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负忍辱气斗梨园

  • 生死逐流
  • 牧朕
  • 3750字
  • 2020-02-18 16:24:52

对于这样狠狠的报复,我竟不似想象中的酣畅,我甚至开始自责,开始逃避,不想听到她整夜呜咽哀嚎的声音,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开始从云筝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和怨恨。我终日沉迷于麻将赌局以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钱之麟终于出现了。不是为了示好,而是带走了我的韵儿。在他眼里,如今我只是一个乏爱的女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他要的爱,我始终给不了,我想得到的,抱憾终身。我的固执,摧毁了我曾经对爱情的仰止,同时也摧毁了我自己。

我确实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韵儿的离开撕碎了我最后一丝伪装,慢慢地也拿起了烟枪。我突然想起父亲嘴里的那杆烟枪,我出嫁时,他将修补好却浑身伤痕的玉凤佩亲手送还与我,对于母亲也再未曾提起一字。

这世界可真是荒谬至极。荒谬到随着岁月的流逝,你发现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竟然对你都是最有用的,钞票、首饰、胭脂水粉、甚至那杆烟枪。可那曾经视若生命的感情,最没用!多可笑。

“最近有没有去戏院呐,那个唐老板唱的好,模样好,身条也好。”

“可不是呢,唐筱梨风头盛,连警署的程副署长也不放在眼里了,听说程家给少爷过生日,这个唐筱梨竟不给面子呢。”

“哎钱太太,你有没有去看啊,台上有个娃儿好像你家韵儿呢。”

“是啊是啊,一板一眼,还真像那么回事。”

“怎么会呢,钱二爷多体面的人,怎么会舍得闺女学戏?”

麻将桌围坐的妇人七嘴八舌聒噪至极。我不及听完,气涌心头,“嚯”地站起来,抄起旁边一把剪子冲向戏院。

钱之麟,你恨我可以,怎么能如此羞辱韵儿。我心内像是下了火,热辣辣地血涌上来。云筝紧跟在后面不敢吭声。

扫过后台,众人中一眼挑出正在候场的韵儿,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抱起她转身欲走,一旁站出个高个头、消瘦脸的女人,她笑道:“姐姐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留出最好的位置给您呀。”

“滚开!”

“我滚可以,孩子留下。二爷给妹子送亲不在家,专门托我照看孩子,您要是抱走了,这等他送亲回来,我拿什么给他交差啊!姐姐您疼我吧!”戏子狐媚,果然牙口伶俐。

唐筱梨,钱之麟公开的情妇。

我盯着眼前这个从未谋面却听过无数次名字的女人,浓妆之下,依然能感受到她蚀骨的妩媚。

钱之麟,你就为了让我输给这样的女人以此来羞辱我吗?

“云筝,报警!”我盯着她的眼睛,不慌不忙的说。

“叫你一声姐姐,是看着二爷的面子,这北山城谁不知道我与二爷的关系。报警要是有用,那到好了。我到要看看警察怎么办。”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竟是杀气四伏。

不一会云筝领着几个手执警棍的黑衣警员进来并向我点头示意,我知她已打点好,说道:“这戏班子留不得,唱戏是假,卖人是真,我这孩子多日不见,竟是被她卖到这腌臜地,若不是被人撞见,还不知出什么乱子。”

一见来了警察,先前戏班子里几个站在唐筱梨身后理直气壮地戏子此刻也躲起来不见踪影。

果然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势孤影单的唐筱梨本就乱了阵脚,如今哪成想我却告她卖人,立时慌了说道:“莫听她胡言乱语,孩子是钱二爷托我照看,哪里就卖了?”

“都闭嘴!”带头的大喊一声,转身向唐筱梨问道:“我问你,你是这孩子什么人?”

“我是......别管我是她什么人,是她爹托给我照看的!”唐筱梨交叉着双手抱在胸前,却不正面回答问题。

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跟我斗,唐筱梨,看你一个臭戏子怎么斗得过我这白花花的银子?

“我就问你是这孩子什么人?”带头的一脸不耐烦。

唐筱梨默不吭声,只气鼓鼓地胸口一起一伏。

“有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带走!”带头的高声令下,冲上来几个跟班七手八脚地拖着唐筱梨向外走去。

“莫名其妙!你们怎么能随意抓人?放开我!”唐筱梨挣扎着叫道。

警察哪里肯听,一时间扭送到车上带到警署去了。

钱之麟为秀珠送完亲回来,不及安歇便怒不可遏来赶回家来。

唐筱梨,他现在最在乎的女人,是吗?

“楚慈你疯了?快撤销控诉,把唐筱梨放出来!”他为了那个女人竟然命令我。

“如果不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都是我的错,等唐筱梨出来,我任由你处置!”钱之麟软下声哀求道。

“我从来不管你在外面找什么样的女人,你也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我的韵儿,岂能任由她欺负?你是韵儿的父亲,竟能容忍那贱人这般羞辱她?原谅?绝不可能!”我斩钉截铁不容他分辨。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韵儿,我没有照顾好她。但是筱梨罪不至死吧!警署是什么地方?况且程六爷本就跟筱梨不和,你这样做,她还有什么活路?”钱之麟依然不肯放弃。

“韵儿平安,我便无意跟唐筱梨作对。只不过她运气不好,我只是顺水推舟送了程六爷的人情,至于程六爷怎么处置她,我就管不着咯!”你紧张她吗?我偏不松口!这是在吃醋吗?

“楚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好歹那是条人命,如果唐筱梨真的有什么好歹,我绝不放过你!”

“好啊!我等着!”

神离的夫妻终于反目。

我是爱上钱之麟了么?怎么会?不过是气不平罢了。女人还真是奇怪,无法容忍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的欢爱,无论爱或不爱。

钱之麟将唐筱梨接出监狱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唐筱梨平日里娇惯异常,加上安排云筝上下打点,平白里多吃了些苦,不死也要了半条命。

渐至深秋,不觉已有寒凉之意。打了半宿牌的我浑浑噩噩地裹在暖裘帐里不肯醒来。公公婆婆相继离世,二姨娘空占了长辈的位置,一天到晚只琢磨着看戏打牌;大哥钱之麒接管了家业,秀珠出嫁,盈珠自从出走后杳无音讯,澜贞虽然未再生育,却待韵儿视如己出,有时候连我这个做娘的都觉得愧对韵儿。

我从不期望与钱之麟多么亲近,给不到的爱,便更不在乎他的情感归宿。可接下来的事情,彻底激怒了我。他竟不顾众人力劝,强行将气息奄奄的唐筱梨接回了钱家。

饭桌上一家人静默不语,只有钱之麟若无其事的大快朵颐。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她呢?怎么不出来吃饭?”二姨娘问道。

“我让红玉送到房里了。”

“这就摆上架子了?老二,有你这么惯的吗?你要她进门,问过慈儿了么?大房不同意,哪有她二房进门的道理?”二姨娘愤愤不已。

“二姨娘,快吃饭吧,无妨的。我们房里的事他拿主意就好。”我虽心里憋闷来气,可面上依然不慌不忙。

“慈儿,你别傻了!”二姨娘见我不接话怒道:“好好好!我这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以后有你受的!”

我匆匆离席回房,澜贞几近嘲弄鄙夷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当初本以为钱之麒会因她无法生育而续妾,谁料想造化弄人,十年过去了,钱之麒一心扑在家业上,对澜贞依然不离不弃。相反,如今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丈夫公开纳妾。

何等的耻辱!

唐筱梨自从警署出来,大大小小一身伤病,却因祸得福进了钱家大门,加上钱之麟的娇宠,一时间嚣张无虞。红玉也是钱府得力的丫头,时常因为芝麻大的事情被唐筱梨奚落谩骂,衣角未熨平整,桌子未放到位,大大小小都成了事,火的红玉敢怒不敢言,时常偷偷躲在角落里抹眼泪。二姨娘时常嗑着瓜子怪声怪气地道:不是家养的姨娘,哪里生的出钱家人的心,我就佩服老二媳妇也忍得了。澜贞虽不多言,但那能杀死人的眼神却是我最心悸的。二姨娘那句“以后有你受的”时刻回响在耳边。

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筱梨堂的院子不大,院角一棵银杏树挂着金黄灿灿的叶子,树下唐筱梨着戏衣,一颦一笑,倩姿窈窕,见我进来,并未停下,依旧音韵婉转,自顾自暇。

“夜已凉,灯微暗,风雨剪烛跳青焰;情难尽,笙婉转,泪洗红颜梅妆干。”

“好个情难尽,笙婉转啊!唐老板如今娇宠一身,春风得意才是,怎么唱的如此清苦?”我拊掌喝道。

音韵骤停,寂静一片。半晌丽音才起。

“人总要居安思危,哪有一辈子安享太平的道理?话又说回来,此番境遇,还多亏姐姐出手相助,我这里必得谢谢姐姐才是!”柔里藏刚,可眼角藏不住尽显的跋扈之意。

“哪里?都是伺候二爷,妹妹早日进门,早日为二爷开枝散叶!”撕开敌人的伤口,才最解气,若早能生育,岂会这么些年没有动静。

“我哪有姐姐的福气,有个栖身之地罢了!还得姐姐量大容的下妹妹才是!”她仍不甘示弱。

若享齐人之福,必先要摆平妻妾之争。两女共侍一夫,哪有谦逊可讲?默不作声不代表平安无事,执手言欢也不能说明姐妹情深。或许是暗箭深藏也不一定。

“先前的事原是我糊涂了,如今你愈发好起来,我才宽慰些呢!你且放心住着,若红玉不得力,只管告诉我,我把云筝送给你也未尝不可!”我故放身段,倾所能之力献好于她,只求她死后莫贪怪我的苦心!

“我哪识姐姐如此抬举,竟敢劳烦云筝姐姐,岂不折煞我呦!”

女人最怕交心,慢慢放下一切防备也正是筹谋之机。

“既然你已进门,咱们就冰释前嫌,毕竟都是一家人!”我拍着她的手将一家人咬的清楚。“家里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哥嫂膝下单薄,多年未曾有出,咱们房内也就韵儿一人。钱家毕竟家大业大,总归还是指望你能开枝散叶,继承香火,莫怪姐姐絮叨,你伴二爷多年,为何这几年仍不见动静。你且说说,我为你做主。”

蛇打三寸,话点中心。一袭体己话,说得真诚,我将“咱们房内”四个字咬的清楚,只见她眼底暗暗闪过一丝惊喜后便逐渐明亮起来;她像一个被接纳认可的丫头般突然局促起来,可扔掩盖不了那一脸的希冀与欣喜,仿佛写满了被正室接纳并融入的荣耀与骄傲。

我竟替她有几分难过。这张妖魅动人的脸!这无上荣光便是你的回光返照!

只见唐筱梨暗收喜色,蹙眉轻皱,迅而泪花便溢满眼底,怜兮兮地叹道:“不瞒姐姐,想我从小被拐子卖掉,五岁学戏,十岁登台,十五岁便红遍梨园内外,哪一点不是占了我这气性大,眼眉高的亏!练功时常不肯落人后头,从来没有顾念过身体,白讨了多少亏吃,如今弄得一身病苦,只有自己干受的份儿。每每提及,悔恨不及。”

果然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