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客居桑府 教习琴艺

“那东隅公子这段时间便只管在府中住下吧,不必见外,只当是自家便可。”桑家主母笑着说道。

“多谢夫人。”东隅作揖。

“东隅公子在抚琴方面颇有造诣,东隅在府中期间,也会担任私塾的琴艺先生。”桑明霖道。

桑瑜在刚开始的惊讶过后,看向东隅的眼神便十分炙热,当她听到东隅会担任府中的琴艺先生时,她更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甚至她还觉得,东隅定是为了多与她相处,才会来桑府中借住的。

而桑余心中缺如翻江倒海一般,十分复杂。

刚看到东隅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就忍不住砰砰砰地越跳越快,当真是心如揣鹿,惊讶之余还有几分再次见到他的暗喜。而在她平静下来后,却忍不住垂下眼睛,咬了咬下唇。她好不容易就要将他放下了,现在他却又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这让她该如何是好。

在她垂眸出神的时候,她觉得似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当她抬起头去寻的时候,又没有找到那目光的来源。她的眼神从东隅双目上缚着的红绫上扫过,心中暗想,许是她方才出神产生了错觉吧。

在桑府一家人各异的心思中,东隅带着一小厮一琴,正式借住到桑府中,成了桑府私塾的琴艺先生。

桑余本以为在她父亲回来之后,她的日子会稍微轻松一些,不用再干那些丫鬟的活计。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她才发现,虽然身体上不再受累,但是她却遇到了更加艰难的处境——跟着东隅学琴。

桑余虽是不受宠的庶女,但是在她的父亲在府中时,她也是要跟着嫡姐一起上私塾的,她毕竟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纵然不受父亲喜爱,但世家女子该学的东西她也都一同跟着学。

她不知该如何再去面对东隅,而且一想到要与嫡姐一起跟着东隅学琴,她便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第二日,桑余一早便起身,拿出自己那把已经蒙尘了的古琴。

她的阿娘是歌姬出身,也弹得一手好琴,所以桑余自幼受阿娘的熏陶,也琴艺颇佳。之前父亲还没到京中之时,她和桑瑜也一起上过琴艺课,只是她在抚琴方面比桑瑜要有天赋许多,所以琴艺先生总是夸奖她。

这让桑瑜十分不快,吵着闹着辞退了那个琴艺先生,并且在父亲进京述职后,便不许她再抚琴。她自认寄人篱下,只能仰人鼻息,再说抚琴这种风雅之事也确实对于她这个在泥沼中挣扎的人太过奢侈,所以纵使她也十分喜爱琴艺,却还是将琴收了起来。

所以这么算下来,她也有些年头没有碰这琴了。

桑余的手轻轻抚摸琴弦,不禁想起了初见东隅时,她便是被他的琴声所吸引,二人也算是因琴结缘了。

这一次,她和东隅也是因为“琴”而又聚在一起,真是不知这结下的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

桑余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找来帕子将蒙尘的琴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抱着琴朝着凉亭走去。

东隅毕竟还是外男,与两位云英未嫁的小姐共处一室毕竟还是不合规矩,所以这学琴的地点便设在了花园中的凉亭里。

桑余缓步朝着花园走去,绕过一处太湖石,便可看到东隅授课的凉亭。

现在还没有到上课的时辰,可是亭中却已经有了两人相对而坐。只见那两人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小鸟依人,一白一粉,看上去颇为和谐,一看便知是东隅和她的嫡姐桑瑜。二人似乎聊得很投机,桑瑜还倾身向东隅的方向,面上满是笑容。

纵然桑余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她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景象时,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她的步子顿了顿,只觉得迎面吹来一阵风。现在已经入秋,风也不似以往那么和煦,竟是让桑余觉得微微发冷。

为了不让他人看出蹊跷,桑余很快便恢复如常,不疾不徐地接着朝凉亭走去。

离凉亭越近,桑余便越能够听清二人的说笑。桑瑜似乎真的很开心,平日里总是端着大小姐架子的她此刻就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咯咯地娇笑个不停。

桑余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仍是和往常一样淡漠地走过去,对着二人微微屈膝,行礼道:“姐姐,东隅公子,我来迟了。”

桑瑜看到那碍眼的庶妹来了之后,面上的笑瞬间消失,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耐,又变成了以往那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无妨。”东隅淡淡地说道,依旧是一贯的礼貌但却疏离。

桑瑜见东隅答话,想着要在东隅面前展示自己是个好姐姐,于是笑着对桑余招了招手,柔声说道:“妹妹那么见外做什么,快些过来坐。”

桑余垂眸抿了抿唇,却也是没有拂嫡姐的面子,顺从地坐了过去。

她刻意避开不去看东隅所在的方向,而是努力将他当做是空气,垂眸看向地面。

可是不知为何,她又觉得头顶有一道炙热的目光。

但是在这凉亭中就只有他们三人在,桑瑜坐在她的身边,所以能够如此看她的,只有东隅,但是东隅眼盲,又如何能够投来目光呢。

桑余轻轻甩了甩头,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已经出现癔症了,要不然怎会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面露惑色并轻轻甩头的时候,东隅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东隅十分有做先生的样子,在开始授艺之后便不再论情分,很是公正。

桑家二姐妹虽然都是自幼学琴,但是桑余有一个善于抚琴的阿娘,之前没少点拨她,再加上桑余本就喜爱抚琴,极有天资,所以琴艺要比桑瑜好上不少。就算桑余许久没有练琴,指法已经有些生疏,但仍是比桑大小姐琴艺佳。

所以东隅在听桑余抚琴时,会轻轻点头,并表示赞许,然后再稍加指正。桑余听到东隅的认可,心中也有些暗喜,并将他的指点全都记在心中细细揣摩,果然有所增益。

而当东隅听到桑大小姐的琴声时,沉默了良久才出声点评,似是在寻找不会太伤人的语言,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大小姐琴艺欠佳,需多加练习。”

这让桑大小姐十分不快,凭什么桑余那个身份卑贱之人能够得到东隅的赞许,而她却不行。不过为了继续在东隅面前塑造善待庶妹的好姐姐形象,桑瑜也只能将气憋在心中。

桑余看着向来跋扈的嫡姐吃瘪,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能让她嫡姐吃瘪的人还真是不多,这么一来,她倒是还要感谢东隅了。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桑余和东隅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现在桑余在府中偶遇到东隅的时候不但不会避开,二人反而还会闲聊几句。

东隅的住处就在西厢房,离桑余所住的那个偏僻小院很近,有时桑余在院子中打理花花草草的时候,便可看到东隅在他院中树下的石桌上抚琴。

她总是会听得入迷,有时东隅不知怎的发现了她,还会出声邀请。

“二小姐,此曲可好?”一曲作罢,东隅淡淡出声问道。

正在打理花草的桑余一惊,一下子将手中的花连根拔起,待到回过神来,桑余看到精心养的花被自己连根拔了,好一阵心疼。

桑余手忙脚乱地将那苦命的花儿放了回去,然后连忙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东隅公子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二小姐有所不知,眼盲之人耳力会格外强些,所以便能够听到二小姐的动静。”东隅说道。

桑余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两颊微微泛红,偷听被抓包,实在是有些丢人,“抱歉,是我打扰了东隅公子的兴致了。”

东隅轻笑一声,“无妨,二小姐若是喜欢的话,何不直接来我院中。”

桑余一惊,连忙拒绝,“这样不合规矩。”

“白日你的弹的曲子还有些问题,不如你将琴抱来,我再同你说说如何改进。”东隅换了一种邀请的方法。

桑余有些心动,一来,她是真的爱琴,二来,她也是真的想要同东隅亲近,面对东隅的邀请,她说自己不动心是假的。

东隅似是知道桑余内心的动摇似的,又说道:“你若担心的话,让书玉在一旁侍候着就是了,这便不会不合规矩了。”

桑余内心的天平完全向东隅的方向倾去,她所有的克制和理性被她暂且抛之不顾。

二人不过同是爱琴之人罢了,又不是去偷偷幽会的,再说了还有书玉在场,也不是孤男寡女,没什么的。

于是桑余说道,“那东隅公子稍等,我去取琴来。”

桑余说完,便兔子一般一溜烟儿朝着屋内小跑去。

由于从小到大的经历,桑余向来都是将自己伪装成大人的模样。

但是唯独在眼盲的东隅面前,她可以卸下自己的伪装,不必掩饰悲喜,反正东隅也看不到。她会不自觉地放松许多、真实许多,相比在外人面前的淡漠,她多了几分鲜活灵动,也终于有了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书玉就侯在东隅身边,见桑余进房后,有些担忧地对着东隅说道:“公子......”

书玉欲言又止,但是东隅已经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无妨。”东隅淡淡道,但语气不容置疑。

书玉只得退后一步,恭敬地行礼,“是。”

没一会儿,桑余便抱着琴从自己院中出来,待来到东隅院子门前时,桑余仍是有些不好意思,在门口顿了顿,将步子放慢了些,这才走了进去。

“二小姐。”书玉对着桑余行礼。

桑余朝着他颔首致意。

“来了。”东隅面朝向她的方向,语气带着自然的熟稔。

桑余看着眼缚红绫的东隅,只觉得他好像是在看着自己似的,但是她知道这又是自己的错觉。只是桑余突然有些好奇,东隅的眼睛生的是什么样子,她觉得,东隅一定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她抱琴来到东隅身边,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不知为何,她突然生出几分羞涩来。

自从天香居一别后,二人便再没有像之前在河边时那样相处过了,就算是平日里在府中相见时,也总是恪守着礼仪,没有二人之前相处时那么随意。

“你将上午教的曲子弹一遍给我听。”东隅既然是说要指点她琴艺,那便自然是不能作伪的。

听东隅说要听她弹琴,桑余压下了心中那一点莫名的羞涩,将琴摆好后,认真地弹了一曲。

东隅没有立即给出评价,而是稍稍思索后,才说道:“这是一个描述女子对心爱男子爱恋之情的曲子,二小姐的技艺已经无可挑剔,但是感情上却总是少一些滋味,显得曲子有些空洞。”

桑余认真地听着东隅给自己的评价,并且在心中揣摩,只是,对于男女情爱,她向来没有概念,也没有经历过,又如何能够表现出来呢。

像是知道桑余的疑惑一般,东隅将手放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弹的便是桑余方才弹奏的曲子,只是听起来多了几分缠绵,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欲语还休,就像是为琴曲注入了生命一般。

桑余侧头看向身边那人俊逸的侧脸,听着这缠绵的曲调,有些出神。

最后一个音落下,东隅面向身边桑余的方向。

“可听出了不同?”

桑余回过神来,只见那俊逸的侧脸已经变成了正面,她就像是偷看被抓包了一般,连忙收回了目光,掩饰性地四下看去,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东隅眼睛不能视物,她便是盯着他看,他也发现不了的。所以她便稳住了心跳,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回道:“听出了。”

东隅勾了勾嘴角,只是动作极快,桑余也没有发现他转瞬即逝的笑意。

“弹琴最重要的便是诉情,若是只流于指法,那便失去了真正的要义。”东隅说道。

桑余也知道这些,只是她没有体验过男女情爱,自然也不知如何通过琴来诉爱情。只是,她突然好奇,东隅是如何将这缠绵的情意表达的如此淋漓尽致的。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桑余还是决定问道:“东隅公子方才琴声情意缠绵,公子可是已有心上之人?”

东隅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微怔了一下,突然低笑一声。

桑余见他形状好看的嘴唇勾起,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是太唐突了些,连忙想该说些什么来补救。

还没等到桑余说些什么,东隅便开口道:“二小姐猜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