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车,BJ对我的欢迎就到此为止了——感情唱首歌就算完啦?车站里汹涌的人流让人觉得世上根本就没有人流这回事,不然怎么会剩下这么多人呢!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是跟着人群乱闯,竟然找到了出口。
出了门,我立刻感受到首都的与众不同,离出站口不远的天桥上,有小贩正在叫卖,嗓子自带扩音喇叭,声音好像是通过内力传过来的,丝毫不受周边嘈杂环境的影响:“桃子,桃子,两块钱一斤,十块钱五斤。”
听听,这才素质教育该有的模样,首善之区果然不凡,连小贩叫卖的时候都不忘练习乘法。我恨不得跟他呼应:“两块钱一斤,四块钱两斤,六块钱三斤……”可是我肚子饿了,没力气和他对唱。
我就近捡了个纸盒子,找石子在盒子外面划了四个字“只要吃的”,跑到天桥上开始讨饭。乞讨也要讲究策略的,像我这样不缺胳膊少腿、只缺少头发的小和尚,是很难以长相博取人们的同情的。只要吃的表示我真的是因为生活所迫而乞讨,只为果腹,绝对不是骗子——现在的骗子太多了,好人明显不够用了——让人们感受到我的真诚,或许就愿意给我超出所求(并非超出预期)的东西——我没说钱,我哪里说钱了?从头至尾我提过一个“钱”字吗?
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我已经打算从新做人了,过去的我一去不返,“眼前新人新景象,已是人生第二回”。从今以后,我一定严守戒律,正心正念,与人为善,广度众生,新的人生,新的开始,新的自我——空气好像不怎么新……
卖桃子的小贩是个好人,自从看清了我盒子上写的字,就一直在翻捡自己的桃子,想挑出一个熟烂的不太好卖的,或者有毛病的卖不掉的桃子给我。但他的桃子的质量太好了,挑了半天,一个合格的都没有,所以他什么都没给我。
我不在乎。俗世中人总是对别人要求得多,对自己要求的少,所以才会不开心,而我——
“喂,小屁孩儿!你把吃剩下的雪糕棍儿扔我盒子里干嘛?——什么,想让我尝尝?你是不是想——什么味儿的?绿豆的?再给我去买一根,不然我揍你。”我不是以大欺小,主要是这小孩儿欠揍。
唉,我太患得患失了,眼不见为净,我还是闭眼打坐吧。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纸盒子不叫“只要吃的”了,更名改姓叫做“垃圾桶”。我皱着眉头翻捡了一阵子,里面有半根在土灰里打过滚的油条,失去了薄脆的煎饼,负伤带血的小块面包,陷没了的小笼包的边,月牙形状,应该是天狗吃剩下的……唯一能吃的是一根塑料袋包装的鸡爪,尚是完璧之身,只不过老大未嫁——过期了……
我什么感觉?我没有感觉。作为仿教始祖——差点忘了我高贵的身份——我的境界已经不是止水、死灰所能形容的了,我是太阳,任由人类在地球上瞎折腾,我心不动,光照万物。
我抬头想对太阳致敬,表示我心与你同在,可是——没找到!BJ没有太阳的!天也不算阴,没有几片云彩可供太阳躲避,它上哪儿去了呢?——找半天——哦,在那儿呢,怪不得没找到,空气能见度太低,显得太阳太淡了,跟白天亮着的10W灯泡似的。
我把鸡爪吃了,打算先逛一逛,头一件事是把方向搞清楚。天桥下的路不是正经路,没有通过国家东南西北方向的认证,国家不给发牌,所以不敢违规告诉我方向。我只能抬头问天上的太阳:“伙计,你今天出来多久了?大半天还是小半天?如果是大半天,你这会儿应该在西边,如果是小半天,你这会儿该在东边。”
太阳不说话,闭着嘴怕吸进粉尘,我只能去问小贩。小贩很替我着急:“做和尚的连方向都搞不清楚,怎么去西天啊?”我说:“我不仅是和尚,我还是仿教始祖,你给我个桃儿,我收你做大弟子。”
“滚!”
我讨厌人说话模棱两可,题意不清,让我怎么作答?我总结了好几种滚法:第一种是擀面杖式的,就是躺在地上直挺挺地滚,滚压面积大,可是方向不好调整;第二种是轮胎式的滚法,即身子团成一团往前滚,速度快,可是容易磕了脑袋;第三种是陀螺式的滚法,难度低,易上手,五星推荐啊;第四种是翻滚,难度最大,可是体面、帅气。由于他没说清楚,我也乐得像学生发现老师布置的题目少了一个条件,不用做了,高兴地走了。
BJ不能白来,该逛的地方还是要去逛一逛的,譬如长城啊,故宫啊,鸟巢啊,这些进去要花钱买票的地方就算了,传说中比四环多一环的五环倒是可以去一下。
还是先随便逛逛吧,我喜欢不期而遇。一件事但凡怀着期望去做,达成后难免会觉得不如预期的好——人的想象力太强悍了,没有地球引力的束缚,难免天马行空,想象力可以飘在天上美轮美奂,而人只能站在地上望空兴叹,天差地别在所难免。这就跟恋爱一样,吃得着不如吃不着,吃不着的时候觉得那是天下至美,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可等有一天吃着了——实在编不下去了,毕竟没吃过……
我信步走着,极目所致,觉得BJ也不过如此,无非是楼高点,路宽点,人多点。楼高轮不着我住,还把北极星挡住了,让我晚上也找不着北;路宽——虽然我两脚有点外八字,但也用不着这么宽的路呀;至于人多,也无非跟农村赶集似的,见多也就不怪了。另外,走了一段我就发现,很多地方只是表面光鲜,脏乱差被有意遮饰了,像是一个人手心里脏但是攥着拳头,一打眼看不出而已。
瞎转悠了很久,太阳总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在西天光滑圆整地露头了。可没过多久,它又仿佛被人看得害羞了,直往楼群后面躲——天色开始昏了,我得找个地方准备睡觉了。
网吧不好找,可能城市的发达对网吧是种抑制,反正我走了很久,一家网吧都没看到。与网吧同样难觅的是公共厕所,它们好像因为在这光鲜的城市里代表屎尿而自惭形秽,全都躲起来了。我找了半天,尿意盎然如同蓄满了水的大坝,处在决堤的边缘,便想随便找个隐蔽地方解决了。可大城市里没什么小地方,犄角旮旯太少了,没有人的目光到达不了的地方,迫不得已,我只能躲到路边的冬青丛后面,解了裤子开闸放水。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条黄狗——可能原本就蹲在那儿——在我放水的时候一直歪着头好奇地看我,好像在疑惑人什么时候学得跟狗一样,也在路边撒尿做标记了。
这一泡尿好长,滔滔不绝如江水,一分钟之后小腹还是有鼓胀感。我受不了黄狗这样看我,又担心继续下去会尿淹了马路,坏了交通,所以强行关了闸门,打算换个地方分摊一下雨露。
还是没找到网吧,走久了,脚后跟着地钝痛,我必须停下来了。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想到他们都有去处和归处,我心里一阵懊丧,深感无处安身之苦——路边的垃圾桶都有个半敞的小屋住着,我却得流落街头。
猛地发现路边恰有一家24小时自助银行服务,我心里一喜,打算就在这儿将就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