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小五玩疯了简直,每天吃完饭就找村里的男孩子玩,不到饭点不回来,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乐的,一天天就是跑。
沈梦昔和刘三妮学会了做棉袄棉裤,她坐在热乎乎的土炕上,一片一片的絮棉花,带着顶针绗缝,低头累了就出去透透气伸伸胳膊腿。
罗翠兰几乎天天都来报到,有时候还给她带把松子榛子,或者带个烧土豆。
转过年来,她们都虚岁十七了,罗翠兰长得亭亭玉立,留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她的成绩不错,想继续读高中,以后考大学。
沈梦昔心里默想,大概要等很久很久你才可以读大学的吧。
“你俩出去溜达溜达,别跟小老太太似的。”刘三妮赶她俩出去,她总觉得沈梦昔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
昨天刚下了场雪,于是她们在大门外堆了一个雪人,胖乎乎的身子,圆圆的脑袋,再找两块石头做眼睛,就成了。
小北小五回来,看到雪人也很开心,嚷着也要堆,他们四人就又在旁边堆了一个更大的。
忙出一身汗,心情却透亮了。
沈梦昔招呼他们进屋去,不要闪了汗。
厨房里散发着酸菜炖肉的香味,小五跑到刘三妮身前,接过她给的酸菜芯儿,咔嗤咔嗤地嚼起来。
罗翠兰却不肯在孟家吃饭,消了汗就回家了。
“老罗家规矩可好了,这孩子懂事,还勤快。唉,你哥要能找这样的媳妇也挺好的。”刘三妮现在看谁都恨不能是自己的儿媳妇。
“二哥要回来了,你可别乱说,要不以后他们没法见面了。”
“我也就是说说。上回那个公社的闺女,到现在还等着你哥呢,人家见了你哥就相中了他,谁知道你哥这个熊玩意儿,硬是没相中人家,真不知道他要找啥样的,这都多老大了,人家孩子都可村子跑了,我家连媳妇还没有呢。”一说起孟繁江的婚事,刘三妮就没完没了的唠叨。
姐弟三个都笑了。
“我哥今年也23了,还不是一样,现在都不兴早婚了,先立业后成家。”
“那是娶不起媳妇才说的话!咱家就这一个儿子,我有啥都给他,体体面面娶个媳妇回来,我好安心啊。”
“别急别急,好饭不怕晚!”
孟繁江回来了,刘三妮赶紧打住话头,冲他们仨使个眼色,姐弟仨又笑了。
“笑啥呢,门口俩雪人是你们堆的吧,也不怕冷。”孟繁江一边洗手一边说。
“不冷,还出汗了呢。”
“别冻着啊。”
“吃饭吃饭!”刘三妮把筷子递给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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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沈梦昔第一次在乡村里过年。
除夕夜,因为村里不通电,所以天一黑下来,各家就开始放炮,噼噼啪啪连成一片。放完了早早睡觉。
第二天天不亮,沈梦昔还没有起,就听到院子里有人来拜年了,好像是小北的那群伙伴,来约他一起出去拜年。睡梦中的小五听到动静,一骨碌爬起来,自己套好棉袄就下地穿鞋。
她也赶紧穿好衣服,那群孩子只是在外屋站了站,抓了把瓜子拉着小北小五就走了。
“起来了?这帮孩子赶大早来拜年了,一会儿还得有人来呢。”刘三妮开始生火。
沈梦昔赶紧打水洗脸,整理房间,把瓜子糖块摆在桌子上。
果然不一会儿工夫,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孩子,沈梦昔不由得感慨建国后生育率的提高,一串的孩子,一问,都是一家的。
进了门都鞠躬拜年,说吉祥话。
沈梦昔一一给抓把瓜子,再给几颗糖。糖是那种没有糖纸的“光腚糖”,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都有,孩子们也不管脏不脏,都装进口袋,跟瓜子混在一起,出门朝下一家进发了。
小北和小五起床后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跟着第一波小朋友出去拜年了。
果然,年就是给孩子们过的,对于他们来说,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吃好吃的,但对于成年人来说,年,只是一个关。礼尚往来、欠账还钱、置办年货,无不都是一个个的大关。
罗翠兰也来拜年了,沈梦昔跟着她,去了罗家和几个往日走动比较多的人家,拜了年。
村子不大,转了一圈,大的小的都回来了,早饭也就开始了。
初一的早晨吃饺子,是早早包好冻起来的,他们冻了半面袋的饺子,放在仓房里,准备初一初五的时候吃。
忙了一年,东北的农村讲究正月里清闲不干活,提前在腊月就把馒头窝头蒸好,把饺子包好,有条件的还能炸点果子。
有的人家初五之前不许扫地,地上的瓜子皮铺得老厚,都不许扫。有的人家则是照常清扫,但是扫地要从门口往里扫,扫完垃圾不往门外倒,留到初五一早一起倒出去。总之各家规矩不同,无非也就是图个吉利,希望明年有个好财运。
猪肉白菜馅的饺子端上来,皮薄馅大,冒着热气鼓鼓的躺在盘子里,像一个个的荷包猪。虽然菜多肉少,但毕竟是白面饺子,又放的荤油,一家人吃得非常满足。沈梦昔最享受的就是一家人围坐餐桌,一起吃饭,没有人唠叨和埋怨,说些闲碎的家常,岁月静好。
沈梦昔居然吃到了唯一的裹着糖果的饺子,刘三妮惊喜地大声说:“哎呀!给西吃到了!西今年一定有好运气!”
沈梦昔笑眯眯地把糖球嘎嘣嘎嘣嚼碎,齁甜的,“我的运气真好!”
“三姐运气最好!”小五也跟着说,好像吃到糖果的是他。大家也都同声说起吉祥话。沈梦昔也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能够得偿所愿,赶紧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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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来,孟繁松的工作一直不顺利,李爱华就在公社那边住着帮郑春带孩子,往年再忙孟繁松也会回来上坟,但是今年没有,也没有捎信回来。
沈梦昔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些难处。帮不上什么忙,她也就自觉地没去公社找过孟繁松,免得倒添了更多麻烦。
孟庆严却在初八那天,突然回到双河村,以他年前的忙碌程度,根本不允许他探亲,只有年后还稍好些。
一进门就说:“二嫂,你不用忙活,我在大松那儿吃过了。我先去上坟,回来再说。”
“咋这么着急,缓一缓明天让大江和你去。”
“不了,几年才回来一趟,不赶紧去,心里不安,爹娘也怪我呢。”孟庆严放下行李,就出门了,小北跟着也去了。
大约一小时,他们回来了。
孟庆严脱下大衣,里面是绿色的军装,他把手插在小五腋下,拎了拎他,“挺沉!”又抱起他,看着沈梦昔,“你怎么不去佛山找我?”
小五没有见过五叔,对他的领章很好奇,又摸摸他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帽。孟庆严把小五放在地上,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糖果,一包点心和一把子弹壳给小五,小五欢呼一声,看着沈梦昔,见三姐点头了,就欢天喜地抱起来到一边去了。
“小五!记住咱们定的规矩哦!”沈梦昔高声提醒。
“记着呢!”小五也高声回答。
他们之间定了个规矩,如果小五每天吃三颗糖,就什么奖励都没有,也不惩罚。如果每天吃两颗糖,一周后她就额外奖励三颗糖果;如果小五每天只吃一颗糖,一周后她就再奖励六颗糖果,并且给她讲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每坚持一个月,她就带他去商店买一个他挑中的玩具,或者答应他的一个合理要求。
小五选择的是每天吃一颗糖,糖果由他自己保管,由小北监督,一周查对一次糖果数量。一次犯规,前面的成绩都作废。
“我去帮他。”小北跟去了,他要帮弟弟数出一共有多少颗糖。这个春节,二大娘给的,大哥给的,拜年得的,加上五叔给的,小五已经有了地主的感觉。
小五和沈梦昔也有糖,但小北吃得很少,沈梦昔更是一颗也没吃,都留着给小五当奖品了。
孟庆严说“你还挺会管弟弟的。”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现在正是管教的时候。”
“嗬,几年没见,成大人了!”孟庆严坐下来,“我去沈阳学习,去了歌舞团,结果看到了小南。”
沈梦昔默默地看着地上的一颗瓜子皮,没有委屈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已经度过了最愤怒的时期,已经安抚好自己。即便见到五叔也没有哭诉的冲动。
“我也去过沈阳,不过进不去歌舞团。后来,知道她已经军训就放弃了。”简简单单几句就复述完了经过。
孟庆严叹气,“我立刻去了齐市,见了你父母,你妈始终认为有了工作就应该挨排给大的先来,我这些年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嫂子吵嘴,这次真是忍不住了。结果你妈还怪我不该给小东张罗当兵,万一小东要是去了越南,有个好歹的,跟我没完。”
沈梦昔忍不住笑了,这还真是关秀琴的作风。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不应该把信写给你父亲,应该寄到你们学校。”
“她就是邮局分信的。我给你发的电报,也被她截了。”
孟庆严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她这是违法的!”
“但是很有效,我估计以后凡是写了我的名字的和发往佛山的信,都会被她‘审查’。”沈梦昔忽然笑了,“怎么样五叔,是不是有点敌占区的感觉?”
刘三妮端来热水,劝他们喝水,“孩子最近都不想这些了,老五你也别说了,说了孩子难受。”
“好,不说了。小南也是我侄女,她去了也一样。只是可惜了小西的天赋,机会以后不一定有了。你也别难过,今年年底我看看有没有招女兵的,兴许还有卫生兵呢。”
沈梦昔摇摇头。
孟庆严又说:“当了兵上战场的几率也不高,小东是海军,他也不会上战场,我就是懒得告诉你妈。”停了一下,又严肃地说:“援朝和援越的性质差不多,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一旦国家有需要,不管是男是女,都有责任保家卫国!即便你不是军人,也不要忘记这一点!”
沈梦昔郑重地点头。
“不过,我已经准备毕业就参加工作了。”
“两手准备吧。”孟庆严从衣袋里掏出一沓大团结,放到沈梦昔手里,沈梦昔笑了:“干嘛,五叔,这是精神损失费吗,要给也不是你给啊!”说完又塞回他手里。
“我衣食住行都不花钱,工资都攒下来了。我听说你捡白果卖钱的事了,锻炼一下是好事,但是心思别都用在这上面。我是你叔叔,给你钱花,你不应该拒绝。拿着吧!这是给你一个人的,谁要也不能给!”
沈梦昔将钱在手心上摔打了几下,叹道:“真好!这么多的大白边!”
又朝孟庆严一拱手,“谢谢五叔!我一定不会胡乱花钱的!”说完又狡黠地一笑:“五叔,你可别娶媳妇,要不以后哪能这么方便给我钱花!”
刘三妮拍了沈梦昔后背一下“这熊孩子,咋说话呢,你得劝你五叔,赶紧结婚,要不这侄子有样学样的也不结婚呢!”
孟庆严笑笑:“工作忙,没时间找对象。二嫂放心,有合适的我一定赶紧下手!大江那边,等我劝劝他,他五叔一身的优点不学,怎么就学会这一点毛病了呢!”
哈哈哈哈,屋子里响起了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