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丽失败者
- (加拿大)莱昂纳德·科恩
- 8644字
- 2020-07-09 15:13:27
12
瘟疫!瘟疫!瘟疫侵入了我的研究资料,瞬间传染了我的书桌。我直立的老二顷刻间塌了,像一部迪斯尼未来主义电影中倾斜的比萨斜塔,伴随着吱呀作响的门和定音鼓声。我扯开拉链,尘土与碎石倾泻而出。我的硬鸡巴将走向汝,我在尘土中丧失了一切,我早知道有如此结局。摩霍克人遭遇了瘟疫!一六六〇年瘟疫爆发,沿着摩霍克河肆虐直下,沿岸的印第安村庄甘大奥格、甘达格荣和提农图古恩无一幸免。如同森林的野火被风助势,入侵了奥瑟乐农,也是凯瑟琳·媞卡薇瑟居住的地方,她当时只有四岁。她的武士父亲死了,接着是她的基督徒母亲,然后是她的弟弟,他的老二就永远如同一节无用的阑尾那么大了。这个被厄运注定的近亲通婚的家,只有凯瑟琳·媞卡薇瑟活了下来,然而她的脸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凯瑟琳·媞卡薇瑟一点儿也不好看。我现在真想从我的书和梦境中逃脱。我可不想和一头猪干。难道我还能对粉刺和瘢痕充满欲望?我想走出门,到公园里散步,欣赏美国孩子们的长腿。户外的丁香正盛开,我又何苦待在室内?F能教我什么呢?他说过打他十六岁起就不在乎被他操的姑娘脸蛋是否漂亮了。我初次遇到伊迪丝是在一家宾馆里,那时她还很可爱,她在那里给女士们做手的护理。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棉花(不是丝绸)般柔软。眼睛乌黑,什么都不会泄露的幽深的黑(只有一两次例外),如同反射镜像的深色墨镜。事实上,她经常戴着那种墨镜。她的嘴唇并不丰满,但非常柔软。她的吻随意而松散,仿佛拿不定该在哪里停留。她的唇如同初学的溜冰者滑过我的身体。我总希望她能在某处地方停留,在我的狂喜中不再移动。但是她总是短暂地一啄,很快就滑走了,那种滑动并不是因为激情,而是因为不留心踩上一块香蕉皮,除了平衡什么都不顾。老天才知道F会对这一切说些什么,见他的鬼!难道她吻他时会不那么匆忙?这个念头我无法忍受。停下,停下,我想在那半地下室浑浊的空气里对她叫喊,回来,回来!你难道没瞧见我的阳具朝向的地方?但是她的唇滑走了,滑上我愚蠢的脚趾,跳进我的耳朵,而我的阳具如同一座发狂了的无线电塔一般疼痛。回来吧,回来吧。就在她吮吸得太猛的地方——我的眼睛,扎进去,扎进去(得记住她喜欢吃脑子)。不是在这儿,不在这儿,你咬着我的胸毛如同海鸥啄食猎物,收音机里唱着《回到卡皮斯特洛》,她舔到我的膝盖了,这感官的沙漠,她的唇仔细探究着我的膝盖骨,如同发现了一个隐藏的项链挂盒,她的舌头可以一下让它弹开。这简直是浪费舌头!如同待洗的衣物落到我搓衣板一般的肋骨;她的嘴想让我翻个身,以便能一直顺着我的脊椎或者其他什么愚蠢的东西上滑行;不,我不翻身,我不想失去希望。往下,往下,回来,回来!不,我不会对着我的胃把它像张折叠床一般折叠起来。伊迪丝,伊迪丝!就让我爽上天吧,别非得让我告诉你怎么做!我可不认为这个会强迫我做好准备。和你交欢真不容易啊,凯瑟琳·媞卡薇瑟,你满是瘢痕的脸,还有你没完没了的好奇。时不时舔一下,如同带来荣耀的简洁而温暖的加冕礼,由貂的牙齿做成的衣领,而后是突如其来的耻辱,好像主教大人突然发现自己加冕的儿子不是自己想要加冕的那个;她的口水从嘴边滑落变干,冰柱一般冷。而我的那话儿硬如标杆,如世界末日中的盐柱一般毫无希望,最后终于准备好和我的双手一起迎接这个寂寞之夜。伊迪丝!我对F说了我的问题。
——我羡慕地听着,F说。你不知道别人正爱着你么?
——我希望她以我的方式爱我。
——你必须学习……
——少来你那套,我这会儿可没什么心情。这是我的床,我的老婆,我有这个权利。
——那就要求她好了。
——你说“要求她”什么意思?
——伊迪丝,用你的嘴让我爽一回吧。
——你真恶心,F。你怎么能对伊迪丝说这种话?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玷污我们的亲密无间。
——对不住。
——我当然可以要求她。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活在逼迫之下,或者更糟,成了某种责任。我可不想拿根带子牵着她。
——不,你想。
——我警告你,F,我不会接受你这种懦弱的心灵大师乌七八糟的东西。
——你正在被爱,你被邀请到一个美妙的爱里。我羡慕你呢。
——离伊迪丝远点儿!我不喜欢电影院里她坐在你我中间的样子。只是出于礼貌我们才这么做。
——我因此对你们俩都心怀感激。你放心,她不可能像爱你那样去爱任何其他男人。
——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美妙的爱不是合伙关系,合伙关系完全可能因为法律而解除或者因为分离而解体。而你陷在这美妙的爱里。实际上,你陷在两个美妙的爱里,伊迪丝的和我的。美妙的爱需要仆人,可你不知道如何用你的仆人。
——我怎么要求她?
——用鞭子,用帝王般威严的命令,跳进她的嘴,窒息她。就这么调教她。
F就那么站在窗前,薄如纸的耳朵几乎透明。我记起贫民窟高耸的房间,他即将买下的那间工厂的景象,他搜集的肥皂排列整齐,如同曲线精致的台球桌的绿色毛毡上摆放的模范小镇模型。光线透过他的耳朵,看起来像一条皮尔斯牌肥皂。我听见他装模作样的声调,略略带些爱斯基摩人的口音,还是他学生时代去北极过暑假时学来的。你陷在两个伟大的爱里,F说。我这两个伟大的爱的守护人多么可怜无知啊,整天流连在顾影自怜的梦境里。F和伊迪丝都爱我!可那天早晨我并没有听见他如此宣言,或者他说了我却不信。你不知如何使用你的仆人,F说,他的耳朵像日式灯笼一般闪亮。一九五〇年我被爱着!我没有告诉伊迪丝,我不能。每晚我躺在黑暗中听到电梯升降机的声音,我沉默的命令深埋在脑子里,就像埃及陵墓上不可一世的铭文埋在数吨沙粒下哑然无声。她的嘴像比基尼岛上的鸟群狂扫过我的身体,核辐射破坏了它们的迁徙本能。
——可我得警告你,F继续说,会有一天你对世上其他一切都毫无所求,而只想要这些散漫随意的吻。
伊迪丝脖子处的肌肤柔软,单薄得近乎透明,似乎一串稍微重些的贝壳项链都会在上面划出血痕。吻她的颈子就像侵入到私密之地,如乌龟的肩。她的肩单薄但并不瘦得嶙峋。她并不瘦,肉体饱满紧实,却又骨感。她十三岁时就有了那种人们所说的成熟饱满的肌肤。追求她的男人们(后来她在采石场被强暴)说她是那种易老的女人,说这种话的男人通常是因为得不到这个女孩儿躲在角落里聊以自慰而已。她在圣劳伦斯湖北岸旁的一个小镇上长大,好些男人自以为因为她是个印第安人,一个A族人,他们就可以随意搓揉她小而结实的乳房和饱满的屁股。她让那些男人狂怒不已。我们结婚那会儿她才十六岁,我也以为她美丽的肌肤不会长久。那种饱含汁液的脆弱肉质通常让人联想到早熟而迅速凋谢的事物。在她二十四岁死的那年,除了她的臀稍稍有些变化,其他部分依然美好如初。十六岁时她的臀就如悬在半空中的两个半圆,后来这两个半圆停歇在两道深纹上,直到她的身体被升降机压扁的那一刻,她身体的衰落就停止在那里。让我好好想想她。她喜欢我用橄榄油揉搓她的身体,即便我很不喜欢和食物相关的东西弄在一起,我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愿。她有时会往她的肚脐眼滴满油,用小指在上面画阿育王的车轮,随后又胡乱涂抹,好使肤色变得更深。她的乳房小而结实,如同纤维饱满的水果。一想到她奇特的乳头,我就忍不住要砸烂桌子。我此时此刻就这么想,我写下这些可悲的纸上回忆,而我的鸡巴却无助地怒立,朝着她已朽的棺木;我承认,我可不顾什么责任义务,包括你,我追求过的凯瑟琳·媞卡薇瑟。她的乳头色深如泥,因欲望而变硬变长,有一英寸那么长,乳头因为智慧和男人的吸吮布满细纹。我有时会把她们一边一个塞进我的鼻孔。如果身体结构学允许,我会同时将两个乳头一边一个塞进我的耳朵——如同休克疗法!唤醒这疯狂的幻想有什么用?现在和当时都不可能。可是我想让这些皮制的电极布满我的脑袋!我想听到对于神秘的解释,我想听到这些身体僵硬满脸皱纹的圣人都说些什么。在这些圣人间传递的某些信息甚至伊迪丝都听不到,那些迹象、警告和高深的比喻。启示!数学!伊迪丝死的那个夜晚,我告诉了F这些事情。
——你本来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干吗要折磨我,F?
——你在细节中迷失了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是动情动性的,至少有这个可能性。如果她把食指插进你的耳朵你也会有同样的高潮。
——你确定?
——我确定。
——你试过?
——是的。
——我得问你,是和伊迪丝么?
——是的。
——F!
——听着,我的伙计,电梯、门铃、电扇,整个世界在几百万人的头脑里醒来。
——住嘴。这么说你和她干过这个?你都如此出格了?你们一起干的?你给我好好坐着,从实招来。你妈的!
——好吧,她两手的食指戳——
——她涂了指甲油么?
——没有。
——她涂了!你妈的!她肯定涂了!你别指望要安慰我。
——好吧好吧,她涂了。她将她的红指甲塞进我的耳朵——
——你可享受了吧?
——她把她的手指塞进我的耳朵,我把我的手指塞进她的耳朵,我们亲嘴儿——
——你们这么做了?光用手指?又摸耳朵又摸手?
——你开始入门了。
——住嘴!她的耳朵摸起来怎样?
——很紧。
——很紧!
——伊迪丝有对很紧的耳朵,我得说几乎和处女的一样。
——滚!滚下我们的床!别碰我!
——好好给我听着!你丫就知道偷窥的胆小鬼!否则我拧断你脖子!我们都穿得好好的,除了手指。是,我们咂着彼此的手,然后将手指放进对方的耳朵里——
——戒指!她取了戒指没有?
——应该没有。她红指甲很长,戳得又深,我真担心我的耳膜要给戳破了。我们闭着眼睛像朋友那样接吻,嘴都没打开。突然所有来自门厅的喧闹都消失了,我听见了伊迪丝。
——听她的身子!什么地方发生的?什么时候干的?
——这些就是你的问题了?市中心一家电影院大厅里有个电话亭,就在那儿发生的。
——哪家电影院?
——体制影院。
——撒谎!体制那里就没有电话亭。只是墙上安了一两架电话,用玻璃隔开了而已。你们是在大庭广众下做的!就在那个肮脏的地下室大厅里!总有些同性恋在那儿晃荡,在那个绿墙上画些鸡巴,留几个电话号码之类的。就是在那里!大庭广众之下!没人看么?这事儿你居然能做出来!?
——你那时正在厕所里。我们站在电话亭旁等你,边吃着巧克力冰激凌。天知道你怎么会在厕所里呆那么长。冰激凌都吃完了你还没出来。伊迪丝瞥见我的小指上残留着一小片巧克力。她侧过身来,像只食蚁兽那样姿势撩人地把巧克力舔进她的嘴里。她没看见自己的手腕处也沾了些巧克力,我也是猛一低头把它给吃掉了,我得承认样子有点笨。就这么慢慢变成了一场游戏。游戏是世间最美丽的创造。所有的动物都善于游戏,弥赛亚所宣扬的所有造物的兄弟情谊就应该建立在游戏的基础上……
——那么,是伊迪丝先挑起的。谁先摸的耳朵?我得了解个究竟。你看见她的舌头伸出来了,你就这么呆看着?是谁先摸的耳朵?
——不记得了。也许我们是受了电话的影响。你还记得有盏荧光灯一直闪个不停吗?我们站的那个角落也在荧光灯下的阴影里跳动,好像一对巨翅滑过我们的身体,又像硕大风扇的扇叶在转动。电话架的暗影却停滞在那里,是跳动的光影里唯一实在的轮廓。像雕刻的面具黝黑发亮,如同被众多教徒吻过的罗马天主教圣人石像的脚趾一般光滑。我们吸咂着彼此的手指,有些惊惶,感觉像小孩子在飞速行驶的车里含着棒棒糖。这时电话突然响了!只一声!听到付费电话铃声响起,我总要吓一跳。这铃声既有帝王的威严,却又孤独无助,如同一个小诗人偶然写成的一首绝妙好诗;如同国王米歇尔向被共产党夺了权的罗马尼亚黯然道别;如同一个漂流瓶里的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任何人得到,他会知道——
——你妈的,F!求你别折磨我了!
——你不是想知道全部么?我忘了告诉你那晚的灯光时不时地嗡嗡作响,好像患了鼻窦炎的病人打呼噜。我吸着她细细的指头,小心避开尖锐的指甲,心里想,那些狼就因为老舔着蘸过血的刀尖流血而死。灯光正常的时候我们的肌肤呈黄色,最细微的粉刺也凸显出来,灯光变暗时我们陷入灰紫的阴影中,肌肤颓败如潮湿的蘑菇。电话铃一响,我们吓得咬到了对方!如同幽深的山洞里住着的两个孩子。是的,那会儿是有个人在看着我们,可我们不在乎。他是从那架“幸运秤”上的镜子里看我们,他那会儿在“幸运秤”上跳上跳下,扔进一枚又一枚硬币,拨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或者只是同一个问题,我不得而知。你到底在哪儿呢?如果不是和同去的人呆一块儿,体制影院又暗又脏的放映厅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闻起来好像一块让人窒息的空地,四周被老鼠包围……
——你撒谎。伊迪丝的皮肤很好。电影院的地下室里闻着就是尿骚味,没别的,就是尿骚味。你甭管我当时在干什么。
——我知道你在干吗,但是这无关紧要。听到电话铃响,这家伙转身跳下了“幸运秤”,我得说他的姿势很优雅,就好像那古怪地方是他的私人办公室一样。我们站在他和电话之间,有一会儿我突然有些害怕(听起来很可笑),害怕他会对我们动粗,比如抽出把刀子来或者脱光衣服,因为他在水管和小便池中奔波疲倦的生活似乎就系在这个电话上……
——我记得他!他戴着那条牛仔式的狭长领带。
——对了。我记得害怕的那当儿,还想着他不停地拨打,所以电话铃才响了,好像他一直在进行某种仪式,比如祈雨的仪式。他朝前走的时候直盯着我俩,然后停下来等着。我想他在等第二声铃,但电话铃再也没响。他打个响指,转身又爬上“幸运秤”,重新拨起那些号码来。伊迪丝和我总算是舒了口气!这个当初听起来不祥的电话,居然是来帮我们的!它是某位善良电子女神的使者,我们要赞美它。我猜某种原始的蛇与鸟之舞也是如此开始的,出于需要而模仿这让人惧怕却又美妙的舞蹈,以获得让它们敬畏的野兽的某些特质。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F?
——我们共同创造了这个电话舞,情不自禁地。我都不知道谁领的先,突然间我们的食指就已经在对方的耳朵里了。我们成了电话机!
——我真不知道该哭呢,还是该笑。
——为啥哭呢?
——你毁了我的生活,F。这么多年来我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了一个敌人。
——你错了,我的朋友。我爱过你,我俩都爱过你。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不,F,不。你说的也许是真的。但这个太难了,太多疯狂的训诫,老天才知道是为什么。每隔两天我就必须得学些什么,那些教训,那些糟糕的寓言。看我这会儿这个样子,我成了什么?一个屁都不知道的博士。
——这就对了。这就是爱!
——你走开。
——你不想听听我成了电话那会儿发生了的事情?
——我想。但我不想求着你。关于这个世界的哪怕一丁点儿信息我都得求着你。
——正因为如此你才珍惜啊。如果它只是像树上的果子掉在你头上,你认为这不过是个坏果子。
——好吧,讲讲你们都成了电话的时候伊迪丝什么样儿?
——不。
——嘁,哭吧!哈哈,哭吧!
——克制点儿!别胡来!
——你要杀了我,你要杀了我!你要杀了我!
——你准备好了听着。我们的食指在对方的耳朵里。我不否认这里头不无性的意味。反正你现在都准备好了要面对这些。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能引起性欲。屁眼的性欲可以用鞭子和吻挑起,这个一点也不难。鸡巴和屄穴已经太霸道!打倒生殖器帝国主义!肉体的每个部分都能达到高潮!你还不明白我们失去了什么?我们为什么只把欢乐集中在内裤底下的那一点点?肩膀也有高潮!膝盖如鞭炮炸裂!发丝也在摇动!不仅只是爱抚能带我们到曼妙无比的高潮,不仅只是吮吸和潮湿的管道,还有微风、爱人间的对话,一双美丽的手套,连手指都因爱而羞赧!迷失!全然的迷失!
——你疯了。我把心掏给了一个疯子。
——就那样,囚在电话之舞里。伊迪丝的耳朵裹着我的手指,至少看起来如此。她的身子如此易感,也许是我知道的最易感的女人。她的耳朵环绕着我悸动的手指……
——我不需要细节!这些个事儿你不说,我倒能看得更清楚。那个场面我不可能忘掉。
——你偏偏选择了嫉妒。
——操!从那电话里你听见什么了?
——“听见”这个词可用得不当。应该说我成了那架电话。伊迪丝只是通过电流传给我信息。
——好吧,那是什么?是什么?
——器械。
——器械?
——平常的永动机。
——呃?
——平常的永动机。
——仅此而已?
——平常的永动机,像头顶旋转的星辰。
——这个听起来还好点儿。
——这只不过是对真实的曲解,瞧,这曲解倒很适合你。所以我故意曲解真实,以便你容易明白。真实是:只有平常的永动机。
——你们那会儿的感觉好么?
——我这辈子感觉没那么好过。
——她喜欢么?
——不。
——真的?
——不,她喜欢。你多么急着上当啊!
——F,光你做的这些,我就能杀了你。法庭都会原谅我。
——你这一晚上杀得未免太多了。
——从床上滚开!我们的床!这曾经是我们的床!
F说的那些话,我不愿去多想。干吗呢?他的肠胃失了控,他干别人的老婆,他搜集肥皂,当过政客。他只是个疯子,除此之外,他以为自己是谁?平常的永动机?我非得明白这个么?这个早晨只不过是另一个早晨,花儿又开了,男人们在床上翻个身看到他们娶的女人,一切都开始新的一轮。为什么我非得被一个死人的话带回到过去?为什么我非得费尽心机去复制这些对话,连个逗号都怕漏掉,怕它改变我们谈话的节奏?我只想在酒馆或公车上和男人们聊天,聊完后什么都记不住。而你,凯瑟琳·媞卡薇瑟,你在你的时间里煎熬之际,我如此冷酷地剖析自己,可让你高兴?我害怕你身上有瘟疫的味道。那间你数日蜷曲在里面的长屋可以闻到瘟疫的味道。为什么我的研究如此艰难?为什么我不能像记住首相名字一样记住棒球赛的比分?为什么棒球的比分有瘟疫的气味?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我的书桌气味难闻!一六六〇年的气味难闻!印第安人正在死亡!那些小径的气味难闻!他们在小径上建立起街道,但这个也没用。救救印第安人!把耶稣会会员的心脏给他们吃!我用蝴蝶网逮住了瘟疫。我不过想操个圣人罢了,如同F建议的那样。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主意听起来挺不错。我几乎对此一无所知,但这似乎是我唯一可做的事情。如今我做着这个研究,这是我唯一的花样,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到雕塑真的动起来——然而会发生什么呢?我毒化了空气,我无法勃起。是因为我在加拿大的真实历史上绊住了么?我可不想如此。犹太人摧毁了杰里科,他们遭了报应吗?法国人愿不愿学习狩猎?印第安人棚屋的工艺仿制品是否就够了?城市之父啊,杀了我吧,我对瘟疫如此喋喋不休。我曾认为印第安人死于枪伤和被撕毁的条约。街道再多些!森林散发着恶臭!凯瑟琳·媞卡薇瑟,你逃离瘟疫之举是否意味着不祥?我必须爱一个异种吗?看着我,凯瑟琳·媞卡薇瑟,这个有一大堆传染性的稿纸且一瘸一拐的男人。再看看你自己,你被瘟疫吞噬了一半的面容,眼睛也因受到损伤不能见日光。我是否应该寻求某个比你更早的人物?纪律,如同F所说。要做到这一切真不容易。要是我清楚我的研究方向,那还有什么危险?我承认我一无所知。往一旁跨一步,所有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谬。操一个死圣人到底有什么了不得?我们都知道这简直不可能。我将发表一篇关于凯瑟琳·媞卡薇瑟的论文,就这些。我将再婚。国家博物馆需要我。我经历了这么多,肯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讲解员。我会将F所说的转成我自己的东西,成为一个机智的人,一个神秘的智者。他亏欠我太多。我会将他收集的肥皂送给我的女学生,一次发一块。带柠檬味的屄,带松香味的屄。我将成为混合汁液的大师。我将竞选国会议员,就像F一样。我说话时会稍微带些爱斯基摩人的口音。我会给其他男人戴绿帽子。伊迪丝!她昂首阔步地回来,那么可爱的身子,步伐稳健,自私的眼神(是如此么?)。喔,她没有瘟疫的臭味。别勾起我对你身体的回忆。她的肚脐眼儿就是那么紧窄的一旋,几乎是藏着的。要是一阵微风拂过一朵带茶香的玫瑰,突然让它变成肉体,那就是她的肚脐。在不同的场合下她会用精油、精液、三十五元一瓶的香水、芒刺草、米粒、尿液、男人的一对指甲、另一个男人的眼泪、口水、少量的雨水等等等等填满她的小肚脐眼儿。我得好好回想那些个不同的场合。
精油:这个她用过很多次。她老是在床边放一瓶橄榄油。我一直担心会招苍蝇。
精液:也有F的么?我无法忍受这个。她让我把精液射在她的肚脐眼儿里。她想最后一次看我手淫。我如何能告诉她,那是我生命中最强烈的高潮。
米粒:生米。她总将一粒米放在肚脐眼儿里整个星期,声称能煮熟。
尿液:别害羞。她说。
指甲:她说东正教的犹太人就把剪下来的指甲埋起来。现在回想起这些让我不自在。这同F的话如出一辙。难不成她这些想法是从他那里来的?
男人的眼泪:一个奇怪的巧合。当时我们正在缅因州的老果园海滩晒日光浴。一个穿着蓝色泳裤的陌生男人就那么突然趴在她肚子上大哭起来。我扯住他的头发往后拉。她用力打掉我的手。我往周围瞧了瞧,还好没人看见。我看着表,那个男人整整哭了五分钟。躺在海滩上的人成千上万,他为啥就挑上了我们?我朝经过的人们傻笑,假装这疯子是我伤心过度的妹夫。但人们好像毫不介意。他穿着那种便宜的绒毛泳衣,估计他的屌蛋很不舒服。他无声地哭着,伊迪丝的右手放在他的颈背上。不能这样,我费劲想着,伊迪丝又不是沙滩妓女。突然他笨手笨脚地站起来跑走了。伊迪丝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安慰我。他是个A——她轻声说。不可能!我狂怒地叫嚷。每个活着的A我都有记录!你撒谎,伊迪丝!你就喜欢他在你肚脐眼上淌口水。你就承认好了!也许你说得对,她说,可能他不是A——,但这个险我可不能冒。那天剩下来的时光我就在海滩边逡巡,但是他似乎就那么流着鼻涕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口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提到这个。实际上,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
雨水:那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她说在下雨。地下室里没窗户,我无法确认是否在下雨。但我还是上楼取了一点雨水,她为此而感激。
毫无疑问她坚信她的肚脐眼儿是一处敏感的器官,甚至比这个更好,是她的巫术中必定能获得什么东西的那只小袋子。她老把我的头搂在她的肚脐眼儿那里,有时柔和,有时用力,然后整晚给我讲故事。为何我从未觉得舒服过?为何我老出神听到电扇和电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