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维拉送来了一罐头瓶的炒咸菜,还放了点辣椒和肉丝,闻着就很香,“呵呵,郭姨不过日子了,放这么多油?”
“哼,你都不去我家住!我妈对你可比对我都好了!”维拉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嘴巴撅得老高。
“哈哈哈哈!”沈梦昔这两天哈哈笑了无数次,“嫉妒使你面目全非!”又在维拉的小鼻子上捏了一下。
维拉不依不饶地打着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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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小北又来了,车后座坐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五,见了沈梦昔,像遭遗弃了一般,哇地哭了。
“男子汉怎么又哭了,脸都皴了!”沈梦昔把他抱下车子。
沈梦昔有些愧疚,她这么跑出来,给这俩孩子也造成了伤害。
“热水袋和暖壶,赶紧拿宿舍去吧。”小北把车把上挂的网兜给她。
“太及时了!谢谢小北哥!”沈梦昔笑了。“我带小五进去暖和一下你们再走,你去男生宿舍躲躲风。哎哎,那个那个周和平!”沈梦昔忽然看到昨天打水遇到的男生。
那男生没想到沈梦昔会叫他,立刻站住,慢慢走过来,有些惊疑地看着沈梦昔:“什么事?”
“我是一班的孟繁西,这是我弟弟孟繁北,你能不能带他先去你宿舍待十五分钟,天太冷了。”
“咳,好吧。”
“非常感谢!”
“三姐!”小北对于三姐很是无奈,怎么就这么大大咧咧的?
“去吧去吧,自己估摸着十五分钟后到女生宿舍门口等我。”沈梦昔抱着小五,拎着网兜进了宿舍。
“钱阿姨,这是我弟弟,才虚岁五岁,我带他进宿舍总可以吧!”沈梦昔笑嘻嘻地跟宿管阿姨说。
“阿姨好!”小五很懂眼色地主动叫人。
“哎哟,这胖小子真有爱人肉,去吧去吧,别冻着了他。”钱阿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进了16号宿舍,这些女孩子一见小五,呀的一声都围了上来,这个摸摸脸,那个捏捏手,一时间,小五像是大观园的宝玉一样被众星捧月。
沈梦昔把他抱到自己的铺上,让他坐得高高的。给他倒了点热水喝,又塞嘴里一颗儿童维生素。
“怎么样,三姐的宿舍好不好?”
“好。我想跟你睡。不想跟咱妈睡,她打呼噜,我想跟你睡。”小五声音渐低,嘴角下撇。
“啧,这个啊,好像不行啊,因为我们这里是女生宿舍,你看,都是女的,你是男的,不能住啊。“
“啊?那怎么办啊?”小五着急。
“反正,你也总不能跟三姐一辈子住在一起,不如你和你四哥住北屋吧,别让他住客厅了。你们都是男的,你四哥住炕头,你住炕梢。另外呢,我那个箱子暂时也借给你了,你可以这边装衣服,这边装积木、陀螺和子弹壳。”沈梦昔一边说,一边左右比划着,又掏出一把拴着红绳的钥匙,“喏,这是箱子的钥匙,你千万要好好保管,以后要还我的!”
“行!”小五忘记了哭,认真地点头,郑重地把钥匙放到口袋里。
“那么小五哥,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要是实在想住炕头,就和你四哥再商量一下,好吧?来,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五大声说。
姐弟两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拉来拉去,最后两个拇指对在了一起。
沈梦昔抱住小五,把脸贴在他的小胸膛上,听着孩子咚咚的心跳,一滴眼泪渗入他的衣襟。
人一旦有了牵绊,就有无尽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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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学校放寒假了,宿舍不能留人,所有学生都得离校。
小北来接她,将行李绑在车后座,推着走。
沈梦昔觉得一双脚有千斤重,可还是走到了家门口。
“不是挺能的吗,咋还有脸回来?”这是迎接沈梦昔的第一句话。
沈梦昔站在门口,她几乎要立刻转身就走。
小北一把拉住她,对关秀琴大声说:“妈!你少说几句吧!”
小五从屋里跑出来,抱住沈梦昔的大腿,哈哈地跳着:“三姐!三姐!”
“叛徒,白眼狼!”关秀琴因为小北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转头冲着院墙骂道:“看个屁啊看!”
孙招弟在那头嘿嘿笑:“就是看你这个屁啊!唉!咱也没有闺女,咱也不知道让闺女气死是啥滋味!”
“放你娘的罗圈屁!等你儿子找媳妇你就遭罪吧你,看找四个贼拉厉害的,成天价制死你个老不死的!”关秀琴气得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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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梦昔吃了两口就下桌了。
刷完碗,回到客厅,跟孟庆仁说:“你帮我留心一下铁路局招工信息吧,我想参加工作。”
“不好找。容易的话你二姐就不上高中了。”孟庆仁为难地说。
“我知道,只是要你多留心,只要不是工务段那样修铁路的,我什么都能干。”
“行。”
“我准备去双河二大娘家过寒假,我带三十斤粮食就行,一个多月吧,开学前就回来了。”
孟庆仁抬起头,无奈地看着她。
沈梦昔眼神非常坚决。
“我要跟三姐去!”小五扑过来,依偎在沈梦昔怀里。“我要去!”
“我也想去。”小北忽然也开口。
沈梦昔捂脸,完蛋了,这回恐怕是去不成了。
没想到孟庆仁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让他们带一百斤粮食,又给了八十元钱,让交给刘三妮五十元,余下的自由支配。可以一直住到二月底。
关秀琴一拍桌子站起来,还未开口,孟庆仁手一指:“你给我闭嘴。”
又对沈梦昔说:“带着两个弟弟去给你爷爷奶奶磕头。”
小北和小五雀跃着,去准备行装了。
沈梦昔接过钱,回了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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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孟庆仁还是亲自将他们送到双河村,一是小五太小了实在不放心,二是100斤粮食他们也背不动。
放下行李,孟庆仁就带着三个孩子去了父母的坟上,姐弟三个规规矩矩跪在孟庆仁后面,跟着磕了三个头。
姐弟三人的到来,让刘三妮非常高兴。对于他们带了那么多粮食来,又很生气:“咋这么外道呢,下回二大娘上你家是不是也得带口粮了?”
“二嫂,你别生气,实在是孩子太多,又住得时间太长,他们一个个都可能吃了。如果不够了,二嫂你还得贴补一下。”孟庆仁笑着说。
孟繁江接过两个面袋,对刘三妮说:“收下吧,妈,要不三叔心里不好受。”
刘三妮一把抱过小五:“我小五都这么高了,一年长一个头!”
“二大娘,我就一个头!”小五摸摸小脑袋。
大家哈哈大笑,刘三妮亲了一下小五,“走,二大娘给我宝拿好吃的去!”
沈梦昔和小北面面相觑,“敢情是没看到我们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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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繁江现在在双河村做会计,虽然毕业多年了,还是算作返乡青年,现在沈梦昔一听到青年这些词,就有些紧张。
她就想早点参加工作,躲过下乡。她后知后觉地懊恼,为什么不想办法早点跳级,那现在岂不是早工作了?
晚上沈梦昔和刘三妮住一个屋,一灯如豆。
小五睡在中间,摊成一个大字,呼呼地睡着。
刘三妮叹口气说,“守着你爸我也没法说,你妈这人不坏,就是脾气不好。有时候啊,你顺着点她,跟她说点好听的,比干多少活都管用。”
沈梦昔在黑暗中笑了,她好像还真就是干多少活都不愿意跟她说好听的。
“唉,你这脾气也是个犟的,那年你是一年级,暑假你奶带你回齐市,你说啥都不叫妈,就抱着你奶奶的大腿,连看都不看她。”
“哈,真的啊。”
“你还笑,你妈当时气得啊。还有,你三岁那年,你看人家罗翠兰跟她妈后面叫妈,你就管你奶奶也叫妈,你奶说不行叫妈!得叫奶奶!结果你啊,一个多月,干脆连奶奶也不叫了。把你奶奶难受的哭了好几场呢。
你奶挺苦,五个儿子,一个都不在身边。她拿你当眼珠子,把你留在双河她担心她走了以后你妈不待见你,送你回去又舍不得。一直熬到最后,才把你送回去,一回来就倒下来了。唉。”
沈梦昔静静地听着,命运之轮就是这样旋转。
她记得奶奶去世前,也曾经和她说过,她两岁的时候,有一次对着奶奶叫妈妈,奶奶训斥她,不可以叫妈妈,应该叫奶奶。
她就生气了,好久好久对着奶奶什么都不叫。
奶奶当年讲述这段的时候,是笑着的,然后流了眼泪。
沈梦昔觉得,自己来到孟繁西的家里,大概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和自己有相似的童年。
当初许的三个生日愿望,现在想来,也差不多实现了。
第一个是去找妈妈,希望她们接纳自己。她找到了沈红梅和李慧贤,她们都很喜欢自己。
第二个是也想拥有那样的一条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什么原理,她事实上就是有了这么个取放自如的武陵空间,里面有一条街。尽管里面的东西大都不敢使用,但是就算在那儿放着也有底气。像谭秀丽说的,“你看你手上也没俩钱啊,咋就觉着你挺趁钱呢!”
第三个是好好活着,健康长寿。这条要一直努力,到老了才能算是实现。
这边,刘三妮给小五拉拉被子,吹了灯,继续说:
“二大娘跟你说,你得往心里去,这女人啊,不能太要强,该服软的时候低个头,能咋地?你现在还离不了那个家,就算你上班了,你也一辈子脱不开他们。你跟你妈好好地,你忘了你奶最后说的,让你好好跟着你妈了?”
“嗯,我懂。”
“我一看是你爸给你送来的,我就知道你们娘俩又杠上了。”
“那年,五叔的团政委听过我唱歌,就想让我进文工团。去年底五叔那边有信了,他们却背着我让孟繁南去报道了,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军训了。我很生气,就住到了学校。现在放假学校不让住了,我就带着弟弟来你家逃荒了,你可别赶我走。”沈梦昔简单地讲了事情经过,最后和刘三妮开了句玩笑。
“不赶不赶,二大娘高兴还来不及。这事啊,是你爸妈不对,人家部队要的是你,小南去,漏兜了可咋整?再说了,她占了你的工作,这往后可咋处啊?”
“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了吧。”
“唉,咋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