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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洛魁族的名字是法国人给起的。给食物命名是一回事,给一个民族命名全然是另一回事,不是因为这个被命名的民族是否真在意这件事。如果他们从未在意,我倒觉得更糟。我太过自愿去承担一个无害的民族所承受的因命名带来的羞辱,这种羞辱在我从事A族的漫长研究工作时无处不在。为何我每天早上起来感觉都这么糟?担心我是否大便顺畅?我的身体是否运转正常?我的肠胃能正常蠕动么?这架旧机器是否已将食物转为粪便?我在图书馆里找遍了和受害者相关的新闻,这有什么奇怪么?这些虚构的受害者!不是被我们亲手干掉或监禁的受害者统统是虚构的。我住在一幢小公寓楼里,电梯升降机井的最底部通到公寓里的半地下室。当我去城里市中心的某处坐下准备我的关于旅鼠的论文,她爬进了升降机井里坐下来,她一定是用手环着膝盖坐在那里(警察就是从被压成一团的尸体中得出了这个结论)。我每晚都在十点四十分到家,同康德一样规律。我老婆本来是打算给我个教训。你和你虚构的受害者!她曾这么说。她的生命以难以觉察的速度老去。我发誓,就是那个晚上,可能就是她被电梯升降机压扁的那一刻,我从关于旅鼠的论文中抬起头,闭上眼睛,清晰地记起年轻明艳的她在沃夫德河上的独木舟里吸着我,阳光在她浓密的发上闪耀。我们是唯一住在半地下室的人,我们是唯一要求那架窄小的电梯必须降到我们半地下室的人。但她没能给任何人教训,至少不是她打算给的那个教训。那个烧烤店的送餐男孩大概撞了鬼,读错了褐色纸袋上的号码,进了那架电梯。伊迪丝!那晚F和我在一起,凌晨四点钟他承认在认识伊迪丝的这二十来年里,睡过她五六次。真是个讽刺!我们在老地方点了炸鸡,聊着我可怜的被压扁了的老婆,拿着炸鸡的手指油腻腻的,炸鸡的烧烤汁滴在地毯上。才五六次,不过是友情而已么!我能站在神圣的经验之山上,远远朝下观望,对着他们的小情小爱像中国人那样可爱地点头么?这个事对那些星星又有什么损害?

你娘的操蛋,我说,到底几次?五次还是六次?啊,F笑了,痛苦使我们精确!我们要让大家都知道易洛魁族——凯瑟琳·媞卡薇瑟的教友们——这名字是法国人给起的。他们管自己叫“霍德诺扫伲”,意为“长屋之族”。他们让对话展开到另一个新的维度。每次说完一段话他们会以“hiro”结束,意为“如我所说”。如此,每个人若在他人的喃喃自语的氛围中插言,则必须对自己的言说全然负责。在“hiro”后他们会加上“koué”这个词,叫出来表示苦恼,唱出来表示欢欣。如此,他们尝试着戳破这层悬挂于所有谈话者之间的神秘之幕:每说完一句,说话的人会后退一步,借此让听众了解他的意思,试图用真实的情绪之音来颠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意义。凯瑟琳·媞卡薇瑟,用Hiro-Koué对我说话。我无权介意耶稣会对奴隶说了什么,在那个洛朗山脉夜凉如水的深夜,我们坐在桦树皮做成的独木舟里快速前行,肉体朝向灵魂,如同耐心忍受的古人。我又提起了那个老问题:我们肉眼所见的那些星星到底是很小的,是不是?噢,凯瑟琳·媞卡薇瑟,请用Hiro-Koué回答我。前几天晚上F和我一连争论了好几个小时,清晨什么时候来临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住的那个半地下室唯一的窗户正对着升降机的通风口。

——你娘的操蛋,到底几次,五次还是六次?

——呵呵,痛苦使我们精确。

——到底是五次还是六次,五还是六?

——听,我的伙计,电梯又开动了。

——听着,F,别跟我迷迷瞪瞪!

——七次。

——和伊迪丝睡了七次?

——不错。

——你让我这么猜,是不想伤害我吧?

——对了。

——那这第七次不会也是个让我猜的数字吧?

——对了。

——但你不是试着要保护我,不是吗?哦,F,你以为我会在这团肮脏的东西中发现钻石么?

——这一切都是钻石。

——见鬼吧,你这专操别人老婆的家伙,你这么说安慰不了什么。你这假模假式的圣人样子毁掉了一切。这个上午糟透了!我老婆这副样子简直无法好好下葬,只能先弄去哪个臭烘烘的殡仪馆打整一番才行。我往后去图书馆再走进这架电梯时该如何想?别跟我谈什么钻石之类乌七八糟的东西,用这些去填你那玄妙的洞好了。帮帮我。但我可没让你替我干老婆。

就这么我们一直聊啊聊的,早晨什么时候到了我们都不知晓。他还是扯他那套钻石的屁话。凯瑟琳·媞卡薇瑟,我想信他来着。我们一直谈到筋疲力尽。然后我们就开始玩起了彼此的老二,就如同我们少年时在林子里干过的那样,只不过那时曾经是林子的地方现在成了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