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广结善缘救面子,钱庄掌柜指财路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别管大江南北大小码头,只要是想在码头上混饭吃,立下腕是个杵,就得说话算数,讲究一口唾沫一颗钉。别管好人坏人,出尔反尔是没有前途的。同样,在码头名声起来容易,落下去也容易。

今天王查算是栽了,不出明天下码头就能传遍了,而阮天雄的名声也会随之流入每个人的耳朵。王查想要搬回一城,还能继续在这里有颜面的混下去,刚才答应的事情就必须做到。否则人物字号毁了,很快就会被墙倒众人推。

王查斜了那发竹筹的一眼说道:“借你竹筹用用,我给他们发竹筹,一会儿找我兑钱。”

“我来我来,查爷您哪儿能做这事儿,让我来。”发竹筹的伙计那个高兴啊,欢天喜地的去了,今天这事办的真是提气儿,伙计脚底下都跟着轻快了。

众扁担此刻也在目瞪口呆中缓过劲来,看着阮天雄惊为天人,能扛两个麻包只是少见也不是没有,可这样一肩扛一个,还能健步如飞的,那不就是真正的扁担王吗?就是王查估计也没这本事吧。

不过惊讶归惊讶,佩服归佩服,别管是王查发钱还是常家,但今天算是活儿干的满满,且有几天好日子过了。扛粮食用不着扁担,他们把扁担放在一旁,找了个年长的看着,然后一个个奔着运粮船而去,扛起麻包下船上车。

雇来的拉车脚夫虽也是脚行的,却跟王查他们不是一势,拉起已经部分装好的车子便朝着下码头仓库而去。常良留下带来的两人帮忙,自己先行一步要回仓库,还要拉着阮天雄他们一起走,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出来。

不过这俩人哪肯走,阮天雄还算好,从茶棚弄来一壶杀口的茶。这山东大汉爱喝烈酒,讲究杀口感,到了喝茶上也是一样,就得喝杀口苦舌的。

阮天雄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凡是放下货物的扁担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雄哥。”

实际上不少人都比阮天雄年岁大,但在码头上强者为王,你有能耐就是哥,若再有了地位就是公认的爷,当然像王查这种被称作查爷也只是小范围的称呼。阮天雄也不自傲,对每个人点头示意,样子谦逊却不刻意。

再看顾敬亭,那样子就有点欠抽了,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的,那纸扇不断在胸口轻轻拍着,得意洋洋宛如小人得志。

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阮天雄伸手试了试,说道:“看来快下了,秀才,不行你先回去吧。”

“威风还没耍完呢,回去干啥。抓点紧,货物卸下来也快,咱们仓库近,码头又有备用的油布,刚开始下雨大不了,不碍事的。”顾敬亭道。

阮天雄打趣道:“我是怕你装大了,一个雷劈死你。”

“去你的。”

在蒙蒙细雨刚开始下起来的时候,所有的货物已经装上了车,盖上油布连车轮都没潮湿就送到了离得很近的常家粮仓。因为王查所答应的全员出动,货物卸得格外的快。

以往这样的速度,这么多人卸货,是不可能的事情。倒不是扁担们消极怠工,只是每次干活都得轮着来,钱轮着挣,否则一人一点,谁也富裕不了,不如来笔大的,自己合计着花去。穷人干苦力都是如此,所以才有了那句,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扛活的时候,因为爬高上梯浑身用力,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起来,个子矮的有时候卸货的时候,还得垫着脚往上窜一下。没口袋装钱,装了也怕掉了,故此干活时就用竹签代替。

麻包扛在背上,从跳板上下来,就用手指夹住一根发出来的竹筹,到了做完工,拿着竹筹去账房那儿换钱,自然是竹筹越多钱也越多了。

钱不好拿又沉重,可竹筹却能夹在指间、攥在手里、咬在嘴里怎么都方便。而为了防止有人伪造,竹筹上都有特定的标识。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底是有人造了假,仿造的一模一样。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现如今哪个发筹的商家都会准备好几套竹筹,上面皆有不同标记,你根本不知道今天他发哪一套,而且时不时的还会造出新的来。

“查爷……”刚才那个坏水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在王查耳边低语。

王查的脸色越听越难看,那样子直吓得那坏水儿想溜,生怕王查动手打他。可谁知王查却猛然蹲在地上抱住了头,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阮天雄和顾敬亭都支棱着耳朵,隐约听见说什么没钱了之类的。两人虽然奇怪,王查这么牛这么冲,怎么会这点钱也拿不出来,但心中却皆是明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此刻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候。

不说什么以德报怨,这俩人都不是那种伪善之人。可此刻让王查下不来台,又不能彻底扳倒他,倒不如卖他个面子,再顺便卖码头扁担们个好。威风也耍了,是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的时候了。

阮天雄走上前去,拉住王查的胳膊,王查一惊被顺势拉起身来。阮天雄道:“查爷,怎么了?”

“阮兄弟,能不能……”刚刚跟人家耍完,转过来又让人吃的死死的,现如今的王查怎么也张不开这借钱的嘴。

这话也就得阮天雄说,他说出来就让人感觉真情实意,若换成顾敬亭不用张嘴,光看样子都觉得欠抽。只听阮天雄道:“查爷,您这是怎么了?兄弟我刚才跟您开玩笑呢,您没看出来?您不是也跟我闹着玩呢吗?”

“你是说……”王查脑子飞转,有点不敢置信,事到如今这人竟然没落井下石,反倒是广结善缘。王查能在码头上混下去,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当即借坡下驴连连承认,称兄道弟跟这哥俩表面上好的跟一个亲妈生的似的。

阮天雄如何说的诚恳非凡暂且不表,顾敬亭又怎么妙语连珠惹人大笑也不提,可这钱还是他们发的,这让众扁担心生敬佩。听闻消息后,常良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心说这两人的手段和运气以及本事,结合的天衣无缝,也该着他们发达起来。

果不其然,天雄哥的名头一下子就在下码头传遍了。

下码头是专门走粮的码头,有石磨石臼等工具,也有专人靠这个吃饭。但像是常家这种大粮商,在自家仓库里都有全套的家伙,自然是用不上。整个下码头从船运到装卸到运输到研磨到仓储,各个环节人可不少,有人的地方就热闹,渐渐的也就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小市场。

第二天阮天雄和顾敬亭前往镒源钱庄,站在门口,看着幌子和招牌,顾敬亭不禁笑了,对阮天雄道:“天雄,可知这俩字是什么意思?”

“水便是财,源自是水源,源头不断便是财源广进。”阮天雄道:“只是第一个字念啥,我有点摸不准了。”

“镒,意思是二十四两,有个成语叫以镒称铢,出自《孙子》,大意是占据绝对优势。却又是金字边,这家钱庄倒是有意思,按五行金水全占,论意思则占据绝对优势的财源广进。”顾敬亭道。

两人穿得利索,又年纪轻轻,站在门口不知干啥的,伙计赶紧出来笑脸相迎,嘴里的话颇有点山西的口音:“您两位可有什么业务要办理?”

“来取钱的。”阮天雄道:“有劳这位小哥了。”

“呦,那可不巧。取现业务得下午过了午时才能办理。要不您两位先去转转?等下午头里再过来。”

顾敬亭吃惊道:“咋还有这规矩?”

伙计笑道:“瞧您说的,在南京都是这规矩,别管是晋商还是甬商开的钱庄票号,皆是如此,得有几十年的老传统了。”

入乡随俗,两人也没说啥正想转身而去,却听里面传来呼唤声:“二娃子,叫两位贵客进来。”

伙计赶紧拦住,更加恭敬了:“二位,掌柜的有请。”

这就确定无疑了,这家钱庄定是山西人开的。一个是掌柜的乡音更重,还有就是那一声二娃子的呼唤。说来也有意思,就像是四川人爱把小伙儿叫龟儿子一样,山东人在外开店,伙计都叫做小力巴,而山西则唤作二娃子。

晋商这几年的钱庄生意做的可不怎么舒坦,主要是近十年南方甬商异军突起,市场就这么大,钱就那么多,有了甬商的崛起晋商肯定落寞。不过到底还是有底蕴摆在那儿,像是这江南地区都不乏晋商的身影。

晋商做生意奸诈且讲信用,做人抠唆投资却豪气,这几种矛盾的性格注定了他们的成功。晋商多是做三种生意,钱庄票号、典当铺子、还有就是油盐店。前两样都得有钱,唯油盐店非但得有钱还得有关系。

没错,油盐店就是卖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油盐店,可山西人开的油盐店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买官卖官。小到地方实权知县,大到捐官的候补道台,都得通过油盐店找关系买卖,否则你就是有钱也摸不到门路。

所以山西人做的都是大生意,在大清即便如今年景不好,到处混乱动荡,晋商却依然屹立不倒,做着他们的“大生意”。

“听你们带点山东口音,就猜到是你们小哥俩了。”掌柜的姓罗,叫罗永全,年纪大了乡音难变,一口山西话,此刻奉上香茗说道。

罗永全没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你们想取两万两银子且得给我两天准备时间,当然这两天不计入费用。另外票据认证还是要走一套的,毕竟这数额有点太大了,认出你俩也不行。不过,我想问一句,是二位对我们镒源钱庄的安全不放心,还是这钱另有他用,亦或是觉得条件不划算,这些都可以谈。”

阮天雄也没藏着掖着:“我们想存在南京的洋行,毕竟那边是给利息的。”

“可到底是没我们钱庄踏实,当年八国联军入北京,把钱庄票号洗劫一空,可不就我们晋商变卖家产给百姓赔付了吗?纵然倒了,却也倒了个利利索索干干净净。那些洋人的玩意儿看着给的钱多,可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儿,实在是不踏实啊。你们小哥俩常家粮庄大杀四方,收了保证金稳了商户。刚来江宁府,又在下码头扬名立万,我都听说了。这么俩聪明人可不能上了洋人的当,你们也知道洋人没安好心,连年欺压咱们,咱们可不能当假洋鬼子卖国贼啊。”罗永全道。

顾敬亭哈哈大笑道:“都说晋商厉害,您这大帽子果然扣得让人招架不住,传出去我哥俩都得臭了。可我就想问问,我们到底能不能取呢?”

“能取,当然能取,说是两天,实际大致明天就能给您。”罗永全说道。

阮天雄道:“罗掌柜,实话实说常家也开钱庄票号,我们之前收保证金的事情您也说了,我们就算年轻也明白这里面钱生钱的道道。洋人的利息是高,可钱生钱的利益不更高吗?在商言商,总不能咱们自己不思进取,处处用忠君爱国说事儿吧?真要是忠君爱国,就要自己进步从商业上击垮他们才对,别老绑架别人的名声用来拿捏别人的利益。”

这一席话说的罗永全哑口无言,他讪笑两声,放弃了跟这哥俩搅缠。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这哥俩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话横冲直撞却并不莽撞,句句有的放矢,直达要害让习惯了绕来绕去的商海老人们不禁有些招架不住。

阮天雄继而道:“您看这样可好,钱我们取一半,剩下的存您这儿,您多少也给点利息,跟洋人大差不差就行。这钱不是我们哥俩的,我们要为常家保证利益。要是我们的,我免费存您这儿都成。”

罗永全满脸笑容连连点头,但心中却暗骂:信了你才怪,要是你哥俩的还不定咋着呢?这个阮天雄看起来浑身正气甚是憨厚,但实际上那心也是满是窟窿,鬼的很呐。

“您也说了,钱生钱容易,可钱堆在那儿不动,它自己又生不出来利息。我们又不是放印子钱的,钱少的我们不肯贷,多了我们也得审核,不如拿这钱做买卖的好。不是哭穷,利息的事儿一会儿咱们细谈。我多说一句,你们可知道上码头,这上码头眼见着就要重开了,你们大可借着下码头扬名的势头一鼓作气拿下上码头,到底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们哥俩的抉择了。”

“上码头重开?还有上码头?”顾敬亭疑惑道。

罗永全笑道:“有下码头自然就有上码头了,上码头一重开就是重新开局的机会,究竟谁是泥鳅谁是龙,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那您想要什么?”阮天雄单刀直入道。

罗永全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我也想分一杯羹。”

回去后,向常良一打听,常良当场就骂了街:“这个罗永全真是王八蛋,拿人当刀使。天雄,敬亭,你俩可不能上当啊。咱们哥们聊得好,我也打心眼里佩服你们。论公,咱们是上下,可论私,我到底是虚长几岁,见得多了些,我劝你们还是别蹚这趟浑水。”

“是啊,天雄哥,秀才,我觉得良哥说的有道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明摆着赚钱他自己怎么不做,非得出钱让你们俩做,我看这个罗永全也没安好心。”赵春姑也说道。

哥俩含含糊糊应了下来,吃饭喝茶,下午又去仓库点了一遍昨天送来,今天研磨脱糠的粮食一并统计了下,忙忙活活的就到了晚上。

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顾敬亭眼见着赵春姑屋里的灯灭了,他便提着灯笼,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随后慢慢拔掉院门门栓,轻轻走出院子,点上灯笼想要照路。正专心致志的弄火折子呢,猛然间有人拍了自己肩膀一下。

顾敬亭没被吓尿了,刚要喊却被人捂住了嘴。他惊恐的挣扎着,手中的灯笼都忘了扔了,就那样徒劳的蹬着腿,大手之下喊叫声被完全闷住。很快,他便再也不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