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实用主义、经验主义和实地调查阶段

19世纪末期至20世纪初期，美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促进了城市化的进程，大量移民从农村和欧洲涌入城市。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美国社会的阶级矛盾和种族矛盾日趋尖锐，家庭破裂，社区分化，犯罪率上升。在这一时期，芝加哥的发展是美国城市快速发展的典型。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美国社会学者为了改良社会，进行了大量的调查研究。芝加哥大学的社会学者是这一阶段社会学研究的主力。他们于20年代出版了一批富有影响力的著作，逐渐在社会学领域内形成了著名的芝加哥学派。

在芝加哥学派发展的初期，社会学者十分注重对社会的实际研究。他们勇于深入社会下层，注重实地调查的研究方法。由于他们胸怀改良社会的使命感，从事的社会学研究直接针对当时社会的实际问题，并希望自己的社会学研究能够有助于解决当时的社会问题。具体而言，他们特别注意调查了解城市下层存在的住房、犯罪、家庭及社区等方面的社会问题。这与欧洲社会学者注重思辨的方式完全不同。在这一阶段，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的发展基本代表了美国社会学的发展；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学者采用的研究方法也基本上代表了美国社会调查中采用的研究方法。

强调经验主义的芝加哥学派的研究方法在1920—1935年和1945—1960年期间经历了两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在前一阶段，芝加哥学者对系统收集的社会问题数据进行了认真探索，采用了亲身参与、实地观察的研究方法。他们也十分重视通过知情人直接收集社会生活的第一手资料，通过日记、自传等资料对个案进行深入研究。当然，这种研究方法实际上在芝加哥学派形成以前社会工作者就已经使用过了。在后一阶段，芝加哥学者继承了前一阶段的传统，同时采取了定性和定量的研究方法。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芝加哥学者大量采用了统计分析方法来考证他们的研究假设，对定量分析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然而，他们在理论上没有形成一个单一的理论体系；在研究方法上也没有局限在一个单一的方法之内（Harvey,1987）。很多文献认为芝加哥学者只注重实地调查和定性分析的说法是不准确的。布鲁默（Blumer）也明确地指出，那些认为芝加哥学者只注重实地调查而哥伦比亚大学的学者只注重定量分析的看法是错误的（Blumer,1984）。

在美国社会学初期，定性的研究方法主要是实地参与观察的方法，即走上街头，深入到人群中去观察人们的互动，去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去听取当事人的解释，去看事物现场的发展，从而把收集到的情况带回来加以分析，写成报告。这种实地调查的方法对芝加哥大学的社会学者有着根本的影响，也是芝加哥学派从事研究的主要精神。托马斯（Thomas）和兹纳涅茨基（Znaniecki）的《身处欧美的波兰农民》这样有名的著作，就是通过这样的调查研究而写成的。当帕克（Park）在芝加哥大学讲授研究方法的课程时，他就直接要求学生到现实中去从事会把裤子弄脏的真正的社会调查（DeVault,2007）。在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发展初期，这些学者并没有把自己划定为定量或定性分析的学者，也没有把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看作两个对立的派别而争论不休。

芝加哥学派的研究方法受到了马克思、孔德和很多欧洲学者的影响，芝加哥学者具有强烈的社会使命感。这些学者不仅要研究社会，还要改造社会。同时，他们也受到了詹姆斯（James）和杜威（Dewey）的影响，带有浓厚的实用主义特点，也就是保持开放的态度，反对教条主义，反对主观想象，坚持对事物进行持续的调查了解而不是假装已经找到了最后的真理。这种实用主义的观点，除了强调对社会的实用价值和实际的证据以外，也重视在了解事物的本质与变化的过程中进行实验与推论，对社会加以解释，了解社会学研究中所包含的道德判断和能够真正改变事物的能力。因此，无论是芝加哥学者对芝加哥社区绘制的社会地图，还是他们进行的实地调查，以及他们发展的定量分析的研究方法，都是芝加哥学者应用科学解决社会问题这一实用主义原则的体现（Kurtz,1984）。

芝加哥学派也受到了当时流行于欧洲和美国的用科学研究社会这一思潮的影响。而科学这一概念基本上就是欧洲的实证主义。例如，帕克和伯吉斯（Burgess）认为历史学在于描述历史，而社会学则是通过实验和系统地观察社会，了解其自然规律，对社会现象加以解释。对于芝加哥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发展，帕克和伯吉斯起到了关键作用。对他们来说，城市是社会学研究的实验室（Mulmer, 1998）。对大部分芝加哥学者来说，理论产生于对社会问题的实际调查和了解，而不是来自书本或抽象的思考与推理。

芝加哥学者注重研究的社会实用价值和研究的科学性。早在1894年斯莫尔（Small）和文森特（Vincent）所编写的教材里就明确表明，社会学是一个科学的、讲究道德的学科，旨在通过掌握良好的知识而对社会加以改革。讲究道德具备了选择社会调查项目的基础，而社会调查则应该以科学的方式进行。科学的准则是价值中立、客观，以及科学的理论分析。价值中立是指不分党派，不因自己的政治观点而影响社会调查研究的过程与结果。客观是指结论来自实际的证据而不是推测。科学必须从事实到理论。正是这种实用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结合造就了芝加哥学派的研究方法。实用主义主张社会自身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而实证主义则注重收集实际的数据，重视对社会现象的解释，以了解社会的发展规律（Young and England,1998）。

芝加哥学派与欧洲社会学者的根本区别在于芝加哥学者从书斋里走了出来，带着科学的研究方法，去对社会上出现的现实问题进行研究。托马斯和兹纳涅茨基于1918至1919年出版的《身处欧美的波兰农民》一书就是社会学界从思辨哲学走向从实际调查研究过程中发展社会理论的分水岭，也是从哲学走向科学的转变（Kurtz, 1984）。芝加哥学派在研究方法上对美国社会学界最重要的影响是在研究生的教育上重视严格的方法训练，强调实际的社会调查，坚持理论必须建立在足够证据的基础上。这些就是美国社会学发展初期的特征。虽然1935年以后芝加哥学派的影响力开始下降，但这一传统始终在美国社会学界享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