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谢谢你们选中我来做约谈对象,可是我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沈婉珍张口就来的这一句话是笑盈盈地说出来的,即使这样,也还是激起了沈唯西的失望,她可是几乎一夜未眠地推测出了多个内情,沈婉珍会告诉她的关于任何方面的“黑幕”、“暗箱操作”,或者仅仅是此次与基金会方面合作活动她还不知道的某些“内部细节”,她都迫切地想知道,毕竟是这个初次谋面的女人主动提出的要见她,而且还选择了那样的“暗传纸条”的隐秘方式,这一定意味着,她绝对不会空手而归,闹不好还会收集到一些有趣的写作素材呢。可偏偏这个女人身子还没坐定,就吐出这么一句,沈唯西这个急脾气,一股小火儿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门上,
“嗨,这话儿怎么说的——你怎么也还是有话要说的吧,我听说,你在这也待的时间不短了······”沈唯西的后半段话是吐噜着出来的,因为她惊异地看到了沈婉珍举到嘴边的左手又反冲着自己的掌心上,用粗粗的信号笔写着三个字“有窃听”,她只来得及稍稍收敛夸张的表情,随口再飙出下面的两句不用过脑子的话。应该说沈婉珍刚刚迅速举起的左手,及时阻断了沈唯西可能会说出的让窃听者“遐想连篇”的话。多少有些惊魂未定的沈唯西望着又迅速收回手去的沈婉珍,漫不经心地把手数次蹭向上衣的下面,再一次恢复了讨好、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麻木状态,就在刚刚,她的脸上分明闪现着睿哲的光,现在,全没有了。是什么使这个女人有了如此深的隐藏?沈唯西越来越好奇了,她得配合这个女人把戏演下去,直到合适的时机出现。当然,还得不漏声色地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万一,这个女人是故弄玄虚,或者精神有问题呢?于是她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递话说:
“我的阅历尚浅,还真是没有和有您这样经历的人打过交道,这一路走来,您一定是很辛苦吧,如今能够重见天日,还很幸运的被基金会下属的企业招聘,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哦,我想说的是,基金会为你们做了这么多,你们肯定都有许多要表达的感谢吧,我们搞这次活动的主旨也是希望能收集到更多这样的经验,以便更多的企业乃至整个社会都来关注你们这个特殊的群体,进而给予你们足够的理解和接纳。沈女士,您现在还适应这里的工作吧?您的家人也很高兴您在这里工作吧?”沈唯西紧着追问了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沈婉珍微低着头,并没有回答,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身体出卖了她,她单薄的肩头微微地抖动着,就好像寒冷的风吹得她无处躲藏,她在艰难地克制着自己,那是什么?沈唯西实在是猜不出。
利用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基金会负责这次活动的女孩杨雨站在几十米外,和一个穿着工作服努着嘴唇对付一个生锈的金属花瓶的中年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绷紧的后背似乎随时都会转过来。唯恐这沉默将刚刚萌芽的希望掐灭的沈唯西又开始发问:
“沈女士,您在这里都负责什么工作啊,是不是很累呢?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沈婉珍抬起头却没有抬眉,双手却伸到了桌面上握紧,快速地说:
“我没有太多的工作,单位上照顾我,不让我跑外,就让我在餐厅打杂,拾拾掇掇的活,倒也不累,还管我吃住,可是我就是笨,什么事也干不好,单位上很为难,像我这样······”沈婉珍的语速很快,突然之间还换了一种夹杂着闽南口音的话语,沈唯西感觉听起来很是费力,她偷眼瞟向杨雨,那女孩有些不耐烦地抚弄着头发,她意识到,杨雨的窃听耳麦也帮不了太多忙吧。打断了沈婉珍的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嘀嘀咕咕,沈唯西接着发问:
“沈女士,这么说您是住在这里的吗?您难道没有家人吗······”杨雨已经转过了身,向她们这边张望。沈唯西这时注意到,沈婉珍不是不想看自己,而是眼睛一直盯着她身后右侧的一个方向,顺着那目光望去,落脚点是一面宽大的镜子,在那面镜子里,杨雨转过来的身影一览无余。这时,沈婉珍做了一连串异乎寻常的动作,两只手同时向沈唯西伸了过来,左手尽力够着桌子上靠沈唯西这面的纸巾盒,快速抽了一张纸巾,一滴液体从掌缘滴落,她顺势擦掉。右手掌心已经横到了沈唯西的眼前,那鲜红的稍稍向下滑流的字,用鲜血写出的不难辨别的字霍然是“407房”,沈唯西的因惊讶而扭曲的表情定是惊到了一直严密观察着这边动静的杨雨,她大踏步的奔过来,沈婉珍的“戏精”本色表现到了高潮,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个掌纹,你还见过比我惨的掌纹没有?问我有没有家人,我能有家人吗?能有吗······”也就是那一下,沈唯西足能看清掌心血写的字的那一下,沈婉珍收回右手,快速用纸巾擦干净,又伸回到沈唯西面前,同时,那带血的纸巾已经到了嘴里。也就在沈唯西故作镇静地抓住那片掌心配合看时,杨雨已经来到了眼前,抓过了沈婉珍的掌心看,什么也没有的潮湿掌窝儿似乎让她放了心,推回甩掉那手臂,狠狠盯了一眼又恢复了低眉下眼、讨好浅笑的沈婉珍,才操着她惯有的冷漠声音,冲着沈唯西说:
“沈记者,吓到您了吧,平日里看这些人都很正常,也难免有时会发作一下,毕竟在‘里面’待过的,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期,您别介意,还是按我们给您挑选的对象来约谈吧,否则的话,再耽误几天,咱们这个访谈活动就不能按时开拍了,几个电台、电视台的播放日期也都上了日程了,恐怕不好更改。”杨雨几句“公事公办”的解释说的滴水不漏,其中夹带的“威胁”意味也听起来那么合情合理,沈唯西不得不表态:
“啊,真是啊,我还是没有这方面的访谈经验,满以为这和偶尔遇到的一个人聊聊,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和沈女士聊了这几句,彻底让我明白了杨科长你的苦心和努力了,得,可不能跑偏了,咱们言归正传,杨科长赶紧把今天安排的访谈对象带过来吧。”杨雨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点得意,她甚至都没有回答沈唯西,转身对沈婉珍说:
“你,还有什么对沈记者说的吗?诸如心理咨询类的不当紧的话等到以后有合适的时间了,我再给你安排和沈记者见面的机会吧,我们还有工作要开展,你先去忙吧。”这左右都没有留余地的话经杨雨的口这么一出,令沈唯西身上莫名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看着眼前这个单薄、无助的女人,她刚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不想沈婉珍忽然抬头对着杨雨问:
“我还想跟沈记者说两句话,行吗?”杨雨定是也没有想到沈婉珍会来这么一出,她那光洁的额头瞬时皱成了一个疙瘩,不等她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沈婉珍就转向了沈唯西:
“人这一世,住在什么房子里很重要,却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说到这,她的歇斯底里的劲儿又忽然上来了:
“你像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吗?是吗?是吗?”接着她还上劲了,又向前往沈唯西的身边凑,粗起嗓音说:
“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你想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吗······”那个一直忙着擦花瓶的中年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近前,和杨雨一起合力架住了沈婉珍,不用分说地拖着她就往外走,沈婉珍拼力挣扎,梗着脖子还向沈唯西喊着:
“你想知道,你是我女儿吗?你想知道吗?枕头,产房的枕头能证明,你是我女儿!你就是我女儿呢!知道不?知道不······”房门被“咣当”踢开,三人就以这种方式离场。盯着那大敞的门,还有那远远从楼道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沈婉珍的喊叫声,沈唯西像在一个噩梦里无法醒来,她的大脑飞速地思索着:一大早进了家政公司的大门,一直没有出现的沈婉珍在进入了办公大楼,离定为约谈地点的会议室还有几步之遥时愣头愣脑地迎面晃了过来,沈唯西竭力忍住惊喜,突然伸手抓住了马上就要擦身而过的沈婉珍说:
“啊,你就是昨天在餐厅差点将盘子砸在我身上的大姐吧,咱们还真的有缘分呢。”然后她扭头对走在前边引路的杨雨说:
“杨科长,我看,我和这个大姐也随便聊聊吧,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杨雨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说:
“约谈名单里没有她。”沈唯西大大咧咧地说:
“随便聊聊嘛,哈?这位大姐。”说着话,在一脸惊愕的杨雨面前,拉起很不情愿地摆着胳膊的沈婉珍大跨步走进了会议室······
407房?407房?一个房间号?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为什么沈婉珍要不惜通过写“血书”的方式告知自己?怎么,才能找到这个房间?它,在哪?不容沈唯西多想几遍,杨雨已出现在门口,她向后招了一下手,一个身着工作服的女孩马上站到了她的身后,在那个刚刚够得着一米六的胖女孩的相衬下,沈唯西发现,杨雨的个子真的很高,堪称模特的身材。她当先走过来的时候,脸上挂满了少有的灿烂微笑,周身散发出青春的温暖气息,像极了一棵阳光下挺拔的橡树,沈唯西都有些喜欢上她了。但她开口了,故作轻松、幽默,令人忘记那棵年轻的橡树的口气:
“啊,沈记者,小插曲,小插曲,我已经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咱们还是忙咱们的吧,现在就开始?”不等沈唯西的反应,她停住了简洁的脚步,目送那个胖女孩越过她走向约谈的桌子。沈唯西的心里因为杨雨的那句“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出了什么事?她把沈婉珍送去了哪里?还能不能见到这个无助的女人?沈唯西努力压住了质问杨雨的冲动,故意以激动的情绪语气急速地问: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来精神病院了呢,这个女人一直是这样吗?经常情绪失控?真是吓了我一跳,她一定受到过什么严重的刺激吧?我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触动到了她呢?”杨雨轻描淡写地回答:
“哦,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她来我们这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都很温顺,没有出现过攻击人的倾向,谁知今天就犯起病了。不用管她了,我们还是尽快开始工作吧。”杨雨的用词深深触怒了沈唯西,她哪是在评价一个人,完全是在说一个动物,论评“牲畜”的口气!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开始工作吧。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刨去吃饭和午休的时间,沈唯西认认真真地访谈了七八个对象,并把心得密密麻麻地记在随身带来的笔记本里。偶尔环视周围,杨雨一直都没有出现,看来她对这几个人放心的紧。傍晚的灯亮起来时,她来了,
“沈记者,辛苦了,今天的收获不小吧?”沈唯西抬眼盯着她说:
“嗯,经过今天的努力,该挑选的人,我已以我的角度选出来了。”杨雨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长气说:
“那太好了!”她转身想出房间,迈了两步又回头说,
“本来公司还给沈记者安排了一个房间,以备您后续的整理工作用,这两天看来,您的同伴真是舍不得离开您半步呢,他现在已经在公司门口等候了,那咱们后期在演播厅见了。”想到肖一茗焦急等待,原地转圈的样子,沈唯西的心头一热,她偷笑,难道,这就是恋爱的感觉?突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的触痛,一个房间?杨雨刚刚提到“一个房间”,这公司里的一个房间,“407房”?天!沈唯西瞬间激动起来:
“啊,杨科长,你刚才说,贵部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是吧?那真是太好了,后续的整理工作仍然让人头疼,我怎么也得找个安静的地方‘窝’两天,今晚我就住这吧,管晚饭吧?”杨雨这时的脸色真够个人看得,她恨不得扇自己嘴巴一巴掌:
“哦——晚饭不是问题,可你的同伴,肖主编已经在门口等半天了······”
“不用管他,我会跟他解释的。”没有用多大功夫解释,电话里肖一茗的声音充满了担忧,但他没有坚持让沈唯西走,这也许就是默契吧,沈唯西想。
那个房间就在这栋大楼的四楼,沈唯西跟在杨雨的身后谨慎地走,她们走过了那个门牌“407”,杨雨没有停下脚步,不是给沈唯西住的房间。沈唯西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门是虚掩着的,她急中生智,向后退了半步,故意“哎吆”了一声,向407的房门倒去,一只手直接就推开了那房门,“匡嘡”一下就坐在了那房间的地上。杨雨跟着就追了过来:
“呀,你没事吧?”沈唯西抓住杨雨伸过来的手借势站起身,环顾了一下房间,冲杨雨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说:
“咦?这房间是空的,幸亏是空的,不然我就糗大了!”杨雨被她逗乐了,回答:
“这层楼的房间是公司用来招待贵宾的,大部分时间都空着,不过房间门平常都是锁着的,怎么你一下子就栽进来了?肯定是哪个粗心的服务员忘了锁门,等一会我去查查值班记录,得跟她们好好说道说道!”沈唯西赶紧摆手说:
“哎,千万别,我这人比较信命,哈哈,这是不是上天有意让我住这间房子呢?没准我住在这个房子里会才思泉涌,一晚上就能把活儿干完呢!”杨雨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鄙腻,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她嘴里却说:
“呵呵,随你便,反正所有的房间都一样。”言外之意,随你嘚瑟!沈唯西毫不在意地笑着走到写字台边,把自己的笔记本摆上去,“唰”地拉开窗帘,伸头看看黑乎乎的窗外,又拉上,回头对杨雨说:
“就这么着吧,很满意,杨科长,现在我就担心晚饭了。”杨雨已经显出了不耐烦:
“嗯,我就住在那边楼头421,本来为了方便,你的房间是挨着我的,现在你愿意住在这里,就有事喊我吧,晚饭我回房间就打电话安排。”沈唯西点点头,目送着她出了门往旁边一拐,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沈唯西猛然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几个健步跨去门边,“咔嗒”一声,锁上了“407”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