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探索提高期

自1996年春进修结束,离开恩师回来后,我全身心地投入漫长而艰辛的经方探索,如今已整整十年,饱尝甘苦辛酸,难以言尽。在学习上则是如饥似渴地读历代经方大家的著作,而读的最多的还是原文。从原文中可以直接、真实地体会医圣立法组方、加减变化的意境与微妙。精读的书自然是原文及重要经方家的著作,除此以外其他的书则属泛读对象。并将经方与汉唐及后世方书进行比较。深刻体会到经方是一独特体系,不同于其他的方书。其观察疾病的切入点及组方立法与时方全然不同,往往寥寥数味中药即能立起沉疴。在学习方法上对我影响最深的要数清代经方大家徐灵胎,其学识渊博,见解超凡,对历代医家医著的评析入木三分。对经方与其他方书以及对如何学医,如何临证,均有极中肯的论述,堪称博而不杂的大家。其《兰台轨范》《医学源流论》等则为不可不读的中医治学指南。其他重要的经方家要数柯韵伯、胡希恕、范中林、郑钦安、矢数道明等。
在临床,最大可能地使用经方。一开始应用经方很不熟练,很多经方适应证把握不好,许多类似方难以鉴别取舍。方证不熟,临床时遇到病人,一时判断不出是什么方证。如《金匮要略》中附子粳米汤一条,我曾用红笔划过,可第一例病人腹绞痛,肠鸣音亢进,吐痰涎,正如书中所言“雷鸣切痛”,当时却没有想起此方,后复习《金匮要略》见到此条时才恍然大悟。此后凡遇此证皆用此方而获捷效。从这一案例充分体会到熟练掌握方证及反复学习的重要性。有时虽觉方证判断得准,但未见此先例,用起来亦忐忑不安。如曾有一病人脘腹胀痛颇甚,呕清涎,查为急性胰腺炎,观其舌胖苔白腻,脉细。投四逆散合半夏干姜散1剂,矢气频作,腹胀痛大减,数剂而愈,可当日开方后查遍所藏之书,没有见急性胰腺炎用干姜的。虽自觉辨证不误,可内心着实不安。
曾有一住院病人寒战高热达40℃,诊其舌淡红,苔薄白,脉沉微,予以麻黄附子细辛汤1剂热退,当时颇有几分得意,不料半个月后省里来检查,抽查到这份病历,那位专家说“高烧40℃岂能用附子”,遂将此定为丙级病历,对我处罚之重可想而知,可我从未灰心动摇。
通过这10年的艰辛努力,我对经方由生疏渐至熟习,对部分常用经方的掌握较以前大为熟练,临床疗效不断提高,每每用经方治疗疑难重症而获效。如用木防己汤治风湿性心脏病、冠心病;续命汤治中风;附子泻心汤治疗病态窦房结综合征;泻心汤治蛛网膜下腔出血;小陷胸汤治左侧心力衰竭;猪苓汤治疗肾病综合征;麦门冬汤治肺癌;苓桂术甘汤治肥厚性心肌病及扩张性心肌病;桂枝汤加味治疗全心衰伴胸腔积液等。对部分经方体会较深,如四逆散、苓桂术甘汤等灵活化裁治疗多种疑难疾病,曾写“四逆散方证探讨与临床运用”发表。近年对经方特色的体会日渐加深,经方与时方最重要的区别不在于方药本身,而在于谴方用药的思路不同。如大黄只有按中医理论应用时才称为中药,否则只能称自然药物。若按时方的思路来认识运用经方则不称为经方。经方有其自身特殊的规律,只有掌握了这种内在的规律才能把经方用好、用活,进而按照经方的规律特点来组方。黄老师在《张仲景50味药证》中记载了自己不少经验方,这些都是黄老师按照经方的规则创制的新方,这是对经方的发展。部分经方的组成及功用又难以用后世理论来解释,如木防己汤等。而有些经方的临床疗效更是值得玩味,曾治一糖尿病人,初用益气养阴剂月余不效,后见其有头痛时作,喜喷嚏,大便不畅,脉浮等症,认为是太阳病,予以小剂量麻黄汤,不仅诸症缓解且血糖降至正常。另治一中风患者,CT示脑梗死,症见右侧半身不遂,心烦不安,心下痞痛,脉浮滑,有小陷胸汤证。本意是先用小陷胸汤治其心烦等症,待症状缓解后,再随症治之。岂料小陷胸汤用后,不仅心烦等症缓解,半身不遂亦迅速改善。以前见到一些医家对经方的赞美,似觉言过其实,如今的临床实践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真实不虚。
在我的影响下,几位刚毕业的同事相继对经方产生浓厚的兴趣。我将自己的经验、心得体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很快都能进入角色,按照经方特点诊治疾病。特别是我院一位西医心血管专家,对经方刻苦学习的精神令人难以置信,达到痴迷的程度,他没有中医理论基础,径直从经方入手,从方证入手。仅两年的时间对经方掌握得相当熟练,疗效颇佳。每每有妙手杰作令老中医汗颜,还擅用木防己汤、续命汤等治疗心脑血管疾病。
近年先后有中医院校的学生来实习,其中一些在我的带教下,很快对经方产生浓厚的兴趣,临床诊疗水平迅速提高,毕业后很快能独立工作,他们学习经方似乎没有太多的困难。正如清代经方家柯韵伯所言:仲景之道,至平至易;仲景之门,人人可入。这让我反思经方的教育,中医人才培养应如何进行?为何毫无中医临床基础的人易于入门,那些有多年临床经验的人反难以接受。对这一问题的深入思考,促使我对经方与时方各自的特点有了更深刻认识。经方是以六病辨证为基础,以方证药证为核心,处处展现的是方证一体、方证对应的精神,方和证之间有很强的对应性和特异性。而时方是以阴阳、五行、八纲等为理论基础,在临床上通常是根据病情确定治法,然后以法统方,病证与方药间灵活性、随意性较大而特异性较小。因久习时方所形成的临证思维模式反而妨碍了对经方的认识。从表面上看似乎时方更重视理法而经方只论方药,其实不然,在经方中隐含着深刻的理法,试想没有先进理论支撑的方书,何以能对后世产生如此深刻而久远的影响。
学习经方不能以会用几张经方而沾沾自喜,而要对经方的整体特征有深刻的认识和系统地掌握。《伤寒论》全篇是一有机整体,前后条文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这就要求通读精研白文,将前后条文相互对比,初读白文则觉枯涩难懂,不得要领。久而久之,渐能领会其中妙义,再结合临床实践学用结合,便能不断提高对经方的认识水平与运用能力。渐渐领会什么是“经方愈读愈有味、愈用愈神奇”(陈修园语)。熟读白文者未必能领悟经方,而欲领悟经方则非潜心于白文不可,没有任何一本书可以代替白文。至于具体条文中的疑难之处,需结合后世经方家的研究成果。如对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条,清代陈修园解释颇为中肯;而曹颖甫对“伤寒呕多,虽有阳明证不可攻之”作了精辟论述,并附有医案可资理解;至于大论第三十九条大青龙汤证,多数医家均难解释,李心机教授的解释可谓入木三分,本人亦有相应的临床体会。
我学习经方最深刻的体会是要有正确的方法,良好的心态,坚定的信念,持之以恒的精神。正确的方法是先要找到一位良师启蒙,不走弯路,免入歧途。然后选择善本潜心钻研,学用结合,细心体会。其次在当今市场经济的冲击下要有良好的心态,不能为了业务、为了提成而开大处方,用些无关的药。此外要有坚定的信念,初用经方肯定有辨证不准,治疗无效的情况,不可因此而灰心失望。而持之以恒的精神尤不可缺,朝三暮四或浅尝辄止是绝难学好经方的。
诚然经方并非万能,仲景在序言中说得很明白。但经方的确是中医最基础的,同时又是中医的最高境界。不学经方固然可以为医,但境界则全然不同。清代经方大家陈修园曾言:儒者不能舍圣贤之书而求道,医者岂能外仲景之书以治疗?
中医是国粹,而经方更是国粹中的精华。然而能正确认识、熟练应用经方者甚少。本人自随恩师学习经方以来,切身体会到经方的无穷魅力。
虽然我对经方有点滴的体会,但经方实在是太深奥、太神奇了。我所能认识的层面仍是很肤浅的,今后还将奋发努力,不负恩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