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力战石头城

刘裕在府中为孟昶设了灵堂,整整一夜,都在灵堂内默默致哀。次日一早,有人来报,抚军将军刘毅在门外求见。

朱龄石穿着孝服,陪刘裕守灵,听到刘毅来了,恨得咬牙切齿,“都怪这个刘毅,不听主公的话,贸然出战,结果战败,让那贼人士气大振!要不然,贼人岂敢进逼建康,孟主簿他……也就不用……”朱龄石说着就哭了。

刘裕脸色冷峻,看着孟昶的牌位,对朱龄石说:“别再说了。来人,请抚军将军进来。”

刘毅大声嚷着就来了,“德舆,咱们到底是奉驾北巡,还是出城迎战,你倒是快拿个主意啊!”

刘裕从灵堂出来,看着他,“小点声。”

刘毅才看到有一座灵堂,把声音低了些,仍是抱怨:“谁死了?这么大面子?贼人都快杀到门口了,侍中大人还有心思在这里祭灵?”

刘裕面无表情:“孟昶死了。”

“什么?”刘毅一愣,赶忙闯进灵堂,看到一个棺材和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孟昶的名字。他愣了片刻,也哭了,“前天还见他!怎么好好的就……”

刘毅哭了几声,擦了眼泪,问道:“德舆,逝者已矣,还得担心眼下啊。天师道贼人已快到石头城了,很快就要杀进建康了,咱们是战是走,得有个准主意啊!”

刘裕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跟我来。”

他说罢,便往府门外走。刘毅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便只好跟着他,一直到了宫中。

皇上和琅琊王早就坐立不安,见刘裕来了,不等他行完礼,琅琊王便问是不是要奉驾南巡。

刘裕仍说:“臣以为不可。此时朝野上下恐惧,如果圣驾北巡,则人人自危,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再难收拾残局。若容臣一战,或有转机,所以,臣请陛下安坐宫中,看臣破敌。”

皇上有些失望。

琅琊王也说:“侍中大人言之有理,可是,你要把兵都带到石头城,谁来保卫京师啊?若你战败了,建康再无守军,贼人岂不是长驱直入?”

刘裕说:“石头城是建康屏障,在此一战,是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若臣战胜,则一切安然无恙。若战败,臣必死于战场,绝不生还,那样也可拖延数日,或许就能等到司马休之带兵入京,可保陛下无虞。如果他来不及赶到,臣以必死之心,也能重创贼人,到那时,圣驾再走,也不迟啊。”

皇上听他说的刚烈,也生出几分斗志,“好,侍中以身许国,朕又岂能弃宗庙而走。朕不走了,就在这里等你的捷报。侍中尽管全力一战,结果不必管他,如若不胜……那是天不佑我大晋,非人力可为,也便无可奈何。”

琅琊王见皇上这样说,也说道:“侍中大人要战,须分兵把守诸多要地。现在城中兵少,本王也可上阵,愿听侍中差遣。”

刘裕听他们这么说,心里多少有些安慰,笑道:“多谢王爷体谅。请王爷在御前侍奉,不必亲冒矢石。现在贼众我寡,若分兵守要地,贼人一眼便能看出我军虚实,二来,只要有一处失利,就会军心大乱,处处皆溃。臣以为当聚兵于石头城,全力阻敌。”

皇上准奏,将自己的性命和朝廷的希望寄托在刘裕身上。

刘裕告退出来,便按计划部署,准备带兵去石头城。

临行前,他将孟昶葬在侍中府内,在坟前,抚摸着墓碑,“兄弟,你刚走一天,我就把你埋了。不是不想给你风光大葬,只是我马上要去石头城,万一我回不来,就没人料理你的事了。要是我能回来,我就把你送回京口,给你办上七七四十九天,再把你葬进你家祖坟。要是我回不来,你就辛苦点,自己飘回去吧。我走了。”

刘裕说完,拍了拍孟昶的墓碑,就像是拍他的肩膀。

刘裕转身出了侍中府,在门前上马,吩咐王弘坐镇府中,代自己处理军机事务,吩咐朱龄石保护府内安全,然后便带其他兵将,加上囚徒、民间勇士一千五百人左右,开赴石头城。

一到石头城,刘裕命人立刻修补城池,又修筑堡垒、水栅和外城,然后带众将登上城头,观望敌情。

只见江上徐徐来了十来艘战舰,朝新亭方向驶去,倒没有绵延百里,可能是前锋。

新亭是建康西南要塞,是一座回环险阻的大山,地势高峻,山顶开阔,山上有新建的亭子,便称为新亭山。

此刻建康城中无一兵一卒,刘裕远望那些战舰朝新亭去了,登时一惊。身边诸将都大惊失色。

刘裕强自镇定,打算命人回建康,请御驾秘密出京,来石头城避难。此令刚发出,就见那些战船调转方向,靠往西岸去了。

刘裕悬着的心终于放到肚子里,收回了那道移驾的秘令,指着那些战船,对众人笑道:“天助我也!贼众终是犹豫不进,再无先机,这些人马上就是我们的俘虏了。”

从城头下来,又见刘敬宣等诸将带了北府军一万精兵赶来助战。刘裕信心大振,分派众将沿石头城布防:冠军将军刘敬宣屯北郊,辅国将军孟怀玉屯丹阳郡西,建武将军王仲德屯越城,广武将军刘默屯建阳门外,宁朔将军索邈和朱龄石率俘虏的南燕重甲骑兵二百人,往来警戒。还建了查浦、药园、廷尉三个前沿阵地。

刘裕做好准备,严阵以待,等着贼众到来。

他每天在城头观阵,看着贼人陆续聚集到对岸,不再有船只驶来。对岸集结已毕,舰船绵延百里,都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贼众下船,挤满了江岸,纷纷观望朝廷的军阵。刘裕的将士,刀剑出鞘,满弓搭箭,做好了准备。

就在双方隔江对望的时候,江上忽然风起云涌,大浪排空,继而红日西落,晚霞漫天,一派壮丽景色。夜里,风停了,江水倒映着满天星斗,就像一条星河,缓缓东流,与天相接,让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银河。

朝廷军队、天师道军队,仿佛都不忍心破坏这美景,度过了宁静的一天。

次日,天一亮,战斗打响。

几艘敌舰缓缓离岸,朝石头城驶来。快到城外水栅时,刘裕下令以硬弩长箭射击,那长箭箭头用混铁制成,巨大无比,敌船中箭便立刻崩坏,船只解体,船上兵将落入水中。敌舰便不敢再向前来。

刘裕又命北府军旧将魏顺之领兵一百多人在南岸一个险要之地埋伏,然后率刘毅、王镇恶等乘船出兵,船上高挂着刘裕的旗号,吸引贼众向他围攻而来。

刘裕亲自去当诱饵,苦战半日,便且战且退,不少贼众被引到埋伏处,伏兵齐出,与贼众交战。贼众人数上万,一百多人的伏兵哪里能敌?魏顺之见一仗下来,手下只剩二十几人,便害怕了,也不管其他人,自己就乘船逃了。数万贼人便从这里过境,直取丹阳郡。

等刘裕率军赶来,已经晚了。众将等他下令追敌,刘裕却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孟怀玉在丹阳驻守,尚能支持。”他把军队都带回石头城,全体休整,沐浴更衣,饱餐一顿。

然后全军列队,清点人数,已不足两千。

刘裕站在这些将士面前,说:“弟兄们,你们中间有些人是从流民营就跟我的,有些人是北府军的旧部。弟兄们不弃,跟我征战多年,打了不少胜仗,也吃了不少苦头,我刘裕谢谢大家。”刘裕说着,向将士们拱手行礼。

众将士都齐声大呼:“誓死追随刘将军!”

刘裕说:“咱们北府军,自建军以来,就是跟北方胡人打仗,跟天师道妖贼打仗,前些年,咱们转战会稽、建康、永嘉,打得贼人望风而逃,匪首孙恩自尽,卢循是我的手下败将!去年,咱们北伐伪燕,斩获无数,杀了伪燕王公三千人,伪燕王被我们抓到建康砍了人头!你们说,哪一仗,我们怕过?哪一仗,不是大获全胜!”

众将士大喊:“将军威武!”

“弟兄们,现在,卢循和一个叫徐道覆的小贼,趁我们北伐,不在国中,为乱天下,杀害何无忌将军,很快,他们要奔袭建康,危害社稷!你们能坐视不管吗?”

“不能!不能!不能!”

将士们的吼声渐渐平息,刘裕大喊一声,“来人,押上来!”

他一声令下,两个士兵把五花大绑的魏顺之押了上来。

魏顺之跪爬到他身旁,磕头求饶道:“主公,饶命啊,贼兵上万,末将当时只剩了二十多人,实在是挡不住啊。”

刘裕看都不看他,眼睛直视着全军将士,道:“我给你的军令,是要你死守,就算只剩下你一个人,也得给我守着!何况,你还扔下兄弟们,自己逃了!”

魏顺之哭道:“主公,饶命啊,您千不念,万不念,念在当日您从京口起兵诛杀桓玄,末将也鞍前马后地效力了呀!求主公饶命啊!”

刘裕叹了口气,“我能饶你,军法能饶你吗?弟兄们能饶你吗?不要再说了,是条汉子,死也给我站着!”

魏顺之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忍下泪水,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主公保重,末将先走一步。”

刘裕转过身去,把手一挥,便有人动手,杀了魏顺之。

将士们震动,没人敢不听命。

随后,刘裕拔出宝剑,“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跟我开赴丹阳,全歼贼众!”

丹阳一战,总让刘裕想起了句章,同样是极少的兵力,同样是几十万贼寇,只是句章一战,他可以输,可以战死,而现在,背后就是建康,他非但不能输,不能死,连一步都不能退。

他麾下所有的将士,都知道他们面临的是生死关头,默默地埋葬战友遗体,然后擦掉铠甲兵器上沾满的鲜血,随后追随刘裕,再上战场厮杀。

丹阳的老百姓都被动员起来,拿起锄头扁担,也来助战。

所有人放下了一切分歧,一切杂念,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输。

这一战,刘裕绞尽了脑汁,用尽了平生所学,想了一切办法去拖延战局。好在,他从贼寇的行军布阵中,感到卢循和徐道覆的分歧。

战略意图方面,徐道覆大概想绕开丹阳,进军建康,而卢循则一定要消灭刘裕,免除后患。战术方面,丹阳之战,徐道覆想速战速决,卢循则想稳扎稳打。

他们的分歧,给了刘裕一点点喘息之机。然而,数十倍的贼寇,仍给他巨大的压力。刘裕甚至暗暗希望司马休之神兵天降,解除这个困局,哪怕破局之后,休之下一个就会对付他自己。

贼寇最终放弃了围城的念头,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在这最后关头,一切阴谋阳谋都失去了意义,双方只剩下体力和意志的较量,是勇气和责任支持着北府军和丹阳百姓,咬牙坚持。

这一战,刘裕抱着必死之心,付出惨重的代价,终于在丹阳顶住天师道几轮进攻。

卢循和徐道覆久攻不下,乱了心智,慌了手脚,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目标本是建康。

最后,诸葛长民率领在京口休整的北府军赶到丹阳,还有一支荆州军前来助阵。卢、徐二人见状,便放弃丹阳,率天师道残兵败将转攻建康,却发现司马休之已带兵入城,完全控制了局面,贼寇已是疲惫之师,不是司马休之的对手,便败退逃向广州去了。

这一仗,朝廷军大获全胜,可刘裕身负重伤,手下的北府军损失惨重,伤亡殆尽。

司马休之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尽享渔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