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姜主任派车送她回了五营,还给她拿了一网兜的麦乳精和罐头。
沈梦昔苦笑,自己这些年,还真是没少借五叔的光,这算是老天早早就在弥补父爱吗?
这次回来,知青们对她敬而远之的有,溜须拍马的也有。就连一直不服不忿的杨萍也不再找茬,见了她远远的就躲开。
沈梦昔坐在诊室里,手里拿着笔胡乱写画。贾世兰悄悄走进来:“写什么呢,是不是情诗啊!咦,怎么写了这么多的爸爸妈妈!”
沈梦昔一把抢回,无意识写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想家了吧!”
“没有。”
“别嘴硬了,人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二十岁想妈妈也不丢人啊!六十岁有妈妈可叫,那才是幸福!”贾世兰在她对面坐下。“我太奶最后那几年老糊涂了,谁也不认识,连老伴和儿子都忘了,每天早起就是喊娘,声音娇娇的,又好笑,又心酸。”
沈梦昔听得眼睛发潮。
“我不知道你最近怎么了,但是看你难过我也不好受,希望你还像以前一样快乐自在。”贾世兰伸手摸着她的头顶。
沈梦昔站起来,贾世兰也站起来伸出双手,沈梦昔伏在她的肩头,哭了起来。起初是默默地,然后是啜泣,最后号啕大哭。
哭得手脚冰凉,天昏地暗。
不知道多久,沈梦昔终于停止了哭泣。
那股子怨气终于吐尽。
哪怕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要有个肩膀,有温暖的心跳,就比独自哭泣好得多。
“好了,不管啥事,咱都翻过去行吗?”贾世兰掏出手绢擦擦沈梦昔的脸。“咱们去吃饭吧,再不去啥都不剩了。”
正说着,卫生所外面的大路上停下一台大解放,王建国跳下车,拎着一包东西进来。一只烧鸡,一串红肠,一包糖果,几瓶汽水,还有两块水豆腐。
“那傻子又来了。”贾世兰小声嘀咕。
“我去哈市了,给你带了点儿吃的。豆腐赶紧吃啊,明天就得馊。“放下东西,王建国转身就走。
“那咱俩吃麻婆豆腐吧,你的调料还够吗?”
沈梦昔点头,“你去买米饭吧,我准备做饭。”
贾世兰端着饭盆出去了,临走叮嘱沈梦昔回宿舍躺着,不用她做饭,一会儿她回来做。
沈梦昔因为哭得太厉害,还惯性地抽噎了几下,浑身乏力,找出调料,她躺到了炕上,没几秒钟就睡着了。
醒来,满屋都是麻婆豆腐的香味,贾世兰端着一大盘麻婆豆腐,后面跟着范建国,王建国拎着几根黄瓜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张文明,严雪芳,姜淑英,李秀梅。
一桌八人,六个菜,麻婆豆腐两大盘,拍黄瓜一小盆,红肠切了薄薄的片儿,烧鸡一整只都撕好了,还有一盒严雪芳带来的鱼罐头和一碗鹌鹑蛋罐头。
沈梦昔多日没有好好吃饭,今天终于恢复了食欲,也不管招呼客人,自己吃得很是尽兴,额头汗珠泛着光。
“你做的吗?”沈梦昔一边吃豆腐,一边问贾世兰,左手竖起拇指。“你以后可千万记着结婚,不然可惜这手艺了!”
贾世兰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沈梦昔说“你看你那点儿出息。”
“老邻居,你现在可大发了,咱五叔的事儿俺们可都知道了,你可得在他老人家跟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
“你算老几啊?”张文明呸了一声。
“我老三啊,孟繁西也老三。”
“滚!”贾世兰说。
“就不滚!”
一听到五叔,沈梦昔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继续吃。
“啊呀!你这是跟我置气还是跟咱五叔置气呢?”范建国明察秋毫,“行!敢置气,就说明咱五叔还是偏疼你的。不过我可跟你说,差不多就得,别弄过分了。”范建国夹了一个鸡翅中给沈梦昔。
沈梦昔接过细细地啃着,也不说话。
“孟繁西,你最近不爱说话,我都害怕了。”范建国一本正经地说。
沈梦昔愣了一瞬,看看大家,笑着对范建国说:“别怕别怕,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三天,最多三天,又是一条好汉!”众人都笑。
以后遇事,只许纠结三天。
沈梦昔无意中翻到武陵空间书店里的励志鸡汤书,上面有一句触动了她:活在过去你会忧郁,活在未来你会焦虑,活在当下你会平和。
她决定,认真平和地活在当下,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范建国夹起鸡屁股,一口吃下,沈梦昔看得皱眉。
“你知道啥,这鸡屁股贼拉香!”范建国一边吃一边说,“有一次我家好容易炖了一只鸡,你们都知道我家哥儿四个,吃饭时候都跟狼似的,我二哥那天一上桌就先叨了一块鸡屁股,我爸也爱吃这玩意儿,我妈扒拉了一遍,没找到,就问,这鸡屁股哪去了?我二哥一边嚼着鸡肉,一边指着他自己的嘴巴说‘唔唔,这呢这呢!’”范建国说得绘声绘色,说到最后一句,还真的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
众人捧腹大笑。沈梦昔更是笑出了眼泪。
箱盖上放着姜主任的一兜罐头麦乳精,还有刚才严雪芳带来的两罐鱼罐头,也有姜淑英带来的一包点心,其他两人是空手来的。一群人真心假意的都有,沈梦昔不在乎礼物,她在乎情意。她心中有数。
沈梦昔慷慨地将王建国带来的汽水,分给大家,端起碗,感谢大家来看望她。
“谢谢世兰和老王,多亏你俩送我去的医院。”
“不用不用。”王建国连连摆手。
“你们可能觉得是小事,但我不能不谢。世兰说我烧糊涂了直说胡话,我这聪明的脑袋瓜儿要是烧坏了,可就没地儿哭去了。你们看老范,上次菜窖缺氧之后,眼瞅着就不如以前精明了。”
众人又笑,都看着还在与鸡爪子奋战的范建国,他正在辛苦地吃着一块鸡脚骨,含在嘴里用门牙剔得干干净净,吐了出来。那样子看上去真的带点傻气。
严雪芳嫌弃地说:“这不是有肉,侬老是吃些乱七八糟的!”
“不懂了吧,就是这些旮旯呼气儿的才最好吃!”范建国用鸡爪子指着沈梦昔说:“你呀你,就是欺负我的能耐!从小欺负到大,唉!”
“也不是,那天你们没看到,孟繁西扯着李家伦的衣服说,撒手!你想死啊!”张文明在一旁学着沈梦昔的语气,两眼放光,“哈哈,孟繁西像个恶霸,李家伦像受气包,哈哈哈哈……”笑到一半,发觉只有他自己在笑,尴尬地收声。
“呵呵,你不说我都不记得,那天真是这样,李家伦扭捏地不让检查,非得骂两句才老实。”沈梦昔笑着摇摇头。“想来他现在过得很好了。来吧,朋友们,我们为李家伦喝一口吧,愿他前程远大。”
众人依言举杯,姜淑英双眼泛红,强忍着泪水。
这个漂亮的姑娘,大概人生第一次受挫就是在李家伦那里,这也足够让她记住他一生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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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农忙时节,沈梦昔上午参加劳动,下午在诊室工作。这天她正在地里忙活,张营长派人来喊沈梦昔,让她火速去一趟十营,那里有个女知青临产了,赤脚医生不会接生,要她帮忙。
所有的车辆都派出去了,沈梦昔背上药箱,骑着萌萌就奔十营而去。贾世兰在后面喊:“晚上能回来吗?”
“不确定!不用等我!”声音渐渐远去。
到了十营,路口有人等得直转圈。
十营的格局和五营大同小异,一条马路,两边是各个单位。到了卫生所,沈梦昔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那个迎接的人,“半小时后喂她水!”
产妇疼得嘶声叫着,赤脚医生是哈市一同学习的万有峰,他正抓着头发不知所措,只会对产妇说:“不要慌不要慌!孟繁西马上就到了!”
一转头看到孟繁西,如见佛祖,几乎纳头就拜:“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来了!”
“多久了?破水了吗?开了几指?”沈梦昔一边洗手一边问着。
万有峰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
沈梦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来到产妇身边,等她阵痛间隙问:“看着我,你叫什么?几岁?怀孕几周了?”
“马玉环,25岁,不知道几周了。”
“最后一次例假是几月几号?”沈梦昔脱下她的裤子,架起她的双腿,“快开全了,非常好!”万有峰恨不能缩到屋角。
“好像是元旦前后,啊!又疼了!”
“嗯,一切正常,按部就班来吧!”沈梦昔的镇定感染了产妇和万有峰。门外马玉环的丈夫敲着玻璃大声问怎么样啊?
沈梦昔隔着门说:一切都好,你去多准备点吃的,我也饿了。
那人连声应着,跑走了。
“老万,你怎么这样?以前没接生过?”
“真没有,我们营一共也没几个结婚的,她们嫌弃我是男的,都提前去团部生,这个是实在走不了,营里没车,连马车都没有了。”
“我在临江也遇到过,郭大夫被家属拦在产室外面,我正好去了,给接生的。”沈梦昔也没有办法,有些观念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改变,“不过老万你怎么也得先学会接生,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万有峰点头。心说:也得有人让我学啊!
马玉环丈夫很快送来一小锅热汤面,他们三人呼噜呼噜吃了,产妇吃了半碗,又开始疼得叫起来。
沈梦昔吃饱,洗洗手又上阵了。
折腾到四点钟,马玉环终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大约五六斤的样子,母子平安。马玉环的丈夫开心得像个傻子,嘿嘿地笑。
沈梦昔教会他们如何护理婴儿,保持脐带干燥,就匆匆赶回五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