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的光照得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一种惨白,静的能听到窗外的一只夜鸟不耐烦地不停扑棱翅膀,是了,沈唯西意识到,刚刚她拉开窗帘时,发现窗户是大开着的,莫非,沈婉珍会从窗户爬进来?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暗自发笑,沈婉珍还不至于强壮到这个程度,她更不会像最近电视剧里播的情节,一个泼辣的女人为了知道她心爱的人夜里和另一个女人独处一室会干什么,直接穿上夜行服,扛着一具长梯穿过街道搭阁楼而上······她会怎么来见自己?沈唯西搓着手在狭窄的空间里转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杨雨可以在自己的访谈桌子下面偷置窃听器,就肯定不会放过空荡荡的楼道,两头的摄像头定是运转正常。沈婉珍进不来,自己也是不能出去的,出门后任何细微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杨雨的眼睛。似乎,这一切都是针对沈婉珍而来的,她到底是什么来头,会让杨雨这么“紧张”,却又不限制她行动的自由,可以随意在公司里各处走动。沈唯西的心忽然又一次被揪紧,杨雨说,让她去了该去的地方,是让她去了哪里呢,如果直接把她关去了某个地方,使她根本不得动弹,那么,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守这么一晚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不过认为是砸门声更确切些,这正经吓了沈唯西一跳,瞬时她发现自己是睡着了,就这么随意地歪靠在铺被上,想是白天精神集中得过于辛苦,前一晚几乎就算没有睡觉,突然地放松令她完全对睡魔失去了抵抗。是谁?当然不会是沈婉珍,她肯定不会用这样的动静叫门。门开处,白日里那个拼命擦拭生锈的花瓶的中年女人木讷的脸闪现在灯光下:
“不好意思,我本来轻轻敲了几下,您没有反应,我才使劲砸了两下。”沈唯西立刻爽朗地笑道:
“噢,怪我,怪我,突然睡着了,没听见。”
“嗯,杨科长让我给您送饭,我们的晚餐都很简单,也没有什么吃的,现在厨师都下班了,只好随便给您凑了几个凉菜,您就凑合吃点吧,等明天晚上我提前给厨房的师傅说,再······”沈唯西马上接过了那女人手中的饭盒,见还有些烫手,马上满意地打断她的客气话:
“不用,不用,有口热乎的就行。明天咱们再看吧,没准今晚上再加上明天一白天我就干完活了,晚上就不用麻烦你们了呢。”那女人动了动嘴唇,竟然没有下文,她点了点头就直接把门带上了。沈唯西忽然原谅了这张脸的无礼,有的时候话少点几乎是一种美德!真的是饿了,她几步跨到写字台前,打开塑料袋,将一次性饭盒的盒盖取下丢到一边,将两双方便筷子都撕开包装,一双用来扎馒头,一双夹起凉拌菜就往嘴里填,等到第一口咽下去才意识到还站着,赶紧叼住馒头欠着身双手后伸拽过椅子坐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咬下第二口馒头······这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沈唯西的神经一下子绷紧,沈婉珍终于来电话了!已经立起身的她马上就明白过来,不会是沈婉珍,她怎么也弄不到自己的电话,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的自己这个吃饭的点是借不到谁的电话的,只有一个人,肖一茗,如果这时沈唯西侧一下头的话,会从墙装落地镜上看到自己上翘的嘴角,终于有一个人会在饭点儿想到自己了,沈唯西,混得不错嘛,她又坐了回去,接着啃那块所剩无几的馒头,手机铃声循环地响着,沈唯西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比较有品位的,这首用作铃声的钢琴曲实在是好听······
咽下最后一口饭,那首“孤寂星空下”的钢琴曲已经弹放到第四遍了,沈唯西起身过去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那边有几秒沉默,然后是轻微的长吸一口气的声音,接着才传来肖一茗低沉、悦耳的男低音:
“唯西,你没事吧?”
“嗯,我刚吃完饭。”
“哦,我没打扰到你吃饭吧?”
“本来打扰到了,不过我没让你打扰,吃完了才给你回的。”
“吃的什么?有肉吗?呵呵,你这个食肉动物。”
“没有呢!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吃了。”
“要不,我去给你送一趟?”
“不用,真的不用啊,我今天吃的这点还真是胃很舒服呢,看来,偶尔吃一回素是好事。”沈唯西一点不怀疑,只要她稍微回答的含糊一点,肖一茗打着车就会给自己送个烤肘子过来,今晚绝对不行,因为她也没有心情吃。线路的那一头又有了十几秒的沉默,沈唯西说:
“一茗,你那里收集的访谈资料也差不多了吧?”肖一茗没有直接回答:
“唯西,你确定非得一个人待这么一晚上吗?咱俩一起商量商量,没准思路就出来了,而且——还有肉吃。”肖一茗笑得狡黠,沈唯西想象他这一笑,那嘴角的虎牙定又遮掩不住了,她差点忍不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但是抬眼看看紧闭的房门又咽了下去那些话,
“嗯,不试怎么知道,我就想这么‘渗’一晚上,没准明天下午去见你的时候,你的那些方案统统都得被我推翻,一切都按我的来。”
“但愿吧,不过你也知道,只要你愿意,就是现在你要全部按你的那一套来,我也会,全听你的的。”
“干嘛这么说,好像按我的来你会多委屈似得,委屈得像一个小媳妇,哈哈,我有那么霸道吗?”
“你以为!”
“得,得,不说了,这都快后半夜了,你怎么也给我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吧。”
“太夸张了吧,七点还不到!”“不说了,明天见面再说,明天!”沈唯西快速挂断了手机,她心急火燎地一分钟也不想忍了,什么情况?沈婉珍还不出现,她到底用什么方法来联系我?事情发展是不是还在她的掌控之下?又急躁躁地兜了几个圈子后,沈唯西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这里还像很多年前的招待所一样,枕头压在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沈唯西枕在高高的被落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睡意又悄悄地爬了回来。不行,不行,可不能睡着,她一咕噜爬了起来,把脑袋搁在蜷起的膝盖上,绞尽脑汁地回忆起白天沈婉珍所做的每一个细节:
沈婉珍向自己展示血字的时候说了什么?掌纹?没有家人?吞下那张带血的纸巾说了什么?没有。被拖走前说了什么?住什么房子很重要但身不由己,哦,提醒我必须想办法住进“407”,可是这个房子连个电话也没有啊,通讯工具没有,怎么联系进来?对,她说,我像她的女儿,我是不是她的女儿,想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吗?还有什么?最关键的,还有什么?一定是还有一句,唉,这榆木疙瘩!怎么就把最关键的一句忘了呢!沈唯西“啪”地给自己的脑袋来了一下,“腾”地趟回了被子落上,沙沙的枕头垫上了她的头,像躺到了软软的沙堆上,哦,还是荞麦皮装的枕芯呢,环保又健康,老辈子的东西就是好,比现在的什么塑胶枕头什么的都好,塑胶?枕头?啊,沈婉珍最后说的一句是,
“枕头,产房的枕头能证明,你就是我的女儿······”枕头!沈唯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眼前一阵冒金花,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扭身一把将那个荞麦枕头薅了过来,拎在手里举高了看,就是个普通枕头,洗得白白的枕套还能算得上是七成新。她把枕头丢在眼前的床单上,开始一寸一寸地摸,捏,没啥,她干脆将枕芯掏了出来,再一分一分地捋枕套,忽然,一个杏核大小的硬物被捏到,沈唯西心里一阵狂喜,她把手探进枕套,掏出来的是——一个耳麦!
沈唯西激动地手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打开了耳麦的开关,将它塞进右耳,一阵“嘶啦”声过后,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足够聪明,肯定会找到它的。”沈唯西惊喜地高嗓门吓了自己一跳:
“啊,真的是你!”她马上压低了声音说:
“真的是你啊。”对方在笑:
“哈哈,你不必担心,你那个房间的隔音效果是非常好的。”
“可是,可是,他们万一再装上了窃听器怎么办?”
“哼哼,他们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准,你会忽然选择换房,直接住进了407,所以,那房间今晚是安全的。”
“啊,太好了,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了。”沈唯西将枕芯直接丢到被子落上,舒服地靠了上去。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他们把你关起来了吗?你现在在哪啊?真的担心死我了,真担心你出什么事呢!”
“担心我出什么事,你就听不到故事了吧!”沈婉珍的这句话稍稍带有鼻音,沈唯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女人对旁人的戒备心很强,更缺少友好的意味,这句话让她突生反感,竟然说不出话来。沈婉珍定是感到了自己话语中的鄙腻意味,急忙加上了一句:
“我能出什么事,无非是再把我安排到哪个更‘不见天日’的职位上去,我对他们是无害的,他们只要我不开口就是了。”一股怜悯油然而生,沈唯西的情绪一扫而光,又兴奋地问:
“你怎么做到的啊,怎么就能在这个房间里放置耳麦,他们让你到客房层来吗?”沈婉珍的声音里再一次弥漫出愤怒:
“不让我来,我就不能偷着来吗?”
“耳麦,这耳麦档次还不低呢,你怎么会有的?”
“我想有就会有。”这几个字是斩钉截铁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的,越发地激起了沈唯西的好奇,但对方似乎并不愿意多提这方面的事,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又天真地问:
“还真看不上那几个人,虎狼一样,我就有点搞不懂了,莫非她们是不搜你的身的?耳麦这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是怎么藏在身上的呢。”那边的声音明显缓和了下来,甚至还透着一点小得意:
“呵呵,怎么可能不搜!她们都让我脱了鞋袜搜,这次甚至让我把内衣都脱下来搜了一个遍呢。杨雨这个狠毒的丫头甚至拿起我那个咬伤的食指注视了几秒呢,追问怎么回事,我告诉她,刷碗时铁丝勒破的,她半信半疑地又盯了我几秒,才算过关。”沈唯西更加好奇了:
“哇,除了这些地方,你还能藏在哪里呢?”对方沉默着,然后是沈唯西想到了,头发,第一次见沈婉珍,她就特别喜欢沈婉珍那盘得整整齐齐还优雅无比的头发:
“啊,您的头发盘得可够紧的,我的手劲不够,总是盘不规整。”对方会意地笑:
“呵呵,除非她们撕扯,否则怎么也不会散开的。”两个女人忽然融洽了好多,许是衣型、发饰永远是她们谈论不完的话题,只要可以互谈优雅、格调,两个女人可以马上惺惺相惜,成为闺蜜吧。沈唯西正中下怀,乘胜追击:
“您打算给我谈哪个方面的问题呢?”
“你猜!”沈唯西又有点火大,这可不是白日里那个咬破手指写血书都要找机会跟自己谈的无助女人了,她还卖起关子来了,好在今晚的时间还长,必须稳下自己的性子,拿出听故事的心情来吧。于是她问:
“您是想谈您自己的亲身经历吧?是不是很难说出口?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您放心,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为您去做,我自诩,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呵呵。”沈唯西对自己说的这几句话很满意,不想她的话音未落,对方却不客气地说:
“这件事当然是关系到我,从小到大,我的情商就不是很高,要让我编个故事,可是难上加难。”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您的亲身经历,只是,您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吗?需要我为您做点什么?”
“哼哼,我还真的找来了一个‘菩萨’呢,你怎么就这么热心要帮我什么,我就那么让人可怜?我看上去就那么不幸?”沈唯西有点抓不住头绪,她意识到,线路那头,那个女人不是一个常人,起码不是一个有着常人思维的人,自己者怎么说都不对,她就跟一个刺猬一样,随时“炸刺儿”,大姐,我是被您叫来,听您讲故事的人,干嘛老针对我,要搁从前,哦,我这个爆脾气,啊,现在,我先不跟您计较!想到这,沈唯西忍下性子说:
“嗯,那要我现在做什么呢?就听您讲怎么样?”对面毫无征兆地传来的大笑声震得沈唯西的耳朵有点发麻:
“哈哈哈,看来我还真的没有看错你。”又是短暂的沉默,沈唯西揉揉耳朵,心说,你看对个铲铲,又是菩萨什么的吧?你怎么就了解我了,等到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我啥样!一阵沙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沈唯西不禁问:
“您是在什么地方啊,这声音是什么?”
“哈哈,沙盘,我坐在沙盘上,坐累了,换个姿势。”
“沙盘?您为什么会坐在沙盘上?”
“他们没地方关我,暂时把我关在一个放旧物的屋子里了,除了笤帚、簸箕,铁锨,连个凳子也没有,就有这么个沙盘桌,我就爬上来坐着了,还行,挺软活。”
“呀,他们怎么这样,你不会一直就这么被关在那了吧,我找人去把你放出来吧!”
“你还是关系你自己吧!”那声音就像冰块一样让人硌得慌,最喜欢喝冰块加红酒的沈唯西第一次感到讨厌冰块。好在那女人接着说:
“她们并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有人把我放在这,命令她们看住我不要跟外人接触而已,比如说你这样的传话比较快的。”
“我是记者。”沈唯西对自己加了这么一句感觉很幼稚,但对方似乎不这么认为:
“嗯,你是记者,传话比较快的记者。某些人就是怕了我多嘴这个特点,他们没有剪了我的舌头,我还得感谢他们。”
“您知道些什么,就告诉我这个传话比较快的吧,我想我知道,什么话该传,什么话不该传,我清楚地很。”那个女人这次没有挑剔地反驳,而是顺着她自己的思路接着说:
“我对他们还有用,所以他们暂时不会剪了我的舌头,让我永远地说不出话来。”这句话让沈唯西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讪讪地说:
“说不出来,可以写出来啊。”对面的声音忽然嘶厉:
“我识不了几个字,他们知道!”
“啊,是吗?你不识字。”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这年头估计连乞丐、扫垃圾的都识字了吧?更加嘶厉的声音传过来:
“你到底想不想听我讲那个故事?”
“想,想,想,您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