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拿着从沈红梅那里套出来的地址,辗转来到通县下属的一个小镇,她拿着介绍信,到派出所查找李慧贤娘家的住址,因为李慧贤和沈红梅的户籍已经迁移到了嘉阳,户籍卡片又都是手工登记,人工检索,户籍警非常不耐烦,沈梦昔拿出两条大前门打点,又陪尽笑脸,总算找到了李慧贤娘家。
当沈梦昔站在路口,看到李慧贤一手拎着菜篮,一手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孩经过的时候,她的心揪了起来。
那画面,和那张她小时候与奶奶的合照一模一样,沈梦昔踉踉跄跄地回了招待所:她的妈妈是李慧贤,竟然真的是李慧贤!
五十年受蒙蔽,不知生父生母,苦苦等待的亲情是不相干的人。现在又要接受父母的道德缺失接受自己不光彩的身世。
一整天水米未进,沈梦昔就躺在招待所的床上。
最后她还是爬起来,她要确认。到了李慧贤的家门口,举起右手,轻叩大门。
开门的李慧贤见到沈梦昔吓得倒退两步,沈梦昔推开门就进去了。
小女孩扶着门框站着,仰头冲她露出一排小牙,笑了。
她的天庭饱满,一个朝天鬏上绑着红头绳,发际中间一个好看的尖尖的桃心。
沈梦昔差点哭出来。
李慧贤冲里屋喊了一声“看着孩子!”就拉着沈梦昔快步走出了院子,找了个僻静地方。
“小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呵,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吗?那你为什么拉我出来?”
李慧贤语塞。是啊,客人来了,不往屋里让,倒急匆匆拉了出来。
“我五叔……”沈梦昔说完这三个字,忽然嗓子发痒般轻咳了几声,眼睛却紧盯李慧贤,果然见她脸色大变。
“我五叔调到我们师了。他的女儿也百天了,你看这是照片,你看好看吗?”沈梦昔残忍地看着李慧贤的脸色煞白,嘴唇发抖地接过那张全家福。
“是挺,好看的。”李慧贤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了!”沈梦昔一把拿回照片,大声说:“我只是出差到通县,听红梅说你一直在这里,就顺路来看看李姨。来得匆忙也没买什么礼物,这里有个小玩具,想送给刚才那个小宝宝,那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真好看,猛一看,真像你呢!”
李慧贤脸色灰败:“孩子怕生……”
“不要紧,那孩子刚才对我笑呢!”沈梦昔大步走回去,一开门,那孩子还站在门口等待,看到李慧贤,开心地张开两个小手,奶声奶气地嚷着:“抱抱!”
沈梦昔一步上前,抱起了她。孩子很轻,沈梦昔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一阵眩晕——她抱的是自己的身体吗?这个小身体里的灵魂又是谁?
拿出一只小黄鸭给她:“送给你的,喜欢吗?”
孩子没有接玩具,而是扭头看看李慧贤。李慧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孩子欢喜地接过小黄鸭,沈梦昔替她捏了一下,鸭子发出嘎的一声,她吓了一跳,然后咯咯地笑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西。”女孩一边玩玩具一边说。
“她叫沈梦昔。”李慧贤说。
“沈?呵!那是哪个孟啊?啊?姓孟的孟吗?孟庆严的孟吗?”沈梦昔激动地撩起额发,露出和小女孩一样的额头和美人尖。
李慧贤看了一眼,慌忙低头,她如今瘦得厉害,也异常憔悴,眼角眉梢再无往日风韵风情。
几年时间,判若两人。
沈梦昔悲伤地看着她。
李慧贤再不肯抬头,更遑论说话了。
女孩有些害怕,弱弱地叫了一声:“妈妈。”
李慧贤急忙说:“不许叫妈,叫奶奶!”
沈梦昔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把女孩放到李慧贤怀里,连告别都没有,就走了。
李慧贤追出大门,哭着喊:“求你了小西,别跟红梅说!”
走出大门,拐过街角,她坐到路边,哭了好久。
街上偶尔有人走过,但是无人上来问一句。
沈梦昔擦干眼泪,将从孩子身上捡的一根头发仔细地收到一个塑料封口袋中,放入武陵空间。
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五营。
沈梦昔病倒了,发烧说胡话。贾世兰和王建国将她送到团部卫生院,沈梦昔谁也不想理,什么话也不想说,对来探病陪护的周和平、刘文静也不想搭理,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夜晚,偶尔会做噩梦惊醒。
惊动了钟团长来看她,叮嘱她好好休息,不急着回五营,一定要彻底休养好了。
沈梦昔猜他肯定和五叔通话了,五叔也一定知道她去了吉省。但此时,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五叔。
一个一直给她父亲般关爱的人,一旦真的成了父亲,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当晚,沈梦昔又做了梦。
梦里,孟庆严和李慧贤偷情私会,被归来的沈万年发现,他们大打一架,孟庆严身强力壮痛打沈万年,沈万年借酒消愁,醉倒在冬夜冻僵而死。孟庆严悔不当初,立即申请离开嘉阳,永不再见李慧贤。
转而,又变成李慧贤暗中倾慕孟庆严,在联欢会上深情脉脉地看着唱歌的孟庆严,她找一切机会接近孟庆严,趁着孟庆严从战场上回来,沈万年邀他到家中喝酒之时,勾引醉酒的孟庆严,孟庆严错把李慧贤当成初恋情人,酒醒后大怒,愤而离开嘉阳,再也不见李慧贤。
忽地,又是一转,沈万年意外死亡后,孟庆严时常照顾李慧贤母女,两人逐渐生情。但是不久孟庆严却娶了领导的女儿,平步青云,对怀有身孕的李慧贤置之不理。
沈梦昔啊的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同病房的病友也醒了,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沈梦昔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做梦了,打扰你了。”
再也不能入睡。
——无论如何,沈梦昔都是私生子。这一认知让她比任何时候都难过。
她在武陵空间游荡,看着一排排的衣服裙子,一架架的食物饮品,一堆堆的珠宝金器。
最后坐到咖啡馆那个椅子上,就在这把椅子上,她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孟繁西。
她把玩着两只蜡烛,一只是5,一只是0。三个愿望都达成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纪了?
那三个可笑的愿望。
第一个,她找到了妈妈,顺带还弄清了爸爸。但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个,她有一条街,一生无忧。但是任谁无端拥有了一切,失去奋斗的理由和目标,也都不是一件幸事。如果二十岁时得到这些,她肯定会狂喜、会挥霍,但那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第三个,没有韩林,也要幸福生活。她与韩林面对面,已无心动,一个愣头青一样的毫无韩林影子的少年,是等他长大?还是亲手养大?幸福?幸福是什么?不过是一种对比罢了。托五叔的福,她在五营比大多数人都幸福。。
沈梦昔嗤笑一声,出了空间,带出那个蛋糕。走出病房,朝阳已经蠢蠢欲动,街上没有行人,她坐到医院门外的马路牙子上,用一把勺子一口口将蛋糕挖了吃下。
蛋糕有巴掌大的直径,两人份的,沈梦昔一人都吃掉了。很久没有吃甜品的沈梦昔打了个嗝,太阳在她吃蛋糕时完全升起,扫大街的一个妇女站在不远处看她,沈梦昔也看她,应该是个坏分子之类的,否则不会去扫大街。
但她就一定是真的坏分子吗?也不尽然。
沈梦昔看着太阳想,那孩子的额头和美人尖后面,是谁的灵魂呢?
她就这样嘴角挂着一块奶油,右手支颊,靠着一棵树在街边呆坐。直到一只大手摸到她的发顶。
“小西,回去!早晨有露水,你这样会着凉。”
沈梦昔感觉到头顶的温暖,但依然没动。
“你爹妈给你的好身体,可别作践了。”孟庆严有些生气,拽她的胳膊要拉她起来。
沈梦昔一把甩开:“不过是副臭皮囊!”一提爹妈沈梦昔就炸了。
“胡闹!”孟庆严怒斥:“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胡闹?”沈梦昔拍拍屁股站起来:“请问孟副师长,你知道你有几个女儿吗?”其实她在心里大吼着:你知道我也是你的女儿吗?
“一个啊。”孟庆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下意识就回答了沈梦昔的问题。“以后说不定你五婶还能生,两个?三个?怎么了?”
沈梦昔呵的一笑,没有说话。转身往回走。
“你去吉省干什么?”孟庆严跟在后面问。
“寻亲。”
“什么?”
“寻亲!”沈梦昔大声说:“我去找一个和我和你额头发际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岁多的小姑娘!李慧贤说她叫沈、梦、昔!”喊出最后一句她已是泪流满面。
孟庆严愣住了。许久后一掌击向身边一棵小树,树干应声折断,他懊恼地大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