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评史蒂芬·斯彭德的《差生》 托马斯·曼的《吾皇陛下》 汉斯·法拉达的《铁打的古斯塔夫》 莫里斯·辛杜斯的《儿子与父亲》……[357]

关于现在这场战争的一件充满希望的事情是中产阶级的贫困,它必将导致英国教育体制由上至下的改革。无疑,许多人最近在描写他们上学时的情景时心里知道变革即将到来——比起几年前内容要更有洞察力。

斯彭德先生的小说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所读过的关于男孩子的生活最好的作品,让人从侧面了解到中产阶级教育可怕的一面。它的内容是关于一座“预备学校”,那种又小又脏(大体上是这样)、为考进男校公学进行准备的预科学校。顺便提一下,这些学校的老板都是唯利是图的人,而教师们都是工资低廉、滥竽充数的庸才,许多被怪罪到公学头上的伤害其实是他们造成的。大部分中产阶级的男孩子在十三岁之前被这些学校永远戕害了思想。

那个小男生(他的名字叫乔弗利·布兰德,但显然这个故事有自传的色彩)是一个差生,思维非常敏锐,被身为名人的父亲和几个比他更聪明的兄弟压得透不过气来,突然间从舒适的家被送到了一座条件艰苦的寄宿学校。

那是一座非常廉价的学校,这意味着不仅伙食难以下咽,而且那种势利做作的气氛要比一座昂贵点的学校更加糟糕。校长是一个夸夸其谈的小丑,舍监是一个喜欢窥私打探的老太婆,副校长是一个骗子,突然间带着十几个挖走的学生成立了另一所学校打对台戏。可怜的乔弗利在同学中挣扎,勉强能在打架和体育比赛中立足,但总是不受欢迎,而且相信自己命该如此(许多孩子都有这种想法)。有时候他会偷偷地反抗,更经常发生的事情是他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为自己的邪恶本性感到忧虑,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卑劣、虚伪、害羞和性渴望是自己才有(这又是一个很普遍的错觉)。

没有人帮助他恢复自信。他那“精明的”父亲事实上比校长更加愚钝。没有人意识到一个孩子与一个成年人之间的不同绝非源于孩子自身的问题。在这里你能了解到仍在践行的中产阶级教育一个最本质的秘密。

整件事情不仅仅是在遵守仪式,而且是一场考验和磨砺的过程。狭义上的教育几乎不是它所考虑的内容。它的目的是将一个孩子变成“品德高尚”的人,也就是一个麻木不仁好勇斗狠的人,对什么事情都不抱疑问,而且没有内心生活。它的目标是禁欲主义和愚昧的结合,在十个孩子里面的九个身上它都成功地实现了目标,而第十个孩子则成为社会的另类。我会向任何对研究童年感兴趣的人推荐这本书。校园故事,即使是有思想的校园故事,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但在校园故事里这本书很不错。

托马斯·曼的《吾皇陛下》是一本古怪、精致、富有魅力的书,但算不上是真正的小说。它的气氛更接近于童话故事,或十八世纪的那种将童话故事与讽刺作品结合在一起的传说。它讲述了三四十年前一个荒诞的日耳曼小公国,那种理想王国,它最大的公共支出就是制服。但故事的主人公克劳斯·海因里希王子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

他思想纯朴而且不自私,他的一条胳膊残废了,这赋予了他对待生活的羞怯态度。但是,他与他深爱的人民几乎断绝了联系。他的地位就像是一面玻璃幕墙,将他与现实隔绝开来。农民们为他欢呼,向他的马车里扔鲜花,但他们被沉重的赋税压得透不过气来,而他只是通过一连串偶然事件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一次到医院的例行视察让他了解到还有像饥饿和失业这样的事情,与一个鞋匠的偶遇让他知道原来宫廷里的官员都是贪官污吏。最后,他迎娶了一个美国百万富翁的女儿,解决了公国的财政问题,而正是在这里托马斯·曼展现了他的艺术才华,避免了原本会非常容易写出的“快乐的结局”。

这本书的结尾带着感伤的气氛。克劳斯·海因里希和他的新娘继续在王宫里生活,知道虽然自己心怀善意,但他们仍然与人民相隔绝,是他们的“高贵身份”的囚徒。

我的清单中的其它作品我可以一笔带过。

如果你喜欢的是分量,那么《铁打的古斯塔夫》就是一本好书。它讲述了1914年后的德国,战争、革命、物价飞涨——但那些事情我们已经听到过许多回了。

另一个我们经常听到的故事是莫里斯·辛杜斯的《儿子与父亲》,它讲述了关于俄国革命的故事。那个父亲是布尔什维克政委,而儿子是一个懦弱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知道了这些,你就知道故事是什么内容。

《通往圣地亚哥之路》是一本左倾的惊悚小说,混杂了当代共产主义政治和“精神分析”段落(以没有标点符号的间谍故事作为手法),但终究无法掩饰它是一本平庸的惊悚小说这个事实。

《奇迹之书》是粗话连篇的垃圾。我不是很肯定“亵渎神明”这个词是否有确切的含义,但如果真的有“亵渎神明”这回事,这本书就是。

最后,辛克莱尔·刘易斯先生,他才气不继了。《贝瑟尔·梅利戴》讲述了一个女演员的故事。虽然刘易斯先生没有写过了无生机的作品,但这本书确实奄奄一息。我相信原因是他在寻找一个贴近现实又能够让他回避战争、革命、罢工、法西斯主义、大清洗和集中营的主题。要描写这样的主题,你要么得去写非常愚蠢的人,要么得去写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天地里的人,而演员当然就是这样的人。但问题是,刘易斯先生本人对这个世界并不感兴趣。他属于街头市井,而不属于孤立的小天地——即使是一个旅行演员的肮脏破败的小天地——我希望在他的下一本书里他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