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丽失败者
- (加拿大)莱昂纳德·科恩
- 2502字
- 2020-07-09 15:13:27
6
F经常用一种让人不快的轻率方式谈及印第安人,一谈起来就没完没了。就我所知,F除了对我所写的那些书带些轻视的浅薄了解,除了他对我这四个十来岁的A族姑娘的性剥削,除了看了好些好莱坞的西部电影之外,他对印第安文化可没什么研究。他将印第安人同古希腊人比较,暗示这两个民族性格有相似之处,比如两者都相信才智必须在交战中才能凸显;都喜爱摔跤;性格里都注定了不能长久和平相处;都全然认同竞争的概念与抱负的美德并为之献身。这四个十来岁的A族女孩没有一个达到性高潮,他说这肯定是因为这整个族群对性有种悲观的态度,他因此得出结论,认为其他部落的印第安女人则可以达到性高潮。对此我无从争论。A族人似乎确实代表了整个印第安文化中的消极特征。我对他的推论有些忌妒。他对古希腊的知识就完全建立在埃德加·爱伦·坡写的一首诗;加上在餐馆里和几个同性恋的鬼混(他有本事能在城里所有的冷饮店里白喝不付钱);再加上一个雅典卫城的石膏复制品。不知为何他用红色指甲油涂满了复制品的表层。他本只打算用无色指甲油薄薄涂上作为防腐剂就罢了,但当他在药店里看到那一整排明亮耀眼程度不同的红色指甲油,如同加拿大山区警察穿的那种制服,他显然就屈服于花里胡哨的本性。他选了一种叫“西藏欲望”的颜色,他说这个如此矛盾的名字让他惊奇。那整个晚上他完全沉浸于给这个石膏模型上色的事儿,我就坐在他旁边。他断断续续哼着《装大逼》的调子,一首即将改变我们流行乐坛的歌。他手里拿着柄小刷子,快乐地四处涂抹,我无法转移目光。他一个柱子接一个柱子地刷,由白到黏稠的红,将血液注入到这座小塑像如同被毁坏的粉末状手指一般的柱子。F说:我披挂着我的心如同佩戴着王冠。渐渐的,排挡间饰、多立克柱式和其他那些象征着纯洁的稀奇古怪的名字如同患了麻风似的,与苍白的庙宇和残败的祭坛一并消失在猩红的凝视之下。F说:喂,伙计,你来完成这些女像柱吧。我拿过刷子,先是柯林顿,接着是底米斯托克里。F唱着:哦喔哦喔哦,我是个装大逼,我需要的太多,可我却装得太多,等等等等……在这种场合下用意很明显的一首歌,当然也不是不适合。F说,永远别忽视显而易见的事物!我们乐翻天了!我干吗要抑制住大喊?我从未像青春期前那样畅快过。我在这一段的开头险些背叛了那个欢畅的夜晚!不,我不会这么做!我们刷完了这座旧石膏像的每一处,F将它放在窗前的牌桌上。太阳刚升到隔壁工厂锯齿形的屋檐上方。窗户在阳光中闪着玫瑰的色彩,我们的作品还未干透,像一块巨大的红宝石般熠熠生辉!它像精致的摇篮,我特意保存的所有那些引起我高贵易逝的感伤之情,现在也有了一个妥当的存留之处。F舒展着四肢俯卧在地毯上,两手托着下巴,抬头注视着这座红彤彤的卫城和卫城后面柔和的清晨。他示意我躺在他身旁。从这里看,他说,稍稍眯起眼睛。我照他说的做了,眯着眼睛,看哪!——卫城瞬间成了一丛冷冽可爱的火焰,光芒四射!(当然光芒没能朝下方闪耀,因为被牌桌挡住了。)别哭,F说,然后我们开始说起话来。
——某个清晨,他们抬头看时,见到的肯定也是这个样子。
——古代的雅典人,我轻声说。
——不,F说,是古老的印第安人,红人。
——他们建造过卫城吗?我问他,我似乎在一刷接一刷的涂抹中完全忘了一切我知道的东西,他现在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告诉我,F,印第安人建造过卫城么?
——我哪知道?
——那你什么意思?当我傻子么?
——躺下吧,别激动。收敛些。你不高兴么?
——是的。
——你为什么允许你的快乐被剥夺?
——F,你真扫兴!本来这个早晨还好好的。
——你为什么允许你的快乐被剥夺?
——为什么你老想羞辱我?我严肃的腔调把自己都吓着了。他站起身,用雷明顿牌打字机的塑料盖布将模型盖上。他动作如此温柔,几乎带着些痛苦。我头一次看见F痛苦的神情,却不知道他为何那个样子。
——我们刚才谈得好极了,F说着,打开了收音机的早间新闻。他把音量调到很大,播音员正播着一连串发生的灾难,他对着这声音大声喊叫起来。继续航行!继续航行!哦,国家之舟,车祸,生育,柏林,癌症的妙方!听着,我的朋友,听听现在,就是当下,就在我们周围,像靶子一样被识记,红的,白的,还有蓝的。如同一枚幸运的梭镖驶向标靶,打中肮脏酒吧里的那只牛眼睛!清空你的记忆,听听周围的枪声吧。别忘了你的记忆,把它珍藏在某处,保持它的本色,但是别在此处。如同海盗船上的风帆一样将你的记忆高举在国家之舟,将自己对准这叮当作响的当下。你知道怎么做么?你知道如何像从未建造过卫城的印第安人一样去看这个卫城?操个圣女,就是这样,找到一个小圣女,在天堂某个舒服的角落狠狠操她,冲进她的塑料祭坛,在她的银质圣像里定居,直操到她像架叮当作响的音乐盒为止,操到纪念之灯永不灭,找到一个假模假式的如同特蕾莎,或者凯瑟琳·媞卡薇瑟,或者娜斯比亚那样的圣女,从未被人操过,却整天躺在巧克力般的诗里。找到一个古怪矜持的阴道,没命地操她,精液射满天空;在月亮上操她,肛门里插一个钢制沙漏,你的身子被她轻柔的袍裾缠住,吸空她,如一只太空中的狗,舔啊,舔啊,舔啊。从月球下到这肥沃的大地,你穿着石鞋游遍这大地,被逃逸的目标猛击,连挨臭打,朝着大脑一个右击拳,打桩机砸在心脏,朝着阴囊踹一脚。救命!帮帮忙!这是我的时间,我的分分秒秒,这该死的圣洁之树的碎片!警察!消防员!看啦,这穿梭不停的快乐与罪恶,在彩色蜡笔中如卫城玫瑰一般燃烧!
如此等等等等。我无法用笔记下他说的一切。他如同疯子般嚎叫,唾沫横飞。我想疾病已经在啃噬他的脑子,多年以后他就是这么嚎叫而死。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两个大男人躺在地板上,我们的争论现在看起来如此甜美。多么完美的一个夜晚!我发誓我仍能感觉到那个夜晚的温暖气息,他和伊迪丝做了什么无关紧要,在他们违法的床上我和他们成婚,我在此申明任何男人和女人都有权利享受这些充满欲望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实在罕有,被太多清规戒律束缚。真希望我能这样活着。所有的事物来了又去,速度如此之快!关于F的回忆,那些晚上同志般的情谊,那架我们攀爬的梯子,那些快乐而简单的人类风景。繁琐的日常回来得如此之快!那些房地产极其下作的形式,对这两平方英寸的肉体暴君般的占领——妻子的屄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