,只有你家主公勇冠三军吗?我的人马不也都战死沙场?”
长民还像以前一样,就劝刘毅道,“行了,行了,盘龙,主公他伤成这样,你何必这时候争短道长的?”
刘毅更火大,“诸葛长民,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跟本将军说话?”
诸葛长民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刘敬宣讽刺刘毅道:“抚军将军好威风,若你的本事有脾气这么大就好了,也可以不必战败,引得贼人进逼建康,连累我们北府军蒙受如此损失。”
刘毅瞪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轻敌冒进,失职当斩!”刘敬宣怒目而视。
刘裕咳嗽了一声,“敬宣,不得无礼。”
刘敬宣见刘裕发话,这才没有再吵。
刘毅看着他们众人,冷笑道:“你们搞清楚,当日起兵诛杀桓玄,我与你们是同盟。丹阳一战,大家都损失惨重,现在谁是司马休之的对手?!你们不说与我同气连枝,互为犄角,反倒与我争执起来!好呀,大不了,一拍两散,正合了司马休之的心意!”
王弘忙劝道,“抚军将军息怒。卑职等并无不敬之意,只是看我家主公如此伤势,为他感慨罢了。抚军将军不如与诸位将军移步前厅,让我家主公休息片刻,静养伤势吧。”
“不必了。诸位还是费心想想,如何替你家主公对付那司马休之吧。本将军告辞!”刘毅说完便走了。
刘敬宣看着他的背影,还气呼呼地说,“这个刘毅,真是狂妄无礼!若不是他不听主公的话,轻敌兵败,孟主簿不用死,我们也不用在丹阳苦战,损失了这么多将士!”
王弘叹了口气,对刘裕和其他人说,“主公,抚军将军说的有理,需防备司马休之对你下手!”
刘裕咳嗽了几声,说:“怕什么。司马休之志在丞相之位,需要示人以宽,不会这个时候无故杀我这个功臣。现在他风头正盛,我就避让一二。你们回去戒斥部下,这一阵尽量不要跟荆州的人发生冲突,凡事等我好一些了再说。”
王弘等人便拱手告退。
他们走后,月儿亲自端药来给刘裕服用。刘裕喝了药,说:“你现在是我夫人,不必做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了。”
月儿笑道:“就因为主公是妾身夫君,妾身才想亲力亲为,好好照顾你。”
刘裕想起大战前,她对自己的支持,对她有些感激,便点点头,“不要太劳累了。福儿呢?”
“先生教他读书呢。他总是贪玩,书都不背,先生罚他站着背书呢。”
刘裕笑了,“这孩子,跟我一样。让他好好读书,学他母亲,不要学我。”
月儿听他提起云秀,脸色有些尴尬,笑了笑:“是。妾身知道了,一定好好管教他。”
“你去吧。我睡会儿。”
月儿又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不吃了,也不必叫我,让我睡会儿。你们都去吧。”
月儿还想留下来伺候,起码也要留些人伺候他。刘裕不同意,让他们都走,关上房门,他一个人躺着,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是深夜,房内点着灯,下人们都不在。只见帘子外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刘裕猛的惊醒,“谁?”
他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已经抵到他胸口。
“刘裕,你真是命大!”宝剑的另一头,是一身夜行衣的桓道芝。
刘裕起猛了,一阵眩晕,他伸出手去,“道芝,扶我一把。”
桓道芝把剑往前推进一寸,刘裕头晕,躲不开,便被刺破胸膛,鲜血流了下来。桓道芝惊讶道,“你怎么不躲?”
刘裕无奈地说:“我头晕,不是让你扶我一把吗?”
桓道芝把剑撤出来,好在伤口不深,血流的不多。桓道芝见他这副模样,竟有些哭笑不得,说:“听说北府军损失三分之二,也不至于就这么穷了吧。你好歹还是中军将军、侍中大人,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哼,报应!”
刘裕笑了,“是我故意让他们都走了,好让你来的时候方便些。”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刘裕口渴了:“桌上有茶,你给我倒一杯,我就告诉你。”
桓道芝呸了一声,“你府里的人都死光了?哪有让刺客服侍你的!”
刘裕笑道,“你想让我渴死?那得多慢,一剑杀了我多痛快!”
桓道芝最受不了他这无赖劲头,便气呼呼地倒了杯茶给他喝下,然后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不难猜。你恨不得我死,可司马休之现在不但不能杀我,还得封赏我,好让天下人看他多么大度宽和。你这么性急,一定会来亲自动手。”
“说的不错。那你还不防备?”
“道芝,我现在算知道,你堂兄虽然篡逆,但他当时也是无奈。身后是无数人对他虎视眈眈,眼前是诱人的宝座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没的选,只能往前走。‘无名困蝼蚁,有名世所疑’。哎,一旦坐上这个赌桌,不能赢得天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没有别的牌面。”
桓道芝听他说的诚恳,便也坐了下来,“你说的不错。桓家自父辈就是这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是只要退一步,便是船毁人亡。我堂兄称帝之时,想必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可惜,桓家上下那么多人,都枉送了性命。”
“你堂兄败在性急。当时天下四分五裂,北有司马休之,南有天师道贼众,益州、江州都是重镇,两州刺史对你堂兄并不认同。这样的局面,他却贸然称帝,所以成了众矢之的。虽然他死在我手里,可实际上,是死在天下人手里。”
桓道芝又把宝剑横到他脖子上,“你休想花言巧语推脱罪责。我管什么天下人,桓家是被你诛灭,我只跟你算账。”
“你看你,又着急。我没说不让你算账啊。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堂兄是怎么死的。道芝,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又共过患难,那天你走得匆忙,我们都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说话,我总是遗憾。现在你能来见我,哪怕是来杀我,我都高兴,因为我能再见你一面。好了,你动手吧。”刘裕说完,坦然地看着她。
桓道芝握着宝剑,试了几次,终是下不了手,便气得把宝剑往地上一扔,大骂自己无能。
刘裕握住她的手,“道芝,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
桓道芝一把推开他,“你给我写封休书。”
刘裕捂着伤口,一脸无赖,“不写。”
桓道芝便从袖中掏出一封休书,拍在刘裕胸前,“你不写,我写!”
刘裕拿起那封休书看了看,往床上随意一扔,哭笑不得,“你真是麻烦。要杀就杀,费这么多劲做什么?”
桓道芝哭了,“我下不了手,可我不会放过你。你说对了,司马休之不想杀你,他想给你高官厚禄,消磨你的斗志,把你变成一个废人。我现在想想,杀你,真是便宜了你,他的想法未尝不是更好。刘裕,你做过北府军统帅,建立过不世功勋,可是你很快会被人遗忘,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功劳、记得你的荣耀,你的朋友、你心爱的女人全都离你而去,那时候,你会更痛苦。对了,云秀,福儿被你带走,她伤心,何无忌死了,她伤心,可你重伤如此,差点没命,她一点都不关心。我劝你,还是把福儿还给她吧。反正你很快就下野了,还留着孩子做什么?只会耽误他!”
桓道芝擦干眼泪,拿起宝剑,一笑道:“刘将军,保重。”说完,便开门走了。
她的话起了作用。刘裕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想起在豫州时候云秀的绝情,他脸色惨白,伤口剧痛,目光狠辣,怒火中烧:“想我死?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