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砸招牌(下)

  • 逢侠
  • 弃弈
  • 4223字
  • 2019-12-27 11:05:34

果真他说着“逛”就真像是走自家园林一般,吴宅的那堵两丈多高的马头墙对他而言也就是两个借力的小麻烦,片刻就翻了进去。

只是那该死的诩道人还是什么羽道人修的园也乌烟瘴气的,亭台楼阁没个屁大,到处都是山水池木,若是没有拖油瓶在归尘倒也能如履平地,只是现在却不得已要把她放下来,借着月光老老实实地在地上走,也不怕被发现,就是这样一来速度太慢,耽误了他睡觉。

想到这里他也奇怪自己一开始为什么非得带拖油瓶一起来,单枪匹马不是更省事儿,半天后没找着个像模像样的缘由,最后归结于自己的一时嘴快。

“老头,我们现在去哪儿?”朱萸觉得没了老肥猪在一旁,这吴宅在月色下看起来确实雅致,疏林幽谧,水光潋滟,花间隐榭,池畔安亭,处处都颇具匠心。

“库房。”归尘轻飘飘的二字落下,朱萸的眼睛也跟着亮了,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怎么知道库房在哪儿?”

“先前老肥猪让奴才给他取金子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二,知道是往正堂的北边走,我们后来跟着他往北逛了许久,一路上房屋建筑不多,随便一找就知道了。”老麻子嘚瑟地低头看她,满脸写着“这还不简单”。

“……这怎么可能,正堂坐北朝南,你顶多看见那人往东走还是往西走,往北又是什么道理?您老还开了天眼?”朱萸一回想就觉得不对。

归尘也没料到萝卜条竟然有些头脑,随手把她往身侧一扯,躲进香樟的树影之后,险险避开夜间在宅院里巡视的家仆,而后道:“糊弄你的,游园时来通报的小厮说的不是‘佳肴美人都准备好了’,而是‘老爷,再往后怕是不大方便’,这才让我猜出了一二。”

朱萸越听越迷糊,这老麻子总是胡言乱语没个定性,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一边跟着他抄了条小径绕过方才走过去的家仆,开口:“那你还能报出人家小妾什么名什么姓?”

“什么名什么姓的都是我在扬州的老相好,半年不见甚是想念啊……”老麻子继续瞎扯。

“就你?”朱萸抬头看看那张老脸,片刻后又想起来他说自己是易容,只好勉强接话,“没想到大侠您还挺风流……”

“这是自然。”麻子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朱萸的敷衍还是假的,一点不害臊地应承下了。

只好在他胡说归胡说,倒真像是有些道道,带着她一路没个遮拦地杀到了一座看起来不甚显眼的屋前,顶多是正堂的三分之一大小。

“有守卫啊……怎么办?”朱萸看到门前站着的那四个佩了刀的守卫,就知道老麻子带的路没错,况且平民百姓不准佩刀,按那几个人的穿戴来看,很有可能是官府的士卒,又被麻子的“官商勾结”四字说中。

“什么怎么办。”麻子一脸“少见多怪”地看了看她,随手把她往灌木丛里又塞了塞,然后起身,“待着别动。”

灌木动作间发出的“沙拉沙拉”声在夜色中显出几分突兀,那些人也不愧是吃空饷的,立马有所警觉,爆喝了一声:“什么人!”

朱萸以为依照老麻子的尿性,这厮会来一句“取你狗命的人”或是更嚣张的什么,可定睛一看,却发现他身上竟然没带自己的那把长剑,就这么手无寸铁地走了出去。

“铮——”

“铮铮铮——”

其中一个眼力稍好的人抢先看见了归尘,虽说来者手中并没有武器,却显然不怀好意,立马拔出了刀,剩下的三人听见声响,也纷纷拔出手中的刀。

朱萸蹲在那丛海桐之后,倒也不太担心,只是觉得麻子忒狂了一些。

果然,就看他一个闪身径直迈进了那伙人之中,长腿往横扫来的刀面上一架,顺势下压,对面持刀的人顿时撑不住手腕的力道,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想把刀抽回来。归尘一个反身,借力把另一脚蹬在那人的手背上,对方吃痛之后撒开了手,刀柄落地前被他的脚背一起,旋即抓在手中。

后面的几人原本还没想好是该活捉不速之客还是将其直接斩杀,可眼见着一个照面之下不仅敌不过那人反被抢去了一把刀,也不敢再多有犹豫,三人一面大吼着“有刺客”一面冲了上来。

归尘把半跪到地上的人踢开,这一下使了五成力,冲撞的那人闷哼一声便昏了过去,一面扬手把刀送出,挡掉一人的劈砍,侧身避在那人身后,伸肘一撞,直接把他当个人肉盾牌推了出去,临行前顺便卸下他手上的劲儿,把长刀夺下,扔到一边去。

另外两人冷不丁看到自己人挡在跟前,险险刹住自己的刀势,好容易前跨一大步,把他护在身后,一个出刀挑向归尘的脖子,一个直刺向他的胸口。

归尘微微后仰便躲了开来,兴致不高地轻“啧”一声,出刀把二人手中的兵刃生生震落,反手用刀背给了他们的肩膀各一下,痛得他们直跪了下去。

就这么下三脚猫的功夫,看得朱萸目瞪口呆。之前在破庙里他也出过手,但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现在亲眼目睹,才知道老麻子吹的牛虽不少,掺的水分却不多。

再少些私心来说,他跟人打架的姿态极为好看,跟四个一身黑色劲装的侍卫相比,那身鸦青长袍简直有着行云流水般的走势,翻飞间带起些许飒飒的风声,动作也并不粗鲁,甚至有些礼数周到的风雅。

归尘一个个把侍卫完完全全地敲晕,然后冲朱萸的方向招了招手。方才那些个侍卫怎么着也声张了几句“有刺客”,想来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便会有一群人打着火把急匆匆地赶过来探查,毕竟也是吴老爷的小金库,被人光明正大地洗劫了去,他这张老脸以后还怎么在巴陵县上搁?

朱萸跟着老麻子闯进库房,等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之后,顿时给她花了眼,里头绫罗绸缎都工工整整地放满了,极有条理,放眼便能看到近百个沉木匣子,一打开就是金银珠宝珠光宝气,更别说还有两个大书架的字画瓷瓶。若不是因为姓吴的尽管有钱,地位却不高,这些好东西也不会白白地放在这里蒙尘,只在必要时做打点地方官的筹码。

“老头,这么多东西,我们怎么偷得完?”朱萸当然也知道不可能今夜一趟又一趟地过来耍,不然老麻子这懒骨头第一个不答应。

麻子白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发话,“瓶瓶罐罐那些不值当,找些轻便又值钱的,再找找有没有现银,否则姓吴的东西丢多了,当铺也不敢开张。”

朱萸看到这些,只觉得自己快钻钱眼里去了,赶忙无头苍蝇似的乱翻,最后只找出十多锭金元宝来,算算也不过五十两,一边往怀里乱揣一边问麻子:“怎么现钱这么少?”

归尘极懂行地翻出锦缎布匹等等,折了几折暂时当做包袱,然后一盒一盒地揭开木匣子把里头的金钗步摇珍珠宝石往里倒,头也不回地答:“现钱自然都汇去买破玉了,能有许多我才奇了怪呢。”

朱萸连忙点头,有样学样地也拿上好的丝绸铺在地上,一层不够还怕扯破了,只铺了好几层才罢休,忽然想到就在几个时辰前老麻子还跟她大侃“江湖道义”,转眼就做起撬窗挖壁梁上君子的行径了,忍不住埋汰他:“老头,你不是说你归一走江湖靠着一个信义,不能自砸了招牌么?不然今后怎么养家糊口?”

“我押镖归押镖一码事,偷盗又归另一码事,两件事儿都做得很到位,这怎么算自砸招牌?”老麻子这话说得毫不脸红,紧接着又道,“再说抢这么一回够我押十趟镖了,养家糊口不成个问题。”

朱萸听他就这么无所谓地啪啪打响自己的脸也是无言,有样学样地“嗤”了一声,低头继续作案。不过老肥猪说有钱现在也没那么有钱,大半砸自家园子上了,眼看着金的银的被老麻子装了个完全,她只能把注意打到那些字画上去:“老头,你看这几幅字,写的还行?”

归尘干净利落地打包完了一份不义之财,抽空抬头看了一下,便连忙跟脏了自己眼睛似的移开了目光,道:“还行个屁,这老肥猪豆大的眼珠子看得懂个什么,全是些俗不可耐的破玩意儿,连这儿的木头架子都比那几张废纸值钱。”

“那我还偷些什么?”朱萸听罢就收回了自己的动作,环视了一圈发现主要是木匣子占位置,一粒拇指大的翡翠老肥猪非得用斗大的匣子装,也真闲的没事干,全部搜拢到一起了顿时没见有多少,便转身把自己怀里硌肚皮的金元宝拿出来放到丝绸中去,仔细地打了个结。

老麻子似乎也发现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羞恼地一边背上那两个包袱一边骂:“姓吴的钱没多少,谱儿摆的倒挺大,这么点破烂还用得着爷亲自出马?简直割鸡用错了牛刀,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鸟……”

朱萸听他顶着张夜叉脸在那儿骂骂咧咧就觉得好笑,用布匹绸缎什么在身上裹了裹,省得待会儿走夜路又冻着了。

“走走走,想想爷就来气……”归尘打头吹灭了烛台,推门出去,朱萸也跟着屁颠屁颠地拎着袋金元宝出来。

结果眼前竟然空无一人,跟想象中的恶狗挡道人声鼎沸的场面全然不同,只有皎皎一片月,疏疏几段影,除此之外就是四个尽管横七竖八却睡得安详静谧的小卒子。

这下只把归尘的鼻子都气歪,想当年他所到之处哪里不是鸡飞狗跳,如今大动干戈地来抢个吴家宅子,竟没引起人的注意,还就抢了这么点东西,简直把这张老脸丢到琉球去了。

朱萸也忍不住小声问他:“老头,没人来管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轻松了一些?”

老麻子重重地一哼,口是心非道:“这姓吴的不仅没钱还没个一官半职,又做惯了亏心腌臜事,手下的人也一团浆糊,抢了就抢了,不轻松才真是骇人听闻。”

“大侠,那您看您这功夫还是有大用的,一碰到这种打家劫舍的活儿,立马大显神威……”朱萸当然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到麻子心情不太妙,便小心地给他顺毛。

“神威个屁,像姓吴的这种脑子没多少胆子大过天的肥猪也不多,剩下的那些早就靠着银钱飞黄腾达了,哪能天天能挑到软柿子捏。”老麻子恶声道,一边提起朱萸,轻巧地跃上屋脊。

只是刚跳上去,他们就看见不远处有树木掩映的小径之上,飘来一簇又一簇的火光,照得假木山石着了火一般的通红,映出其下一条又一条步履仓促的灰黑色的影子,显然是听到动静的家丁终于闻讯赶来,紧接着还响起了铜锣敲打的“咵咵咵”的声响。

铜锣一响,人声也便出来了,宅院中的人从睡梦中惊醒,只大叫着“走水了走水了”,便衣衫不整地从各间院里跑出来,相互之间七嘴八舌地问不清个状况,眼下顿时乱成一锅粥,嘈杂一片。

朱萸咽了咽唾沫,心情复杂地跟老麻子对视了一眼,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尴尬几分惭愧的神色来。

方才老麻子对着这吴宅里的人一通臭骂,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这姓吴的手下也不算是一团浆糊,只不过家里太穷,在这两个打家劫舍的蟊贼手中没走过一盏茶,才显得反应慢了大半拍而已……

只好在敌在明我在暗,隔着这段距离那群家丁暂时还看不见他俩,朱萸用口型对着老麻子问了句:“怎么办?”

老麻子看明白了,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这倒提醒我了,光抢他点东西动静也不够大,放把火烧他几间屋子才算是给点颜色瞧瞧。”

朱萸一脸老实地点点头,没有异议。

于是当夜巴陵县吴宅走水,烧毁房屋数十间,楼阁亭榭数座,宅中库房被洗劫一空。窃贼共有两人,其中身量极高而面生麻子的在临走前还放出狠话,要求吴老爷明日午时开仓放粮,在市上将县上百姓用以抵押的债券合二为一,当众烧毁,否则依照原话,便要烧他宅院,掳他妻妾,取他狗命。

传闻,吴老爷当夜惊醒时分,不仅听闻家中遭窃并有歹人纵火的噩耗,脸上还用墨汁写了狗爬似的两个大字——“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