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然失笑。
“你如何找来的?”
“秘书手上拿到你的号码,打了两天,又幸而翻出你那位叫小王的同事,便是此前采访过我的那个记者,一路询问,找了过来。小区里还吃了闭门羹,等了大半天,终于从你对门好心的邻居口中得知你有可能在这里。”
我忍俊不禁。不知为何,接连几个月了,唯有南宫山鳡这番模样将我逗出了笑意。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不明白我乐什么。
“好笑么?我可被你害惨了!”
“哦?”我止住笑,抿了口酒。“发生了什么?”
他又朝我翻了翻白眼,递给我一双筷子。
“自便。”
他大块夹起一口拌菜,自顾吃着。看样子没吃晚餐。
“自从上回你来找我,我的生活就没消停过。”他边吃菜边喝酒。“连性命都危在旦夕……我这么说,你能懂事态的严重性吗?”
我看了他一会,没作声。
“两个疯子,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胖子一脸凶神恶煞,瘦子脸上有道疤,成天跟踪我。早上出门,晚间下班,外出谈买卖……不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啊,”我说:“月鳢和乌鳢啊!”
“什么?”
“跟踪你的那对兄弟,月鳢和乌鳢,没甚好怕的,安心,最多只是捎带下口信。”
不远处的鹤老板忙完了,看到我坐在卡座区聊天,打量一番南宫山鳡,朝我挥挥手,掀开帘子走出了后门。
南宫山鳡目送鹤离开,回过头问我: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
“他们亦跟踪了我好一阵子,交道也打过两回。”
“你们还打过交道?”
他抬头看我,一脸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喝着我的甜酒。
“对,一回在酒店,一回在户外。”
“他们给你喝酒了?”
“什么?酒?”
“酒,一瓶酒,说什么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专属的酒。”
“啊,对,有这么回事来着,说会出现在和我见面的每次场合……行为奇怪了点,但酒倒不赖。”
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变得煞白,面色僵硬地看了我一阵。
“他们给你准备了什么酒?”
“Chivas,有问题?”
“Chivas……”他皱起了眉头,沉思良久。
“恐怕,你还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说。
我打量了他一阵。
“愿闻其详。”
他再次夹了菜送进嘴里,咀嚼了一阵,喝了口酒。
“在我们‘梦之团’的圈子里,”他咽下那口菜,发出“咕咚”的声响。“把那对胖子和瘦子称作‘死神’。但凡被他们俩盯上的人,就迟早会被准备好一瓶酒,每次见面时,他们都会让你喝上一些。直至酒瓶喝空,你的性命,也就被他们收割完毕。”
他伸出手掌,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记刀割的动作。
看着他满脸恐惧的表情,我笑了笑。
“不晓得你哪听来的,”我说:“他们不过是家专门负责传递口信的工作室,虽则行事古怪了些,但也不过靠着金主过营生罢了。那个乌鳢看似凶狠,下手也重,但两个人不论是谁,怎么也干不出你说的那档子事。”
“此前在我办公室,我说我在组织内好歹还有个好友,在我离开组织时曾帮过我,记得么?”
“记得,那个给你通风报信并让你大赚了一笔的人。”
他点头。
“几年前,他便是受了‘死神’的跟踪,被送了一瓶人头马,到最后人无缘无故地消失了,现场只剩下一滩污水,连个渣都不剩。”
他神秘兮兮得看了我一阵。
我问:“你看着了?”
“亲眼所见。”
卡座外的音响暂时停了一阵,不久又响了起来,是《First We Take Manhattan》。吧台那三个穿橙色工作服的程序员酒足饭饱,知足地离开了,将门铃推得直响。
“听说不同的酒都对应不同的死法——有被烧死的,留下一堆黑粉;也有凭空蒸发了的,衣服裤子都落下;还有被绑架至野外遭野兽吞噬的,只留只鞋子……我尚且不知道Chivas是何意。”
我对南宫的话不置一词。确切地说,我觉得他对月鳢乌鳢兄弟俩的认识,远不及我熟悉,毕竟他还没与那两人接触过。但是,南宫始终忐忑不安,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和上次见面时留给我的映像毫不相同。
“你认为那俩人盯上你,和我有关?”我问。
“毋庸置疑。”他放下了筷子。“从愚蠢的梦之团出来之后,我尽力和那些疯子保持较远的距离,直到你出现之后,他们还是找上了门。”
“那么,你来找我,希望我做什么?”
他从衣兜掏出烟,正想找打火机,我朝他身后墙上的禁烟标志努努嘴,他识趣地收回了烟,回过身子倒酒来喝。
“准确地说,我是想知道你眼下准备做什么。”他问。
“我?”我皱了皱眉,耸耸肩:“一点打算都没有。”
“不用朝我隐瞒,身陷于此,没有人能一点打算都没有。”他说:“我不知道‘死神’掌握了你身上的什么要害,但你肯定会打算做些什么……或者说你不得不做些什么。抓住你的命门,然后让你歇斯底里地起来,最后干出些出格的事情,这就是他们所擅长的。”
说完之后,他用一种近乎热忱期待的眼神看我。
我想了想,说:“我的生活的确出现了异样,也许我会逆流而上,找到症结之所在。我会找到我生活中突然消失的人和事,不论是好友还是家人,然后尽可能地扭转发生错误的方向。”
他顿了顿,然后突然双手击打了桌子。
“岂止是扭转错误,你必须追查到源头!”
他近乎于激动,连声音都起了异样,又怕震惊到旁人,逼自己恢复常态。
“你必须要在那帮疯子对我下手之前,追查到这个组织的源头,揪出始作俑者,找到最终的答案。”
我沉寂了一会,问他:“怎么追查?”
他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嗓门对我说:
“去千岛湖,想办法潜到至深的无人之境,那里才藏着一切问题的最终答案。”
我打量他那张扭曲了的脸。
“你说的是秋芥?千岛湖的水底?”
他冷静了下来,并未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源头是什么?你到底知道多少?为何不痛快地告诉我?”
他抓过酒盒子准备倒酒,但感觉麻烦,干脆仰头喝光了盒子。
“我本人并不知道多少讯息,且专程赶来找你就近乎赌博……坦白地说,不论事情背后隐藏多少秘密,终归是由你去自行挖出才好。坦白讲,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只愿保全自己,所以坚决不做那种事情——以获取更惨烈的报复为代价去帮助任何人。”
南宫铁青着脸。我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
“那么,为何是找我去?”
“我不知道缘由,但直到结果,非得是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