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活像座动物园

朋友们走后，玛蒂回到了现实当中——这个现实反而显得非常不真实。

她拿出自己在九慧学院的劲头，玩了命的学习，可这些高中课程毫无趣味可言。无论是三角学还是历史，没有哪门课程能与《尾爪麟》（尾部、爪部、鳞片的护理）或是《如何将一个村庄夷为平地》这样的课相提并论。皮克皮克高中里根本没有哪个学生会飞，或者会喷火，除非他们磕嗨了。

家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玛蒂几乎看不见妈妈的人影，她手头堆着好几个大项目，每天——甚至每晚、每个周末——都在单位度过。爸爸也会给家里打电话，只要他想得起来……他现在正在开发一个叫作“喂！”的应用软件，这个软件要实现的主要功能是把“喂”这个字尽可能地发给更多的用户。硅谷里的那些高级人才真的比玛蒂聪明吗？

这就是美国社会的现实：父母无止境的拼命工作、养家糊口，而子女为了上大学而欠下一屁股债[2]。如果你运气够好，当然也可以自己买房。不过，要想在洛杉矶买房，那你的收入至少得达到六位数。玛蒂想了想，比起买房，估计自己选上伯班克市选美冠军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每天，玛蒂放学后都会径直回到用白色混凝土建起的方形公寓楼下，刷开门禁，打开家门。小狗费利西亚总是在门口忠实地等待主人归来，而玛蒂看到它也会很欣慰，俯下身和狗狗玩耍一翻。然而，有时候她只希望这只狗能够安静一会。

“玛蒂，你忘了给我添水了。”

“玛蒂，我想吃宠物超市买的无麸质食品。”

“玛蒂，快拿我的链子来——我要出去拉粑粑。”

玛蒂利用自己的课余时间在洛杉矶动物园实习，这可能是她的生活里唯一变好的一部分了。玛蒂的母校——皮克皮克高中帮她找了找关系，才把这份通常留给大学生的实习岗位争取了过来。她的工作内容不仅包括给动物喂食（当然是食草动物）和做助理兽医，还得照顾新生的河马宝宝！

有时候，玛蒂会在园子里待到傍晚时分，等到游客都已散去，同事大多也下班回家之后，她就找动物们说一些体己话儿。

“我觉得太矛盾了，”玛蒂站在母狮利奥娜的围栏前喃喃道。她换上了胶皮靴，轻松地趟过狮园外围的“护城河”——一条蓝色的浅沟。“是，我回到家当然很高兴，可我也很挂念卡文尼斯的一切。”

“欢迎进行丛林历险。瞧瞧这些蹩脚的背景板，还有喷过漆的岩石！一天接着一天，我就搁这逗傻子玩——还不允许我吃掉他们。你觉得这感觉怎么样？”

“我真的能体会，你别不信。我从一个授勋骑士变成了一个死磕三角函数正切公式的中学生。”

“这么说，你们俩的处境还真是很像。”一个声音在旁嘎嘎叫着。

只见一只绿色的金刚鹦鹉展开翅膀，飞进了狮园，落在了利奥娜的鼻子上。这只名叫塔希提的大鸟是怎么从他自己的笼子里逃出来的？玛蒂百思不得其解。她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塔希提呱呱地答道：“姑娘，我比那些普通鹦鹉可能干多了！”

“不好意思，”玛蒂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我在卡文尼斯的时候，一心想回家；现在我回来了，又想念那里的一切。”

“草长得愈高，味道愈是苦涩。”利奥娜悠悠地吐出一句充满哲理的话，扭过头张开大口，轻轻衔住了一只幼崽的后脖颈，放在自己身前。“生几个小孩吧，生完你就踏实了。”

“我才十八。”玛蒂说。

“抱歉，小姑娘，我自打四岁起就开始传宗接代了！”

玛蒂叹了口气。利奥娜扫了一眼她熟睡的丈夫。

“别把这话太往心里去，”塔希提举起爪子，用四根脚趾挠了挠脖子。“哺育幼崽确实太累人了。要我说，就选一个你待着最高兴的地方生活。简单吧？”

玛蒂摇了摇头。“我能奋勇杀敌在前，也能运筹帷幄在后，所以那边可能更适合我。在这里，我本该和其他人类待在一起，可我所有的朋友不是刷推特就是发短信，从来都见不到人。”

“这确实是现代社会的难解之谜。”金刚鹦鹉附和道。

“是啊，可我该怎么做？”玛蒂急切地寻求着建议，她的声音听起来都透着一丝丝绝望。

“抱歉，好医生从不乱开方子。”塔希提的脑袋一上一下的伸缩着。“你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找到答案。”说罢，他振翅而起，飞向自己的笼子找他的女伴去了。

“说得轻巧，我怎么找？”

玛蒂按原路涉水穿过浅沟，爬出了狮园。她踏着滴着水的靴子，走过斑马园和大猩猩园，来到一辆高尔夫球车前，弯腰上了车。这种车外形方方正正的，好像一粒巨大的感冒药丸。玛蒂按下了“出发”按钮，驾驶小车慢慢地驶向“澳大利亚动物区”。那里的袋鼠、小袋鼠[3]和树袋熊们都是典型的有袋目哺乳动物，而非夜行动物，它们现在很可能已经安然入睡了。

玛蒂把车停在“科莫多巨蜥”的指示牌前。巨蜥展馆是一座半圆形的建筑，以加厚玻璃环绕四周。展馆的内墙由紧密种植的竹子组成，天花板是用树枝做的，中心墙上画着岩石背景，既突出了墙体，又保证了装饰风格与动物园整体风格保持一致。毕竟这里是洛杉矶，即便你是动物，也要生活在舞台布景里。

玛蒂绕到后门，把钥匙卡插了进去。每次进入空气不太流通的巨蜥馆，她都会被厚重的热气熏个跟头，这次也不例外。

“嘿，伙计们，”她向馆里的“囚犯”们打了招呼。地上摆着一个用来“改善气氛”的公牛头骨，玛蒂试着不去看它。“挂在那边的是什么东西？”

“我的舌头而已。”莉齐说。她是展馆中两只科莫多巨蜥里较为贫嘴的那只。

“我好无聊啊，”她的伴侣伊戈尔说。“莉齐不让我靠在她身上。”

“这你能怪她吗？你有三米多长，一百八十多斤呐！”

“切。”伊戈尔耸了耸肩，他可能是最擅长做这个动作的巨蜥了。

“我给你俩带了点好吃的。”玛蒂说。

“是你自己不？”莉齐问道。科莫多巨蜥确实有过吃人的记录。

“当然不是，拿了点过期的鹿肉。”

莉齐舔了舔舌头：“美味啊。”

玛蒂把肉扔到了地上。巨蜥们迅速地爬了出来，开始狼吞虎咽。她才不会用手给巨蜥喂食呢！巨蜥可不是像龙族那样有礼貌的美食家，吃高兴了极有可能把她当作饭后甜点再来一顿。玛蒂远远地站在一块巨石上，与两只野兽保持着安全距离。

“还有吗？”伊戈尔问道。

“没了，就这么多。”

“再赏一条胳膊呗？”

玛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几乎和巨蜥一样凶恶。伊戈尔翻了翻他那条巨大的尾巴。

“开个玩笑嘛，我是爱你哒。”

“还记挂着那些你认识的龙族吗？”莉齐问她。“不好意思，我们可没那么多本领，既不能喷火，也不能扇动隐形的翅膀。嗨呀，我们只是徒有其表、无聊透顶的种族而已。”

如果巨蜥的脸能够拥有人类一样的丰富表情，玛蒂相信莉齐一定已经撅起嘴巴作傲娇状了。

“别这么说，”玛蒂说。“你们一点都不无聊啊。你们俩是不是有谁咬过莎朗·斯通的前夫？”

“没错，我可以告诉你，那只脚尝起来可香了。”

“尤其大拇指，真是世间美味。”

尽管沮丧之情依旧笼罩在心头，玛蒂还是笑了出来。“跟我可别玩这一套，我可杀过一条恶龙，叫阿格规文。”

两只巨蜥闻言，稍稍后退了两步。玛蒂回味着自己的话。她才17岁，就已经杀过生了。当然，那是在一场战争中，那条恶龙想一口咬死她……

“什么东西？”伊戈尔问道，他的瞳孔放大了。

“我闻到了。”莉齐说，椭圆形的鼻孔张得更大了。

“哪里有东西？”玛蒂四处张望，既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也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望着两只科莫多巨蜥盯着的地方，那是一面长达四米五六的观景窗，游客们通常会挤在窗前驻足观看。观景窗的玻璃看上去很厚，平平无奇……突然，玛蒂发现玻璃上发出了一丝微弱的闪光。她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脑中疯狂地挥舞着无数面红旗，那阵势堪比五一劳动节的游行演出。

“哦，不，不要再来一次——”但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玛蒂不受控制地向观景窗接近，她从巨石上跳了下来，全速地向玻璃奔去。

“你慢点！”伊戈尔喊道。“你跳不过去——”

然而她跳过去了！玛蒂径直穿过了厚厚的玻璃，毫发无伤。她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趴在了一个像玻璃一样的半透明立方体中。她努力想站起来，而立方体正在悄无声息地迅速上升。时间只过了一分钟，玛蒂就看到两只蜥蜴飞快地从视野中消失了。随后，一片厚重的黑幕笼罩了立方体，点点的光芒刺破黑暗传了进来。是星光。

立方体在疯狂旋转，跟迪士尼乐园里那该死的旋转茶杯一个样！玛蒂往下一看，只见一束细细的光——红色、蓝色和绿色交织在一起的光——在她的身后旋转跳跃着。老天啊，她真不喜欢这感觉！玛蒂闭上了眼睛，但是这么一来她觉得更加晕头转向了。

“停！”玛蒂大声命令立方体，仿佛它也有大脑，能接收指令一样。然而，立方体真的听进去了，痛快地把她扔在了地上，然后砰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这是哪了！”玛蒂大叫一声，站起身来，把她那身动物园工作服上的尘土好好地抖了抖。她身处一片田园风光之中，而不远处就是格鲁吉亚，伊莱很可能正在那里当国王。白色的大教堂和低矮的茅草屋顶令她感到舒适又安心。这回她可没有什么陌生的感觉了。

“玛蒂！”

只见她的老朋友，一只那吉，正向她跑来——其实是滑行而来——她那眼镜蛇一般的下身在沙土上留下了鲜活的痕迹。

“苏妲！”玛蒂叫道，一头冲进了老友的臂弯里……苏妲的六只手臂至少有四只紧紧地搂住了玛蒂。“我的天呐，你比我走的时候更漂亮了！”

苏妲穿了一件亮红色的沙丽，她的面孔极为妩媚迷人，黑亮亮的长发散在脑后，上半身的曲线称得上完美——活脱脱一个宝莱坞女星。

“必须的。”

苏妲还是那个苏妲。玛蒂能感觉到她伸出了一根前端分叉的舌头，在自己的脸颊上舔来舔去。之后，苏妲后退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玛蒂的衣服。

“你为啥要穿得跟个小龙童子军似的？”

玛蒂神色落寞地摇了摇头。“说来话长。”

“呦，姐们儿，哪来的一片愁云惨雾啊？我要吐了。”

“雷普利！”玛蒂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一条体型极小的龙落在了她的掌中。雷普利今天戴了一顶宽沿的巴拿马草帽，配上白色亚麻套装，活像一位观光客。

玛蒂在尽量不被朋友们察觉到的情况下，抱着希望四处瞧了瞧。好奇怪啊，阿托利斯没来。

苏妲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噢，玛蒂，我们没告诉他，想给他来个惊喜。你就是那个惊喜。”

玛蒂点点头，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咱们走吧。”苏妲边说，边指着西边那条窄窄的泥土路，那条路直通卡文尼斯。

“好的。”玛蒂握住了苏妲的手，雷普利栖在她的肩膀上。苏妲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阿托利斯的洞穴得往后推推了，现在咱们必须先去见普雷塞斯。”

玛蒂呻吟了一声。“上次我来卡文尼斯至少还有一天休息的时间，这次怎么这么急？。”

“呃……最近出了点事。”

“你这口气跟我妈的老板是一样一样的。”

雷普利挺身而出：“她的意思是，麻烦事才刚开了个头——”

“我明白，雷普利，”玛蒂说。“普雷塞斯说过，如果卡文尼斯确实需要我，他就会把我带回来。现在这里肯定需要我吧。”

雷普利耸了耸肩。“可能他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吧，那么大的办公室就他自己用，肯定很孤独。”

玛蒂与朋友们一起长途跋涉，每一处风景都在她的脑海里掀起了回忆的巨浪。她不禁叹了口气。她们路过一块草地，玛蒂正是在这里学会了持枪斜刺的动作，一群马正在吃草，随时准备响应骑士们的召唤。

玛蒂抬起一只皮靴，正要迈步向前，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撞翻在地。她感觉到世界在不断震动，仿佛地震一般。但是，这次震动还有一个特点——伴随着一阵贯穿大气的音爆。

“这是怎么了？”玛蒂问道，努力站稳脚跟。“九慧学院现在配上大炮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但我敢肯定一定有合理的解释。”苏妲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

“你在逗我吗？”雷普利大喊一声。“我得赶快回我的侦查岗位了！”

她直直地飞了出去，像是一颗小小的纽扣发射升空。苏妲只是摇了摇头。

玛蒂和苏妲继续并肩前进，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之情。如果真是普雷塞斯把她带回来的，那肯定是出大事了。而且刚才的爆炸一定也与这件大事有关。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和自己的“骑士师父”伊莱度过更多的训练时光，玛蒂希望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玛蒂把头转向了苏妲看不到的一边，露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