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穿堂过廊,我才想起来我压根就不知道灶火在哪里,真是要在同一个坑里摔秃噜皮才罢休。走来走去,我又回到了我来时经过的偏门,便索性顺着偏门看能不能摸到灶火。据我所知,一般灶火都会设在沿着围墙的角落里,按着这个思路找,十有八九可以找到灶火。

落泉寺十分潮湿,沿着围墙就可以感觉到阴气逼人。丝丝凉气渗入体内,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向外躲了躲。没过多久,耳边隐隐地传来淙淙的泉水声,泠泠作响。通过耳朵可以大概感觉泉水是顺着石缝留下来的。流量不大,应该是泉眼。

果不其然,我再次碰壁了。只是这岩石壁与落泉寺墙好似浑然一体,连谁嵌于谁之上都难以描述。岩壁缓缓斜倾下来,层层叠叠,泉水砸在每一层石层上,年复一年,石层早已被砸下一个大坑。从水坑中,可以看到我的影子随着水波粼粼变得影影绰绰。很早以前就听师父说过:任何一景一物,都是小千世界。就像这苔痕斑驳的石层就好似一块千年玉琮,不起眼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通达明了的内心。

“你在这里?我找你好半天了。”异安蹲在我的旁边,随手撩起一捧泉水往嘴边送,“渴死我了,讲了半天法,一口水都没喝上。”

“唉,你怎么这么不讲究?”虽然心里对他还有怨怼,但是看他这么邋遢,也不忍心他晚上闹肚子。

“这泉水可是个好东西。”异安又捧起一汪泉水,故作百事通的样子。

“真的假的?”本来我还在拿小树枝拨弄着岩石缓处小水道里的小鱼,一听这话,赶紧将小树枝丢在一旁。

“真正的瑰宝其实就在这石板里。传说颂帕善时期,山上山下脾胃失调的百姓都会来求一杯泉水喝,不出三次,脾胃失和的毛病就会好的七七八八。后来,这块长得像饭团状的石头就被叫做麦饭石。”异安指着这块石板,津津乐道地讲着传说,“只是长年累月,水滴石穿,饭团状的石头变扁了。”

“这有什么稀奇,我们落泉庵的岩壁也是这样子的。”说着,我就撩起一捧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你别说,‘落泉’二字就是出自此处。”异安看着我“死鸭子嘴硬”模样,忍不住掩袖而笑。

“有什么好笑的!别以为告诉我麦饭石的秘密我就会原谅你。”我拿袖口擦了擦嘴角,叉起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修行佛法造诣已经深到这种程度了?”

“为什么问‘为什么’,我的造诣只要足够点悟你就好了啊?”异安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脾气不知所措,“再说,我不会因为你领悟的慢就会嫌弃你的,你放心好了。”

我,其实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看着清澈见底的泉水,我也明白了自己是在心里藏着私心的。我的目标就是异安。既然他终有一日会成为像方丈一样豁达通透,佛法修行到炉火纯青之地;那么我也要成为仅次于方丈的人,向师父那样。可今日,异安无情地打碎了我的梦。他早已经走到我不能够望其项背的地步。本想以后能够和他一起辩法,可是现在看来只是痴人说梦。我连登台的资格怕也没有。

“你不让我瞒着你,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想极度演示自己梦想破灭后的伤心,可是却又对他发了脾气。

“我明白你的胜负欲。可是修习佛法不是一定要分出胜负的,它讲究的是对事物的通透豁达,处变不惊,以静制动。如果抱着尘世的那套规矩,修行也就没了意义。”异安眼神里写满了专注,“如果你想找我辩法,随时欢迎。说不定在此过程中,我们也能共同进步。”

“你…”异安好像能一看到我的心底,目光有穿透力却并不慑人。就像一掌打在棉花上,又被反弹了回来。与他聊天,是一种极其舒适的感觉。

“那下面,说说你。”异安的神色软了不少。

“我…我有什么可说的?”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异安恐怕又要揭我老底。

“那你说说看,那次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给人家做妾?我只是以为你不愿嫁人而已。”异安眼神里充满了一丝幽怨,可却没有任何表示。

“不一样吗?都是不愿意嫁人罢了。”

“不一样。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唯一,芸芸众生,谁又比谁高贵。为什么一个可以和夫君同桌而食,一个却只能吃主母官人剩下的饭食?”异安突然拉住我的袖子,“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受这不公正的待遇。”

“谢谢。”我将袖子抽走,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听这样不该属于我的山盟海誓。

“只是…”我突然感觉异安突兀地提出这段往事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其实…”异安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告诉我,“我是听送水果的闵氏夫妇说的。”

“这不奇怪,我的破事早就被阎府甩地满大街都是。只要在山下住,怕是没多少人不知道。”

“他们还说…说…”

“你倒是说呀!”在我的印象里,异安向来是一个果敢刚毅的人,少有这样婆婆妈妈的样子。看来事情应该很不好。

“其实,你的大姐姐不在了。”异安鼓起勇气,一字一句极清晰无误。

“怎么会…”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大姐姐从小身体极好,五岁就能帮爸爸抬起比自己还高的糖葫芦棒子。那天晚上,她与妹妹为了阎行之争吵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虽然,她嫁给了知府嫡系的小儿子做妾,到底知府小儿子还算安分守己,只是身体不太好。

“你姐姐嫁过去当天知府小儿子便死了,只是一直以来都秘不发丧而已.......”

“果然,果然,”我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怪不得,知府那边要我和妹妹先嫁过去…”我紧紧地回想从知府回来那日,父母将婚事告诉我们的情形。那种无奈,纠结的表情,原来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如果这样想,我是不是就不是父母最讨厌的孩子了?现在,我真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悲哀…很久以前,我要是知道父母这样的安排会不会就带着大姐姐一起上山呢?我不知道。

“你说,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一把拉过异安的手臂。

“命该如此!她本来有机会和你一起上山,奈何她选择了富贵。”异安抚着我的背,无奈地劝慰着。

“如果,如果我当时就带她走,她是不是就会逃过这一劫呢?毕竟,她当时得知那边不妥当只时,也有过动摇。”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不一定。以你们的关系,她会轻易和你走吗?”异安也满眼无奈地看着哔哗哗的泉水,毕竟只有无生万物不识愁滋味,只知“一江春水向东流”罢了。

慢慢地,在渐渐休止的哭泣里,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尽人事听天命。想当初,我是劝慰过她的。而当时,我隐隐感觉形式不好。劝慰,是我能尽的最大努力。只是大姐姐歪曲了我的意思,一意孤行地要嫁过去。酿成今日之祸,也不是我的孽债。

晚间,大家都已安眠。我默默起身至大殿点燃了一盏长青灯。

大姐姐,愿下世轮回,找个好人家。哪怕家徒四壁,只要他一心在你。余生,你便可以相夫教子,朴实但是温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