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评弗朗兹·伯克瑙的《共产国际》[196]

当伯克瑙博士的《西班牙战场》出版时，西班牙战争已经打了将近一年，这本书只描写了头六七个月的事件。但是，它依然是关于这个题材最好的作品，而且，它与双方几乎所有出版的作品有所不同。当你打开这本书时，你就会意识到在大肆叫嚣的宣传工作者中，这里有一个成熟的人，一个能够在了解真相的情况下仍然冷静地写书的人。不幸的是，如今的政治作品几乎都是由傻瓜或不学无术的人写的。如果一个撰写政治题材作品的作家能够保持超脱的态度，那总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要理解一场政治运动，你就必须参与它，而一旦你参与其中，你就会成为宣传工作者。但伯克瑙博士除了有思想有才华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优势：他曾经加入德国共产党八年，并一度担任共产国际的官员，最后转而信奉自由主义和民主。这种情况就像一个人从信奉天主教转而信奉新教一样罕见，但很难有一位社会工作者能有他那样的背景。

伯克瑙博士回顾了共产国际二十年的历史，将其划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一战之后那几年，欧洲掀起了真正的革命热潮，而共产国际是一个真正以世界革命为己任的组织，并不完全接受俄国的影响。第二个时期它成为斯大林的斗争工具，先是反对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一伙人，然后反对布哈林—李科夫一伙人。第三个时期就是我们所处的时期，它公然成为俄国外交政策的工具。与此同时，共产国际的政策在“左倾”和“右倾”之间摇摆不定。正如伯克瑙博士所指出的，早期的改变并不是很重要，而近期的改变则造成了灾难性的结果。共产主义政策在1934年和1936年之间改弦更张，事实上，它的变化如此剧烈，公众还没有来得及理解。在1928年至1934年的“极左”时期，“社会法西斯主义”时期，革命是如此纯洁，每一个劳工领袖都被斥责为在领取资本家的报酬，俄国对破坏分子的审判“证明”布伦姆先生和其他第二共产国际的领导人在阴谋策动对俄国的侵略，任何支持社会主义者与共产党人组建联合阵线的人都被斥为叛徒、托派分子、疯狗、豺狼。社会主义民主被指责为工人阶级真正的敌人，法西斯主义被视为无足轻重的事情，而这个愚昧的理论甚至在希特勒上台后仍在坚持。但接着德国开始恢复军备，佛朗哥与俄国签订了协议。几乎一夜之间非法西斯主义国家的共产主义政策转向人民阵线和“保卫民主”，反对与自由党与天主教徒进行合作的人又成了叛徒、托派分子、疯狗、豺狼等等。当然，这种政策的改变只有在苏联境外每一个共产党每隔几年就新招一批党员的情况才可能实现。是否还会再来一波左倾运动似乎不好说。伯克瑙博士认为斯大林最终可能会被迫解散共产国际，作为巩固与西方民主国家的同盟的代价。另一方面，应该记住，民主国家的统治者并不是傻瓜，他们知道共产国际以“左翼”话语从事煽动工作并不会带来严重的危险。

伯克瑙博士认为，共产国际之所以采取如此的政策，根本原因是马克思和列宁所预言的革命和俄国实际发生的革命在先进的西方国家是不可想象的，至少在现在不行。我认为他是对的。但我与他的不同看法在于，他说西方民主国家必须在法西斯主义和通过所有阶级进行合作实现有秩序的重建之间作出选择。我不相信第二种方式可能实现，因为我不相信一个年收入5万英镑的人和一个周薪只有十五先令的人能够或愿意进行合作。他们的关系的本质很简单，就是一个人在剥削另一个人，没有理由认为那个剥削者会突然间悔过自新。因此，似乎如果西方资本主义的问题要得到解决，它必须通过第三种方式去实现，一场真正的革命运动，也就是愿意进行激烈的变革和在有必要的时候使用暴力，但它不会像法西斯主义那样背离民主的核心价值。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想象的。这么一场运动的萌芽存在于几个国家，而且它们能够发展起来。不管怎样，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将无法摆脱目前这种肮脏的处境。

这是一本深刻而有趣的书。我没有充分的专业知识去判断它的准确性，但我认为可以断定它对一个有争议性的题材进行了不带偏见的评论。或许考验它作为一本历史作品的价值的最佳方式就是看看共产党的刊物对它的评价——大体上是“评价越低就是越好的作品”。我希望伯克瑙博士不仅能够继续写下去，而且能够找到模仿者，在听到五万部留声机播放同一首调子之后，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真是很令人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