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舞数着数,到了第七家农舍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林墨笙站得很远,谢舞知道他在看着这边。
开门的是一位老人,背有些佝偻,看到面前的人眼中闪过惊讶,不知道这样神仙似的女孩怎么会到自己家里来。
谢舞说:“您好,请问您是萧萧的父亲吗?”
“萧萧?”老人疑惑地皱起眉头。
“您是不是有个儿子?”谢舞拿出手机,找到萧萧的照片,给老人看。
老人仔细看了半晌,才认出照片上的人,笑道:“这是我家乐乐。你们是他的朋友吗?”老人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青年,脸上又现出疑惑。
谢舞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我们是他的朋友。您可以请我们进去吗?有些事要跟您说。”
老人点头,把腐朽的木门打开。谢舞跟着老人走进去,回头看了眼林墨笙,他也朝这边走来,在谢舞身后,弯腰进了门。
门脸和房屋都很低矮,老人的驼背或许就是常年弯腰的结果。林墨笙一米八五的身高在屋子里站着很不舒服。
老人拿来板凳。林墨笙看着那低矮的凳子,仍旧选择了站立。
谢舞把一直抱着的骨灰盒递给老人,老人怔怔接过,不知道说什么。
谢舞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问:“萧……乐乐的妈妈呢?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在家?”
老人昏黄的眼睛有些湿润,摇头说:“乐乐的妈妈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开头就不顺畅,谢舞更加局促,岔开话题:“听说乐乐还有个妹妹。”
“欢欢前几年去了大城市,进了工厂,工作的时候机器出了事故,把右手切掉一半。工厂的领导不给算工伤,我跑了好几次工商局都给人轰出来。好在乐乐拿来一大笔钱,给欢欢做了手术。只是那断掌再也接不上,欢欢做不了工,就嫁了人。村东头那座茅草屋就是她婆家。”
老人眨了眨眼睛,把那些心酸咽下肚,笑着对谢舞说:“欢欢知道她哥哥的朋友来了肯定高兴,我这就去叫她。”
老人说着起身,谢舞忙拉住她。老人这才想起自己手里的精美盒子,问:“这是什么?”
谢舞终究开口,喉头苦涩:“老人家,我们是来给你报丧的。您的儿子他……他两天前死在了一场事故里。这盒子里面是他的骨灰。”
老人的手抖了抖,似是再也抱不动怀里的盒子。他不相信地睁大眼睛:“你说乐乐死了?乐乐他……不是在大城市工作吗?每月都给我和欢欢寄钱,怎么……怎么会死了?”
谢舞的声音沉重,不敢看老人因为泪水而浑浊的眼睛:“对不起。”
老人怆然望向瘸了腿的八仙桌,那上面放着个相框,相框里有一张黑白照片,是四口人家的全家福。五岁的萧乐乐带着瓜皮帽站在一个妇人前面,萧欢欢被爸爸抱在怀里,笑得很开心。
泪水顺着老人眼角滑落,他接受了事实,抱着怀里的盒子失声痛哭。
那个华丽的盒子,他从没见过的漂亮盒子,没有想到里面盛放的却是自己儿子的骨灰。
林墨笙走出了屋子。谢舞不停安慰老人,老人的悲痛却无法止住。他唯一的儿子死了,作为全家人希望的儿子死了,现在他们把一盒骨灰送来,让他不要悲伤?怎么可能不悲伤,那个可爱孝顺的萧乐乐死了,换成了一盒骨灰,怎么可能不难过?
谢舞心里很难受,走出压抑的老房子,看到林墨笙站在一颗歪脖子枣树下。
“其实萧萧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你给他的那些钱,他一点都没花。他家里太穷了。”谢舞说。萧欢欢做手术的钱应该是萧萧借来的,他迫不得已才进了夜店,才遇到了林墨笙。
林墨笙闭了闭眼:“我知道。”
林墨笙想起参加盛大晚宴的前一天晚上萧萧对自己说的话。他死前的唯一一个心愿,只是想回家见见七年未见的父母。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他再也见不到了。
林墨笙胸口涌起窒息般的疼痛,他伸手扶住枣树的枝干,有些粗暴地扯开自己的领口。
每个人都是有家的……那个有着忧郁眼神的男孩说。
七年没有回家,是因为羞愧吧,为自己羞愧,因为不知道在家人问起自己在BJ做什么工作的时候该怎么回答。所以明明想念,却只能逃避。
林墨笙又想起初遇萧萧的情景,虽然是在酒吧里,他的笑容却干净明亮,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纯粹。他穿着白衬衫坐在那里,一个人玩骰子。没有其他牛郎的世俗和铜臭,像个大学生一样让人想要亲近。
可就是因为他的第一次不是给的自己,自己就百般折辱他,逼他承认他的下贱。当那颗青涩的头颅终于放弃骄傲,俯身在他胯下的时候,林墨笙有种残忍的快感。
他终于撕碎了这个人的伪装,那些清高,那些纯粹统统都是装出来的,这个男孩跟其他人一样,为了钱而辱没自己,活得卑微又下贱。
被自己逼着去做那些事情的时候,萧萧是怎样想的呢?
林墨笙再也无法知道了。
还有萧萧推开自己,用胸膛挡住那颗子弹的时候,胸口血花四溅,他的眼睛却在笑,不是后来林墨笙所熟悉的淡漠虚伪的笑,而是第一次遇见时那样干净明亮的笑。
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其实萧萧中途有想过离开你。有人开出比你高的价格包养他,而且保证尊重他,给他平等的爱情。”谢舞把“尊重”两个字说得很重,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是萧萧拒绝了。”
林墨笙抿了抿唇。
萧萧为什么拒绝,谢舞想,林墨笙应该知道答案。即便以前不知道,现在也应该明白了。
屋子里的老人还在哭泣。冬日寒鸦,村里的夜色来得早而凄凉。
寒风卷起尘土,在院子中打着旋儿,落入破旧的木桶里。缸里的水结了层冰,倒映着已经开始闪烁的几颗星子,孤寂又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