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关于他说——孔留白（1）

回想当初刚来这家当铺的时候，那时的老板还是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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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的面前亲手取下一个女孩儿的一双眼睛，放进一个玻璃瓶里，眼珠在瓶子里悬浮着，整个过程虽不见血腥和痛疼，却诡异无比。

在客人决定交易，签下协议之后，就在这一挥之间，一个人便会从此失去眼睛。

司徒面无表情的将瓶子放在那一排排林林总总堆满典当品的陈列架上，淡淡地对我说：“在这里做久了，你便可知晓，其实人类很奇怪，有的人为了财富，不择手段，背信弃义，可以轻易伤害亲人、伤害爱的人，而有的人又为了家人，可以放弃一切。”

他看了看那个还在前厅的女孩儿：“她，为了救活母亲，甚至可以用命来换，只是这生命太年轻了，我们纵然是生意人，也要有底限。用她的眼睛换母亲20年阳寿，已是很划算的买卖。”

“可是，20年之后呢？没有了眼睛，她该怎么办？”我看着司徒禁不住问道。

“你想听听人类的答案吗？”他微微一笑。

我用同样的问题问了她：“20年之后，你没有了眼睛，同时失去了妈妈，不会后悔吗？”

女孩缓缓摇头：“怎么会后悔，20年哪，我会和妈妈幸福的生活20年，这些美好的回忆足够支撑我的余生了。”

女孩儿显然没有适应突然面对的黑暗，依靠着拐杖依然踉踉跄跄，看着她自‘镜花门’离开，有那么一刻，我似乎有点理解这个当铺存在的价值，除了各取所取、各尽其职，在那之外，还有那么一丝丝……我心里没有的东西。

司徒在我身后轻轻道：“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愚蠢却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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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老板……”助手在旁边叫了我一声。

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盯着那个新收上来的典当物已经很久了。

我对助手说：“还是放到相应的陈列架上就好，记得做好登记。”

“是的，老板。”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转回身，来到内阁，在这里也有几排陈列架，里面存放的大都是几百年前的典当物。

走到最后一排，我站在那里，久久的看着面前那只黑木箱子，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又一个百年过去了，你可安好？

箱子旁边有一排精细的典当注释，注释里有一个让七界闻风丧胆的名字--鬼王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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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年前，当铺进来一位客人，他自镜花门而入，分明是为了典当交换而来。

他身着黑色暗纹的墨绿色长衫，一顶墨色斗笠低低遮住了半边脸，手上和衣衫上有着明显的斑驳血迹，但他似乎对此视而不见。

我在看着他的同时，他已经用手将斗笠慢慢取下。那张摘下斗笠的脸缓缓抬起来，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我感到瞳孔一震，似乎听到了身体上下颤抖的声音。

眼前这个男人的周身无声无息间散发着黑气，那些黑气如一头被囚禁的困兽，虽在压制，却仍然肆意暴虐，仿佛时刻都想挣脱开他的身体。

看清楚的同时，我扑通跪倒在他的面前，颤声道：“在下孔留白，拜见鬼王大人。”

他并没有说话，用眼睛打量着整间当铺，冷冷淡淡道：“你们修罗界的罗修先生这么小气的吗？为数不多的生意门面也搞的这般含含糊糊。”

“鬼王见谅，照顾不周，请，里面请。”我急忙起身招呼眼前这位在七界之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我的手不敢触及他，只好远远尴尬的站着。

还好，他不是一个如表面那般冷酷不可接近之人，我邀请他去往会客区，他欣然接受。

“这是人界最好的碧螺春，您尝尝。”我亲手奉上茶。

他用手接过放到一边，露出一丝笑容，这时我才敢窥视他的样子，如果神的绝美是圣洁的模样，那他的绝美就是单纯的绝美，绝到邪魅。

那不似常人的轮廓，阴柔和阳刚在他身上同时存在，就似他身上那对鸳鸯锏，虽没有锋刃，却可瞬间撒手夺命。

他淡淡道：“如果可以尝一下贵地的龙焰酒，倒是更符合此刻的心境。”

“在下疏忽，承蒙抬爱……”我忙不迭的让助手将龙焰酒送上。

在接过酒的一瞬间，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和哀伤，但，转瞬即逝。

他闭上双眼，一口喝下那杯冒着白气冰火两重天的龙焰酒，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点颜色。放下酒杯的同时，那对鸳鸯锏已从腰间取下，他用充满戏虐的眼神看向我，“如果当掉它们，能交换来什么呢？”

我的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鬼王恕罪！”

他挑了一下眉头，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是我这典当铺做错什么了吗，请鬼王明示，恕罪!”

“孔老板，我今天只是你的客人，还是用客人的方式来接待我吧。”他慵懒的口气，显然是不想多解释什么。

“天下人都知道这对鸳鸯锏是您鬼王的随身之物，充满灵性，如此命脉神器，我们这种小店怎敢收啊，要不起的。”

“你都没问我要换什么？怎知要不起？”他挑了挑眉，嘴角一抹邪魅的笑。

“那您想换什么？”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我。

“赎命。”

“赎命？”

“我要换一个人的命。”

“这种事情对您来说并非难事，我们这里能做到的，您……也办得到啊。”我感到不解，不就是一个人的命吗，身为鬼王，有什么难办的？

“一个碎成碎片，魂飞魄散，不想成活的命。”

“……这，怕是神也难办……”听到这话，我差点魂飞魄散。

“神确实不能办，他是自断，去不了神那里，神形俱毁，亦去不了冥界。”

我明白了他来这里的原因，这是一件用法器神力不能完成的事情。

七界有七界的限定，他想救的这条命已经超出了这些限定，除非用交换的方式。

他看出我已经明了的表情，淡淡一笑：“既然你明白了，我们就来好好谈这件事情吧。”

我点头应允。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让你先帮我查一下，在22年前，是否有一位妇人曾带着自己的幼子来过典当铺做过一桩交易呢？”

我在脑子里想了一会儿，起身来到案桌前找出一本账册，翻看了那一年的交易，找到一行，“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是这一件。”我把册子递给他。

他用手将册子挡了回去，沉声道：“我不想你因为帮我而破坏规矩，被惩罚被驱逐。”

我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怀感激将册子收了回去。

“我知道你这行的规矩，你不需要多说话。我来问，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就好。”他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幻景里的庭院，慢慢开口，“过来交易的这个妇人是当年京城华府的华夫人，对吗？”

我看了看记载，点点头：“是。”

他接着问：“那日，她用自己亲生的幼子来做了那次交易对吗？”

我接着看向下面的交易记录，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虽然二十几年前我还没接手当铺，但是看到接下来的记录内容还是让我有些触目惊心，“是……”我点点头。

“她交易的内容是用自己亲生儿子的阳寿抵消另一个孩子的阳寿……”他背对着我，但是从四周散发出来的黑气已经感知到他异样的情绪，“而且，而且是生生世世……对吗？”

我缓缓的低下头：“是，和记录里记录的一模一样。”

“因为典当者必须是亲自到场，所以那日她亲自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做了那场交易，用孩子的手印生效了协议。她的孩子从签订协议的那日起只能活24年，而另一个孩子同样也只有24年的命数。”他看着我，慢慢说道。

“是，但是有一点不对，她没有用孩子的手印生效协议，而是用了自己的。”我又看了一眼记录，“因为，当时那个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

“这个女人……”鬼王孤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骤然红了起来，他双手捂住双眼，用微微发颤的声音继续问道，“这个命数……是生生世世，无论轮回几何，对吗？”

“……是。”

“是吗？”他突然转过身，双锏霎时悬浮在他左右，我在下一秒就被他隔空扼住了喉咙，离开地面，悬吊在半空中，“你们怎么可以？！”

当铺的所有物件都开始震动起来，好似下一秒就要天翻地覆起来……

鬼王已然红了眼，那双已经冒火的眼睛看向我时，我感到整个身体已被拉入地狱之火中，在慢慢煎熬焚烧着，过于真实的恐惧让我感到五脏俱焚，“不是我，不是我，我并不知情，那时我还没有接手当铺。”

他用几乎沙哑的声音：“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如果上一个人不消失，你又怎么会接手这间当铺呢？”

“司徒……”我惊愕。

都说上一届当铺老板一夜之间不知所踪，杳无消息……原来是……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手一松，停留在半空中的我一下子跌落在地，当铺里其它的物件也随之停止了颤动。

“您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问完这句话的同时，我也明白了，身为鬼王的他，不止是人，任何一个鬼的嘴他都可以撬的开，只要他想知道，这些事情总会查明的。

“言归正传。”邪魅的气息又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继续懒洋洋的来回踱步，突然转过头，居然露出一丝丝微笑：“我需要你来完成这几件事。”

“只要我能做到，定当竭力。”我揉着脖子，胆战心惊。

“现在起，你把我说的全部记录到这次的典当协议中。”

“协议？现在？”

“对，现在，马上。”

他的目光看向那充满虚无的窗外：“我要得到的，第一：换回华寒月的命，修补他所有的支离破碎，让他不受轮回之苦，得到永生不死。第二：清除掉他的所有记忆。我知道有朝一日他也定会来到这里，前提是不管什么原因，也决不能让他毁掉这份协议。如果他要来换回记忆，那也只能换回我指定的那份‘记忆’，那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单纯的记忆。第三：将那份对他命数抵消的协议放到我的命数中来。”

我边写手边抖，心道：天哪，是用那对鸳鸯锏换取这一些吗？还是要了我的命吧……

他接着我的心头所想，慢慢道：“不是用鸳鸯锏，也不是用你的命，而是我的。”

“什么？”我的笔‘啪’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好好写。”他踱步来到我跟前，“接下来要写的是，我将要付出的：是我孤风所有的命数、修为、全部的全部……去换取上述那一些。”

“鬼王……”

他没有理会我的劝阻之意，自顾自继续说：“有一点要求，执行人必须是你，你要按照我的每一条规定严格的执行，不能有丝毫一点偏差。”

取过协议书，他重新一一翻看，看罢，伸手在空中用自己的血迹写下一个封印符，封印符和自己的手印同时落到了那张协议上，这个过程没有片刻思索和犹豫，还没待我说话，他已经完成了。

印记的落实意味着协议的即刻生效，那将不再是任何力量所能改变的了。

他的身形有些黯淡，无数如同烈焰燃烧殆尽的灰烬从他身上慢慢剥离，我知道不久之后他便会全部消失，像一件物品一样被深深埋藏。

他将那一对鸳鸯锏递给我：“将它们留在你这里吧，这对鸳鸯锏于我也是有义的，代我好好看管它们。”

我颤颤巍巍的接过来，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太迅速，让我措手不及。

他的声音里依然充满了调侃的意味：“你，身在其职，日后定要多做善事，这一点不可忘记。”

“您，您为何要这般决绝呢？除了这些，您不是没有别的替换和选择呀！”不知为何我竟流出了眼泪。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那您为何……”

“他不再要我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从他眼中流过。

我愣住。

“如果是他放弃了我，便再无其它办法了。”

“您……”

他斜起嘴角，又露出那抹邪魅的笑，“他说，我和他，共存于世上只能徒生遗憾。这种舍去，若能如他所愿，便是最好选择，我不怨亦无悔。”

“为了一个凡人？”

“那是我唯一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