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一年,阳历二月九日,阴历腊月廿八。
年关将至,如此,却又是过去了,大半个月的光阴,帝国的一切,在表面上,都貌似风平浪静。
在这难得少有的,平静光阴期间,扶苏公子,却也是回京复命了。
此时,太极殿中,始皇嬴政高居王座之前,扶剑而立,头顶十二道天子冕旒静静垂立,那玉帘之后的眼眸,却是无比的深邃高远,只令每一个见着他的人,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威严无匹的窒息压力。
而公子扶苏,此时却是正站在,殿陛之下的阴阳太极池旁,向始皇嬴政禀告,此次桑海小圣贤庄之行的状况。
只听他扶剑道:“此去桑海一行,可有收获?”
“回禀父皇,此去桑海小圣贤庄一行,儿臣略有所获。”只见一袭白衣的扶苏公子,恭敬拜道。
“哦?说来听听。”只听始皇嬴政这么说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已按照父皇旨意,前往试探安抚,儒家小圣贤庄的心思和立场。”
“儿臣觉得,他们对于帝国的态度,应该还在观望当中,儿臣以为,可以争取,至少,他们没有逆反帝国的倾向。”
只听扶苏公子,如此道。
始皇嬴政听闻,却是道:“你对于小圣贤庄的看法,朕已知晓,不过,法曰: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此乃两大祸源,不得不察。”
“如今楚墨已灭,而儒家独存,这让朕,不得不注意。”
“儿臣明白,罗网已在桑海保持监视,只是………”只听公子扶苏,欲言又止道。
“你认为不妥?”只听始皇嬴政,威严回道。
“罗网毕竟是帝国凶器,杀性甚重,只怕,会与原本的安抚怀柔之意,相悖。”只听公子扶苏,如此恭敬道。
“哼,凶器?头悬利剑,也许能够让他们更加清醒些也说不定,伏念是否还能够在桑海之滨,居天下儒宗之名,这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只听始皇嬴政,如是说道。
“是,父皇。”只听公子扶苏,如此恭敬道。
………
“朕最近听说了一个流言。”
见扶苏面有恫色,只听他又道:“你已经知道了?”
“儿臣确有所闻,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只听公子扶苏,颤抖道。
“你辨不清楚的。”
………
“你知道白起么?”只听始皇嬴政,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是问道。
“秦国第一名将,号称人屠,后居功自傲,意图谋反,不成,畏罪服毒自尽。”只听公子扶苏如此道。
“没错,这是史官的记录,但是还有没被史官记录在册的。”
“在自杀前,白起曾与昭襄先王,有过一次对话。”
“白起问:我何罪之有,我从未想过谋反。”
“先王回答:寡人知道你没有想过造反,但是你有造反的能力,这,就是你的罪。”
“你作为朕的长子,这样的罪,从你出生的第一天起,便就背负在了你的身上了。”
“身在帝王之苑,这就是与生俱来的罪。”
“朕,很清楚。”只听始皇嬴政,语气轻柔,眼眸深邃的道。
没有人能够知道,在现今的,这个平和的语气之下,当年的秦王政,如今的始皇帝,究竟遭遇些什么。
他的遭遇,他所背负的罪,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但也正是因此,时世才逼的他,不得不成为了今天的始皇帝。
看似他孤高冷傲,如渊在侧,可实则,其实生活并没有给他,另外一种选择,他,其实早已经就别无选择了,是以,他也只能够在,生活所给予的这个剧本上,继续的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只听他又道:“事实证明,先王的决定,也许是一个错误,但是谁又能够在做出决定之前,真正的明白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权利是毒药,如果容器出现裂缝,毒药就会扩散,或许,毒药已经扩散,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父皇明鉴,儿臣感恩。”只听扶苏公子又拜道。
“我的老师,曾经跟我说过这么一个故事,现在,我也想同样把它说给你听。”
“据传昭襄先王的母亲,大秦的宣太后,曾这么教育过先王道:上古仓颉造字,玉王同字。王字,三横一竖,三横者,乃天地人也,一竖,乃参通天地人者,是其为王。”
“昭襄先王初继位,大权被宣太后以及一帮外戚所掌控独揽,先王很是苦闷颓废,于是便沉迷声色,自暴自弃,不理朝政。”
“其实那时候的昭襄先王,还很单纯,并不懂得如何治国,秦国,也曾为他的错误决策,付出过许多艰辛的代价。”
“使先王学会成长的,其中之一的代价,便就是身为三朝元老的,严君赢疾之死,在朝堂之上,为了不让先王与楚戚穰侯彻底闹翻,严君便就被迫出征楚国,然而回来之后,却是旧伤复发,不久,便就溘然而逝了。”
于是先王便就对这个,所谓的这个王族与宗室,横生恨意不满道:“若赢稷可以选,宁可不生在这王族,王族的血是冷的,说的话是假的,做的事不可渎,言之辱也。”
而严君听此,却是在临死之前,对先王说道:“切莫悲悯自己,要放眼于天下。大爱,乃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
“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王者之仁义,与普通子民之仁义,也大不一样,与逝者之哀伤澎湃,也绝非一物。”
“所谓王者,民心安稳,社稷昌盛,才乃苍生之幸,国家之幸,天地间,真英雄也。”
“说完这段话之后,严君便就咽下了,这最后一口气。”
“然而此言,对于昭襄先王来说,却是犹如醒世名言一样,他由此发誓,要用一生去奉行与实践此诺。”
“他这才终于想起了,宣太后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于是他便就独自一人,来到偏殿之中,拿起一把匕首,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下了三横一竖,立誓要做当今天下第一的雄主,要把秦国建立成,傲视周天子,往东开疆拓土的明君。”
“事实最后证明,昭襄先王的确做到了,后来在周都洛阳,周天子已灭,六国不得不俯首,拜见新天子的仪式上,他看着左手腕上的‘王’字印记,又重新拿匕首,在旧印之上,划了一竖。”
“只见他沧桑的眼神睥睨道:时至今日,赢稷这才终于明白,何为参通天地人也!”
“这,就是天下!!”
……………
故事已经讲完了,可是公子扶苏,却好似还沉浸在始皇帝嬴政,刚刚所说的话中,久久不能够回神。
始皇嬴政见此,便就问道:“汝可明白了?”
公子扶苏听闻,终是回过神道:“父皇教诲,儿臣时刻铭记于心!”
………
“平身吧。”
“你旅途劳顿,先下去休息,接下来的嘉平腊祭,用心体会吧。”
只听始皇帝嬴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就如此说道。
“是,父皇。”说着,扶苏公子便就躬身,徐徐的退出了,这太极殿中。
此刻,大殿之内,灯火通明,殿陛之下的阴阳池中,黑白游鱼照常舒缓身躯,摇摆鱼尾,在池面上,荡起了一层层的波纹,就好似是这当今天下一样,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一点点细微的草动,都会激起惊天的飓风。
唯余始皇帝的眼眸依旧深邃、高远,他扶剑而立,屹立在这王座高台之上,便就这么冷静的望向远方,看穿这一切,只是性子冷淡的他,从来都不喜欢多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