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庆来之前,顾敬亭正蹲在地上教育俞伯松呢:“你说说,你说说,我说你啥好。看你也是读书人,说话办事都行,怎么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求你学以致用报效朝廷吧,你也不能有辱圣贤的教诲啊。”
顾敬亭摇头叹息,活像个老夫子在教育小辈,实际上俞伯松比他还大上几岁。俞伯松低着头不说话,成王败寇这还有啥好说的。
高手过招须臾间见分晓,当时俞伯松决定擒贼先擒王,用小船准备登陆大船以人数取胜。可小船低大船高,且还得站起身子手脚并用爬上去,要是为首的重船,就得后面有人托着才能上去了。
重船在漕船里都属于巨硕之物,船桨伸入船体中,船员坐在甲板下摇浆,船桨抬起来的高度正好跟小船上的人般般齐。
顾敬亭在船上没威信也没声望,可他说的有道理啊。大家都是吃水上饭的,瞬间就明白了顾敬亭的想法。待小船一靠近,左右两边船桨齐抬,横着就扫了过去,然后噼里啪啦往下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了一众流氓个七荤八素。
还没来得及反抗,护院武师们准备好的大油布就飞了下来。那些大油布是用来包裹大件货物的,耐水耐划,直接扔下去把众人盖住,人瞬间就看不见了,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船桨这时候才发了全力,直接把人打到了水里。大家都在油布里忙活,一个个手忙脚乱互相拉扯,哪能抵挡得住这大力挥扫。
一个个落了水就好说了,几艘商船前后包抄,用前端绑着铁钩子的木杆朝着水里挥舞,这些挂东西的工具成了勾人的利器。
那些落水者又没阮天雄那本事,还有三四个不会水的,差点被淹死了,还是被白家的人救了上来。总之这么一来让人赶着在水里游,稍有个怠慢或者游得太快了亦或是想潜水逃匿,就是一钩子上去,保管你皮开肉绽。
本来这么折腾一番就让人精疲力尽,还被人如赶鸭子一般赶着,一众混子直接脱了力,上岸的时候累的就剩下半条命了。
至于剩下的船阮天雄一个人就搞定了,林平待那些人落水后,又跳入水中帮着阮天雄绑了起来。打虎还需亲兄弟,反正来了四十来口子人,结果出师未捷全部“身死”。
这就是水上,水上不比陆上,陆上训练不够本事不济还能用人数去填,在水上稍有差池就是全军覆没死路一条。所有人被赶上了岸,武师分批捆起来,以少胜多的这场仗就如此打完了。
“你还羡慕天雄哥上岸玩,这要是在岸上打起来,他不得让人弄死。”林平擦着身上,穿着衣服道。
顾敬亭撇撇嘴继续开始训斥俞伯松,俞伯松一个是输了一个就是真聪明,把头夹在裤裆里不说话。自己这边欺负人,对方肯定满肚子的火,此刻更是充满胜利喜悦的得意洋洋,多说话强出头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俞伯松那么聪明,也有猖狂惯了的主儿,比如胡跃民就是。胡跃民受伤的后背泡了水,此刻更是钻心的疼,在桃源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可谁都不怕,上了岸负隅顽抗不说,还跳着脚骂街。
阮天雄知道这几个人了不得,可还是压不住心头火,直到那小子胡说八道说阮天雄刚才和这家小姐勾搭成奸被他撞破。阮天雄脸都红了,人羞愧的时候要么就是急于辩解要么就是大发雷霆。这可关乎白玉雪的清誉,阮天雄哪里能容他这么放肆,几个大耳帖子过去抽的胡跃民找不到北。
胡跃民哭了但他嘴里依然不干不净,这就导致阮天雄给他开了“小灶”。别的人只是被白家武师和船员踢两脚打几拳,而胡跃民则被拎起来往肚子上狂掏。
你想啊,阮天雄是一个人扛两袋麻包的人,那拳头那力气,还用说吗?胡跃民呢?从小娇生惯养,吃得好睡得好,底子倒是不错,可年纪轻轻的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这种反差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拳拳下去把胡跃民掏成了虾米,他直接泪奔了,哭爹喊娘各种求饶,直叫阮天雄祖宗。
“住手,都给我住手!”胡庆看到了那个心疼啊,抽过手下人手里的一根棍子就冲了上去,照着阮天雄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顾敬亭本来还蹲着,猛然听到动静见人家又来了这么多人,再看那些人各个彪悍,心中顿时胆怯。这些人可不是跟着胡跃民的街头混混,而是桃源城的上流地痞,要么是看着胡庆的面子来帮忙的,要么就是帮胡庆管着宝局赌台之类的人物,还有的是放高利贷印子钱的,各个心狠手辣满脸凶相。
这时候就是想故技重施也来不及了,直吓得顾敬亭也不训喝了,脸色瞬间是蜡渣黄,连滚带爬往自己这边人堆里去,但见人家冲向阮天雄又立刻掉转过头来想帮忙。
白敏恒呢,本来看到了这一幕是心头一紧知道是自家出事了,不禁担忧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可随后却是一松,不管怎么样自己这边没吃亏,女儿也应该没什么大碍。眼见着胡庆举着棍子打过去,白敏恒脑筋飞转,大喝一声:“天雄不准躲!”
胡庆什么年纪了,就是平时再滋养这岁数也摆在这儿呢,阮天雄又是什么体格,按说躲开甚至反击一下都不是问题,反正一个也是打了两个也是揍,那怕个球蛋。
可听到白敏恒这一叫,他瞬间知道这事儿要有个收尾,虽然没想明白,但几天接触下来他对白敏恒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信任之下自然是岿然不动。
即便是盛怒之下,可这一声胡庆也听见了,他的眼中凶光一露,却根本没想收手反而加了力道,因为他知道估计也就这一下了,那大棍子照着阮天雄的头就砸了过去。
阮天雄这么壮个汉子,顿时被砸中了头,瞬间是满脸鲜血,就那样直挺挺的晕了过去,整个人向后倒被眼疾手快的同伴给接住。林平和顾敬亭看着胡庆,眼睛里都喷火了,就要冲过去拼命,却被白敏恒下令给死死按住。
下人们敢按住他俩却不敢拦扑过来的大小姐,白玉雪奔到阮天雄身边,顿时梨花带雨说他爹不公,为啥还不让阮天雄躲,随后又把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
胡庆听完脸上是变颜变色,他还没说话,就听白敏恒讲道:“胡兄,您看我这义子做的虽然有些过分,但毕竟……打您也打了,您看……”
这一句话塞的胡庆说不出话来,在场的白家人自不会当场揭穿白敏恒,说阮天雄并非他义子。
你儿子不对,结果打的还是人家义子,身份上也大致等齐了,白敏恒让阮天雄站直了让胡庆打,说出去面子上也过得去了,算是给足了胡庆脸,硬是逼得胡庆左右为难。
寻常人等他蛮横就蛮横了,可白敏恒也不是个软柿子,自己可以留下这个打自己儿子的少年,可日后名声就因此败坏完了。
胡庆不是不知道胡跃民往日里胡作非为,他也大可以在幕后为儿子撑腰,但今天不一样,他走到了台前在众目睽睽中。要是就此了结,人们说起这事儿最多称胡庆管教不严,可要是不讲道理,那以后谁还敢跟自己做生意呢?
人们便会说,纵然是白家,都吃了瘪。人都会拿着自己作参照,这路也就走死了。
无论这少年是不是白敏恒真的义子,今天也只能就此作罢。胡庆气的狠狠地跺了下脚,一把拉过刚缓过劲来的儿子道:“孽畜!回家。”
胡跃民哪里受过这个,别说当街训斥,就是在家也没有啊。当场就嚷嚷起来,什么他爹欺软怕硬啥的,不是亲生的什么的,胡庆一巴掌就给他抽醒了。
其实胡庆心里那难受啊,疼儿子和吃了瘪,在这两者之间反复交错。胡庆扇完这巴掌便快步而行,手下人赶忙上前把少爷扶着朝着家里走去。
少爷胡跃民回了后宅,而胡庆则把白敏恒送给他的那对玉瓶摔得粉粉碎,大骂道:“老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手下人立在那里瑟瑟发抖,任碎片崩到身上生疼也不敢动一分一毫,都知道老爷今天气不顺,谁出了岔子纯属找死。
“老爷。”胡管家来了,他应该是此刻唯一敢近身上前的人物,毕竟他是胡庆的心腹从小就跟着他了。
“又怎么了!”胡庆眉头紧皱道。
“白家的大管家霍华来了。”
“霍华?他来干什么!”胡庆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出了事白敏恒就不敢来了,派个管家来打发我。”
白敏恒长病的时候,实际上都是霍华跟胡庆谈事的,两者之间说起来也算熟悉。对待霍华,胡庆表面是相当尊敬,往日不称尊管,直接叫霍兄弟。
可如今白敏恒再度出山当了家,这霍华的地位就江河日下了,在胡庆的眼里更是失去了大半价值。胡庆冷哼一声道:“不见不见,直接赶走,也要给白敏恒点颜色看。门都进不来,传出去让他丢人。”
“老爷,霍华好像不是白敏恒派来的,他说他有事找你。”
“哦?那倒是有点意思了,叫他进来吧。”
半个时辰后,在杜城前脚回来后,霍华也满头大汗的跑回了船上,应用之物已经置办得当,船驶离港口。
阻在运河前方的船闸联通高低两水域,因有水量和河床落差,入水开挖工期大难度大,危险也高,故此聪明的水利大师们便铸造了船闸。
利用水自动找平的定性,通过两至三道闸门控制,使船利用水力形成升降,达到平稳行驶,或减免了湍急水流,或使说中瀑布消失。不得不说人真是伟大,奇思妙想巧夺天工。
船驶入第一道船闸,按说紧接着应该第一道船闸关闭,第二道船闸从底部打开一点,遂与另一端活水相连。闸室内的水会逐渐变化,待第二道闸门内外水面持平时,再彻底打开这时候就可以走了。
猛虎寨周边的水闸开闸放水尚且要钱,更别说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船闸了,此等必经之地是如何也绕不开的。按照规矩,商船的价格根据大小大致都是恒定的,可这次他们却怎么也不开闸。船就被困在闸室里,被两道闸门挡住,是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花了四五倍的钱,他们方才被放行,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引航道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白家的商船。白敏恒却笑着冲着他抱拳拱手,那人也没转身而去只是点了点头。
这人是刘传芳他爹刘世昌,船闸就是他负责,也是胡庆手下的一条狗。没有胡庆,这个肥差早让人给抢走了。
什么清淤阻塞,即便漕运停了,可商船有的是办法,大不了雇纤夫拉纤。但船闸却必然要过,故此这个职位虽没有以前厉害了却依然炙手可热。
白敏恒多掏了钱没有讨价还价算是认了怂,他让胡庆吃瘪却在刘世昌这里补了回来。刘世昌有了面子,胡庆知道了多少心里也应该舒坦点了。至于刘世昌儿子虽然也被打了,但打的不严重,心疼也是真心疼,可他却没那么娇惯。要不是为了胡家的面子,就儿子刘传芳干的那点儿事儿,他早就打断他七八次腿了。
他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儿得罪白家,两人互相示意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老爷,我……”杜城满脸羞愧一遍又一遍的自责着,他哪里还有脸找理由,自己竟然被一帮屁大的孩子给耍的团团转,指东打西调虎离山了。成天吹嘘他是老江湖,玩了一辈子鹰,今天却让小家雀啄了眼,没想到竟然这么窝囊的栽了。
白敏恒笑着摆了摆手,又拍了拍杜城的肩膀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都正常。你要是在,这事儿反倒是不好处理了,不过天雄这次还真不错。”
“是啊,多亏了这孩子,听说还有顾敬亭和林平帮忙。他们三个简直就是福将啊,一个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两个力博众歹人,都是了不起的好孩子。”杜城打心眼里感激,所以不吝言辞,没有阮天雄就凭胡跃民这张狂劲儿,今天白玉雪准要出事。
两人入了船舱准备看看阮天雄,却与霍华擦肩而过,白敏恒随口问道:“置办货物怎么去这么久?今天你要在,或许能更妥善一些。”
“是我的错,我的错,今天遇到老友,不禁多喝了两杯。”霍华道:“谁曾想码头出事,险些惹了大祸,还请老爷责罚。”
白敏恒提鼻子闻了闻,闻到了霍华身上的酒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胭脂味儿。顿时心中了然,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看来这些年霍华独掌大权也被腐蚀了,开始贪恋酒色,只怕刚刚并非久别重逢而是深陷欢场难以自拔了。
在船上孤独许久,靠岸后便一解风流。不过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白敏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还想再吩咐几句,就听屋里的白玉雪喊道:“爹,阮天雄醒了!”
白敏恒迈步朝着屋里走去,而霍华则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闻了闻自己身上的低劣胭脂味儿,不禁得意的笑了。
不过转而他又阴沉起脸来,杜城刚才说的话他听见了。的确,这三人是福将,但对他来说却是祸害。明明看到出事了自己偷偷躲出去,却还是让他们仨给化险为夷了。
不行,必须找机会除掉他们,但现在还不是好时候,如今他们刚刚立了大功恩宠正旺,且得缓上一阵再说。
胡家大院不远处,有一干活的妇人行路时,先不慎踢翻路上一个洒了半瓶的酒,随后便捡到了一盒胭脂,顿时是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